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羅站起身,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在張靜的示意下,我們離開了咖啡廳,留下王那廝一個人獨自神傷。
當(dāng)我們到蔡妍家的時候,蔡妍穿著一件白色t恤、一條牛仔褲和一雙平底鞋,手上拎著一個小包,臉上的神色有失望,也有悵然,更有一絲解脫。
“你們終于來了。”見到我們,她似乎也松了一口氣。
“你知道我們會來?”我愣了一下。
“瞞不住的,不是嗎?”蔡妍笑了一下,“我查過你們的資料,知道你們破過很多比這個還要難的案子。”
她站起身,走到張靜的面前,伸出了雙手:“走吧!
張靜看著蔡妍,輕輕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我只是來請你配合調(diào)查的,在警方正式立案前,你還不是嫌疑人,用不著手銬!
“謝謝!”蔡妍感激地說道。
然而,讓我們難以理解的是,張靜并沒有把蔡妍交給下面的警察,更沒有送往看守所,而是帶回了自己家里。
“你這樣,不合適吧?”老羅糾結(jié)地問道,“會給自己惹麻煩的,她連自己婆婆都能下得去手,你要抓她……”
老羅難得地關(guān)心了張靜一次。
“哪有那么多合適不合適的?”張靜白了一眼老羅,“聽我的準沒錯,我什么時候坑過你們?”
“你坑我們的時候還少嗎?”老羅反問,招來的自然是一頓毒打。張靜剛剛掛到臉上的幸福笑容也變成了咬牙切齒的獰笑。
5
庭審進行得非常順利,盡管因為有重要的工作要處理,張靜未能出庭,但她提供的證詞卻得到了法庭的認可。再加上她提出的那條辯護策略,一個個重病患者在法庭上痛苦地咳嗽著,艱難地呼吸著,甚至不用他們說話,法官的眼里就已經(jīng)流露出了明顯的傾向。被告人敲詐勒索這條罪名最終被法庭裁定不成立。
而涉嫌尋釁滋事、擾亂社會公共秩序的罪名則因為沒有造成重大損失,且確實事出有因,農(nóng)藥廠應(yīng)該承擔(dān)一定責(zé)任,法庭只判處了幾名被告人一個月拘役,三千元罰金的刑罰。和之前調(diào)查期內(nèi)的拘留期沖抵之后,幾名被告人繳納了罰金,便被當(dāng)庭釋放了。
在老羅的鼓動下,這幾個人還沒走出法院,便簽下了另外一份委托書。由我們代理對農(nóng)藥廠提起了民事訴訟,當(dāng)然,有了那幾個在法庭上連話都沒說就成功作證的證人,這就是另外一個毫無懸念的案子了。
庭審結(jié)束后的第三天,一臉疲憊的張靜再次來到了我們的律所。
“小明哥,恭喜你們啊,又贏了!彼袣鉄o力地說道,“有吃的嗎?給我弄點!
我趕緊從冰箱里找出幾份快餐,放進了微波爐。其實我和老羅都用不著這東西,我們倆都是怎么方便怎么來,但是自從張靜把我們這兒當(dāng)成她的據(jù)點后,在我的一再要求下,老羅不得已以他的名義購置了這些生活用品。
我不能代替老羅答應(yīng)和張靜結(jié)婚,但是鼓動他對張靜好一點,還是可以的。
“你怎么弄成這樣了?”我有點心疼地問道。
“她啊,就那樣!崩狭_雙腳搭在桌子上,背靠在椅子里,眼睛望天,說道,“這輩子就學(xué)不會對自己好點。”
“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dāng)啞巴。”張靜惡狠狠地瞪了老羅一眼,“我就奇了怪了,你和小明哥成天在一起,怎么你們倆一點都不像呢?你看看小明哥,那叫一個紳士,你再看看你,提起褲子就不認賬啊。你求我的時候可從來不是這個態(tài)度!
