看著我呆呆地看著她,鄰居掩嘴輕笑:“我猜你會喜歡這種。不過我可先說好,我的服務(wù)費可是很高的。”
“當(dāng)然!蔽倚α艘幌,拿過錢包,數(shù)了十張百元鈔票遞給她。她想了想,卻只抽走了一張。
“就當(dāng)是做件好事吧,你一個人也挺可憐的!彼f著,站起了身,“你都想要什么樣的服務(wù)呢?”
我指了指沙發(fā),示意她坐下:“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請你喝一杯,聽我說說話!
鄰居對我異常的表現(xiàn)已經(jīng)徹底麻木了,她只是無奈地搖了搖頭:“你這樣,還真是……”
我給她倒了一杯紅酒,自己慢慢地啜飲了一口,才開口說道:“我想給你講個故事。它可能有點驚悚,會讓你不舒服,不過,你不用擔(dān)心,我不會對你怎么樣的。我是個律師,我想你已經(jīng)知道了!
鄰居端著紅酒,并沒有喝,卻輕輕點了點頭。我不知道她是知道我的身份還是示意我可以繼續(xù)了,權(quán)當(dāng)是后者吧。
“那我們開始吧。”我想了想,“從哪里開始呢?”
那是2008年6月的一天,在廣告公司上班的女白領(lǐng)小何沒有上班,但那天她有一份必須完成的工作。
公司撥打她的電話,卻無人接聽。相熟的同事便到她家中找她,可無論怎么叫門,房間里都沒有任何動靜,再次撥打她的手機,卻發(fā)現(xiàn)她的手機就在屋子里。
同事們擔(dān)心小何出事,便報了警,警方趕到現(xiàn)場后打開了房門,撲面而來的卻是濃濃的血腥味。小何衣著整齊地躺在床上,臉色蒼白,身下的床單已經(jīng)被發(fā)黑的血漬浸透。
她大睜著無神的雙眼,臉上寫滿了絕望,早已死去多時。
案情被迅速上報刑偵部門,法醫(yī)在初步尸檢后證實,小何死于失血性休克,她的腹部被人剖開,子宮被人切除。兇手殺人后,又給她換上了一身整潔的衣服。
兇手的手法非常熟練,并沒有傷及被害人的其他器官。警方判斷,這個人對人體結(jié)構(gòu)異常了解,甚至有一定的手術(shù)功底,很有可能是一名醫(yī)生。
而小何,并不是第一個受害人,在此前的兩個月里,已經(jīng)有另外兩名女性被同樣的手法殺害。
三名被害人的身份極為特殊,除了正常工作外,她們同時還是人們口中的“外圍女”。
遇害前,這三名被害人均曾與人發(fā)生性關(guān)系,她們的體內(nèi)留有可進行dna鑒定甄別的疑似男性兇手的體液,被害人的身體上更留下了疑似兇手的齒痕、指紋。
經(jīng)比對,殺害三人的應(yīng)是同一名兇手。
被害人遇害時,錢包里都放有大量現(xiàn)金,警方懷疑,她們應(yīng)該是剛剛完成一筆交易。但兇手的殺人動機卻讓警方無法理解,他顯然不是為財,更不是為色,唯獨對被害人的子宮有著強烈的興趣,他是不是患有某種心理疾?
兇手似乎還有某種強迫癥,殺人后,他總會給被害人換身衣服。
從三個案子的共性來看,兇手顯然應(yīng)該是一個和三名被害人都有過交易的嫖客,因為現(xiàn)場并沒有第三人的痕跡?擅CH撕#侥睦锶フ疫@樣的一個人?
警方在數(shù)據(jù)庫里已經(jīng)匹配了兩個多月,卻始終沒有找到符合條件的人。
轉(zhuǎn)機發(fā)生在警方發(fā)起的一場掃黃打非行動中。一名失足婦女為了讓警方減輕刑罰,供出了多個自己服務(wù)過的客人,其中一人叫杜華。據(jù)這個失足婦女供述,杜華曾自稱一名婦產(chǎn)科醫(yī)生,提出以免費的婦科檢查和治療來代替嫖資。
這條消息被專案組得知,迅速對杜華展開了調(diào)查,查明:杜華,男,34歲,身高170厘米,體重85公斤,某醫(yī)院婦產(chǎn)科醫(yī)生,單身,經(jīng)常出入一些風(fēng)月場所。
這與警方刻畫的嫌疑人形象極為吻合,在一個下午,警方對杜華進行了傳訊。
負責(zé)向杜華送達通知書的警察到醫(yī)院的時候,杜華正在接待一個患者。
他耐心地向那個看上去已經(jīng)三十多歲的女人解釋著:“你的子宮之前受到很嚴(yán)重的損傷,已經(jīng)不適合懷孕了,這不是試管嬰兒能夠解決的,再做多少次都是一樣要失敗的!
他的聲音很柔和,充滿了磁性,臉上始終帶著笑,一雙眼睛散發(fā)著溫和的目光,始終和患者對視著,讓人下意識地會相信他的話。即便這是一個悲傷的消息,但他的患者接受起來卻并沒有難受。
這兩名警察并沒有徑直進去抓捕,而是就站在門邊觀察著他。
杜華是一個略顯肥胖卻又不會讓人不舒服的男人。他理著平頭,戴著一副無框的眼鏡,斯斯文文的,很難讓人相信他會是那個殘忍殺害了三名無辜女孩兒的兇手。
但是壞人從不會把“壞人”這兩個字寫在腦門上。
女人站起了身,盈盈拜謝,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和警察擦身而過。這兩名警察從她的身上聞到了一股從未聞過的濃郁香水味,熏得他們頭昏腦漲。
杜華這時才抬起頭,看到這兩名警察,他先是一愣,隨即苦笑了一下。“能讓我把工作交接一下嗎?”他請求道。
兩名警察本已放在腰間槍套搭扣上的手放了下來,點了點頭。在他們的監(jiān)視下,杜華迅速而又干凈地完成了工作交接,換下了工作服。
看著警察拿出了手銬,他的臉色有點難看。
“不用這個不行嗎?”他哀求道,“我還得回到這地方吃飯呢!
這個請求讓兩名警察面面相覷,一個殺了三個人的兇手竟然還想著要回來工作,他對自己是有多大的信心?
這個要求警方自然不能答應(yīng),但貼心地找了件衣服蓋住了他的雙手。這雖然有點掩耳盜鈴的意思,但杜華勉強算是接受了。
走出門診大樓的時候,他突然停住了腳步,目光看向了坐在花壇邊的一個女人,那是他剛剛送走的那個患者。
女人神色哀傷,雙眼無神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每當(dāng)看到有抱小孩的人路過時,她的目光中總會流露出一絲羨慕。
“我想和她說兩句話!倍湃A指著女人說。
他的要求讓兩名警察很為難。
“我都這樣了,還能干出什么來?”他抬了抬手,說道,“我就是想勸勸她,她可能會想不開!
兩名警察對視了一眼,勉強同意了他的請求。
杜華走了過去,在女人的身邊坐了下來!拔抑肋@讓你很難接受,但是,你的身體真的不適合再做這種手術(shù)。一旦發(fā)生問題,可能會危及你的生命!彼麌@了口氣,柔聲說道。
“我只是想要個孩子,這也有錯嗎?”女人看著杜華,雖然笑著,卻是無比的苦澀。
“為什么不領(lǐng)養(yǎng)一個呢?”杜華勸道,“想要孩子有很多種方式,為什么你一定要選擇那種最危險的辦法呢?鄭小姐,我是為你好。”
“謝謝你,杜醫(yī)生,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是,有些東西,你是不會理解的。”這個姓鄭的女人說道,兩名警察卻感到有些不寒而栗。她看向杜華的目光中莫名其妙地閃過了一縷寒光,就連她的笑容都略顯詭異。
所幸,女人并沒有對杜華做什么,而是上了自己的寶馬車,駕車離去。
看著她的座駕,兩名警察似乎明白了什么?啥湃A卻對著遠去的車輛懊惱不已:“我忘了交代她,接下來一個禮拜內(nèi)不能洗澡了。”
“你還是操心一下你自己吧!币幻鞊u了搖頭,他實在不能理解杜華的思維,都這個時候了,他心心念念的竟然是別人。
可接下來發(fā)生的事卻讓警方惱怒不已。杜華到案后對自己與三名被害人發(fā)生交易性質(zhì)的性關(guān)系一事供認不諱,但對于殺人一事卻堅決否認,堅稱自己完成交易后就離開了。他自稱從不在外過夜。
可他遺留在現(xiàn)場的痕跡實在太多,從現(xiàn)有線索來看,杜華也是最后與三名被害人有接觸的人,他無法明確提供被害人遇害時的不在場證明。
警方最終還是將此案移交到了檢察院,那時候,恰逢羅副檢察長在外出差,負責(zé)此案的檢察官在對材料進行核實后,便對本案提起了公訴。
或許是巧合,亦或許這個檢察官想用這種方式給自己挽回一點顏面,做了一些協(xié)調(diào),法院把為杜華辯護的職責(zé)指派給了我們。
2
“那個杜華醫(yī)生,肯定不是兇手吧?”趁著我喝酒的間隙,我的鄰居抿著紅酒,突然問我。
“是因為他被抓住得太早了嗎?”我下意識地問道,“故事剛開始就被抓住的人,雖然一般都不是兇手,但也有例外的時候哦。”
“不是啊,你這人真好玩。”鄰居突然笑道,“他那么好的人,那么關(guān)心病人,怎么會去殺人呢?”
“可他去找小姐啊。”我忍不住反問,“這樣的人,能被稱為好人嗎?”
“簡律師,你這話說得可不對!编従诱,“你可以說這樣的人道德上不干凈,但是你不能說他是壞人。就像我,雖然在做那種事,但如果我真的是壞人,你會邀請我來喝酒嗎?就像你,邀請我這種人喝酒,聽你講故事,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那你是不是也是壞人呢?”
我愣了一下,竟然無從反駁,同時又有些欣慰。她的觀點,竟然也和靜如此的相似。
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好人,也沒有絕對的壞人,沒有絕對正確的事,也沒有絕對錯誤的事。任何一個人、任何一件事都必然存在兩面性。
好的,讓這個社會健康發(fā)展;惡的,便試圖將這個社會帶入混亂。
法律就是人性的底線,它不會限制你去做好事,但它明確地規(guī)定了什么是守法,什么是違法,并用懲戒違法的惡去保護守法的善。
也許,在將來的某一天,當(dāng)我們每個人的道德水準(zhǔn)都達到能夠不損害他人,主動維護他人利益的時候,法律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當(dāng)然,這不過是張靜一心妄想的烏托邦罷了,因為人性之惡與善永遠是相伴相生的,永遠是有對比才有區(qū)分的。
而我,明知那只是個烏托邦,卻直到今日還沒有放棄努力。
見我一副失神的樣子,我的鄰居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簡律師,我逗你的,你說的這個杜華,其實我也認識,他幫我看過病。他要是兇手的話,殺了三個人,不太可能現(xiàn)在還能在醫(yī)院上班吧?”
我愣了一下,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才繼續(xù)講下去。
當(dāng)張靜聽說我們要參與到這個案子里的時候,不等我們打招呼,她就已經(jīng)帶著卷宗來到了我們的辦公室。這份卷宗幫她從我的手里訛到了一份比薩,當(dāng)然賬是記到老羅頭上的。
老羅覺得這筆買賣賠了,因為這種卷宗不用張靜,我們也能從法院拿到手。但是這種話他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絕對是不敢說出來的。
“信不信我把你打成比薩?”這種話張靜絕對說得出來,這種事,她未必能做得到,但肯定不介意去試試。
在張靜提供的這份卷宗里,我們注意到:第一,現(xiàn)場沒有打斗的痕跡,這說明兇手在下手的時候,被害人是毫無防備的,兇手要么是被害人極為信任的熟人,要么就像警方推斷的那樣,是剛剛完成交易的杜華;第二,法醫(yī)在死者的身體里檢測出了麻醉藥劑和興奮類藥劑的成分。
“可以這樣認為,兇手在殺害被害人之前,對被害人進行了局部麻醉。換句話說,被害人是在頭腦清醒的狀態(tài)下,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剖腹取走子宮的!睆堨o毫不在意地一邊吃著比薩,一邊指著那些血腥的照片說道。
這個猜測讓我和老羅都有點不敢相信。
“這也太殘忍了!崩狭_咽了口唾沫,干澀地說道,“道上也沒有這樣的人啊!
“什么道上?”我茫然地看著老羅,卻見他緊閉著雙唇,一臉驚恐地看著張靜。
我愕然轉(zhuǎn)頭,就見張靜正冷冰冰地看著他。
“你們,這是咋了?”我撓了撓頭,不解地問道。
“沒事!睆堨o聳了聳肩,吮著手指,“現(xiàn)在的變態(tài)多了去了,有些人就是享受這種感覺,讓你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失去最珍貴的東西,他卻樂在其中。”
“不過,我倒是基本可以肯定一點!彼鹌鹞埽f道,“這個杜華很有可能并不是兇手!
“為啥?人家專案組辛辛苦苦幾個月,還不如你看一遍卷宗整得明白?”老羅心疼他那幾十塊錢,沒好氣地問。
“你想啊,這杜華是什么人?嫖客啊。嫖客只想著扒人家衣服,會想到給人穿衣服?”張靜說。
這一句話讓老羅哭笑不得:“專案組會那么笨,連這種事都想不到?”
“是壓根兒沒想。記住了,小騾子,女人永遠比你們男人更了解男人是什么德行,尤其是孤男寡女獨處一室的時候!睆堨o得意地說道。
“記住了,以后走到哪兒我都帶著你小明哥!崩狭_沒好氣地說道。
“那按你的說法,兇手應(yīng)該是個女人了?”我翻看著卷宗,隨口問道。
“還真沒準(zhǔn)兒!睆堨o說,“給死者穿上衣服,在我們看來,這是完全沒有必要的,是一個多余的附加動作,可以推斷出一些嫌疑人的基本特征。兇手要么和死者有很深的感情,不忍心讓她們光著身子,要么就是個女人。我傾向于后者,三名被害人之間目前沒有發(fā)現(xiàn)有任何關(guān)系,嫌疑人不太可能是她們共同認識的人。杜華作為一個嫖客,對她們也不可能有那么深的感情。但女人不一樣,女人會在乎女人,給被害人穿上衣服就是想讓她走得有尊嚴(yán),不會被你們這群臭男人看光!
“你能不能別總這么人身攻擊?”老羅無奈地說道。
“都別鬧了,你們來看這個。”我勸阻了兩個人的爭論,將那份檔案的一頁遞給他們,“你們看,卷宗里并沒有提到杜華是從什么地方拿到麻醉藥的!
“他是大夫啊,要拿到這個太簡單了!崩狭_滿不在乎地說道。
“就因為太簡單了,才不正常。”張靜說,“小騾子你就不能動動腦子?這么重要的東西,負責(zé)辦案的警察卻沒有說明來源,這說明什么?”
“他們也沒弄清麻醉藥究竟從何而來!蔽椅⑽⒁恍,“或者,他們也陷入了慣性思維里,認為杜華既然是醫(yī)生,理所當(dāng)然就應(yīng)該有麻醉藥!
“小明哥孺子可教也,果然沒白跟著我混,不過,我可不認為這是慣性思維的事,警察的思維和你們一般人的思維模式不是一回事!睆堨o說著瞪了一眼老羅,“你就不能學(xué)學(xué)小明哥?整天不學(xué)無術(shù)混日子,怪不得我媽看不上你。”
“咱們?nèi)齻人,有你們兩個人動腦子就夠了,至于我,”老羅用力彎起了胳膊,展示著他強壯的肌肉,“只需要動手就可以了!
“能打得過我的時候再說這話吧!睆堨o白了老羅一眼,“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沒夠,哎,你不是故意的吧?我告訴你啊,羅杰,要讓我發(fā)現(xiàn)你是不想和我在一起故意不招我媽喜歡的,看我怎么收拾你!彼炎詈笠粔K比薩塞進嘴里,舔了舔手指,站起了身,“走,小明哥,咱現(xiàn)在就去查查這事!
老羅開車,我們一行三人首先來到了杜華就職的醫(yī)院,找到了藥劑師,向他詢問醫(yī)院有沒有麻醉藥丟失的情況發(fā)生。
對我們的問題,藥劑師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神情冰冷地答道:“我們這里的流程很嚴(yán)格,從藥品進院到使用到患者的身上,每一步經(jīng)手的人都要簽字,每天都會核查。如果發(fā)生藥品丟失的事,不用你們,我們院里就先炸開鍋了,一個人出問題,整條線都要挨罰。尤其是你們提到的麻醉藥,這更是嚴(yán)格管控的,至少,在我值班的時候,絕對沒有發(fā)生麻醉藥遺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