“別管他,你們家小騾子有受虐傾向!”我看了一眼被張靜罵了幾句卻嘿嘿笑了起來的老羅,無奈地說道,“你還沒說,怎么把自己弄成這樣了?幾天沒吃飯似的。”
“別提了。”張靜一邊往嘴里塞吃的,一邊說道,“這幾天廳里事多,我都快忙不過來了,只能抽空查查蔡妍那事。”
“這案子,你還沒交給別人?”老羅愣了一下,“你這是要瘋啊,你不知道蔡妍那人有多危險?”
“鈦合金……那啥眼可不是小明哥的專利!”張靜道,“你們看看這個就知道了!彼岩粋檔案袋丟給了我們。
老羅打開那個檔案袋,里面是王那廝交給她的那個瓶子里的殘留物的鑒定,證實那就是百草枯。
“這不就證據(jù)確鑿了嗎?你還等什么呢?”老羅問。
“往下看,往下看。”張靜拍著胸脯,喝了一口水,把嘴里的食物順了下去。
“這……”當(dāng)看到后面的鑒定內(nèi)容時,我和老羅都是一臉的不敢置信。
那個貼著藿香正氣水標簽的玻璃瓶根本不是用來裝藿香正氣水的,而是一種女性口服液的專用玻璃瓶。這兩種瓶子異常相似,只在瓶口處有一點細微的差別。好巧不巧的,張靜也是這種口服液的使用者。
“那老太太肯定不能喝這口服液,不是給她那個年齡段的人用的。”老羅難得地臉色有些蒼白,“這還真是一出大戲啊,老太太逼迫離婚不成,竟然想害死兒媳婦,沒想到被兒媳婦發(fā)現(xiàn),咔嚓,反殺了!
“我什么時候說過蔡妍是兇手嗎?”張靜茫然地看著老羅,說道,“叫你沉住氣,看完再說話,你總記不住。你咋那么著急呢?”
“他長得就著急!蔽衣渚率,嘆了口氣,“真沒想到,他能干出這種事來!
“你們倆別跟我打啞謎成嗎?”老羅哀求地看著我們,“我不愛看字,你們倆又不是不知道!
“既然讓靜發(fā)現(xiàn)了瓶子上的標簽是偽造的,你覺得,她能不查查是誰貼上去的嗎?”我笑道,“估計是他太自信了,沒想到我們靜會查這些東西吧,連指紋都沒清理。這個指紋,就是你嘴里那個孝順的鳳凰男的!
“我怎么不太明白呢?”老羅一臉茫然地看著我們,“老太太給蔡妍下藥,蔡妍沒喝,王那廝卻換了標簽,結(jié)果蔡妍給老太太喝了。他怎么可能做出那種事來?他應(yīng)該是逼著蔡妍把藥喝了才對啊!
“蔡妍死了,他又拿不到錢!睆堨o冷笑了一聲,說,“不過他老媽要是死了,那就不一樣了。從攛掇村里人告農(nóng)藥廠,到設(shè)計讓老母親回村,百草枯中毒死在家里,這一步步的,計劃得可真是周密!
“我還是有點不明白,他賠償金也騙到手了,為啥還要告發(fā)他老婆呢?”老羅又問。
“那點錢夠干嗎?”張靜嘆了口氣,“現(xiàn)在房價這么高,連房子一半都買不到。他這是舍小魚釣大魚呢。我都查過了,他最近和他上司,一個法國女人來往密切!
“你說這何苦呢?”老羅攤了攤手,“他就答應(yīng)跟蔡妍離婚,這事不就都解決了嗎?”
“那可是鳳凰男,離婚的話,他的臉往哪擱?就算害死了蔡妍,為了臉面,他也沒法兒再娶啊。”張靜說道,“現(xiàn)在這個情況,恐怕是他最理想的狀態(tài)了,老媽死了,被老婆害死的,他忠孝不能兩全,最后送走了老媽,關(guān)起了老婆。他就是受害人,接下來干什么都沒人管,人們還得說他是個孝子呢。”
“這就是人心啊。”我苦笑,“毒環(huán)境不可怕,總有辦法治理污染,可怕的是人性之毒,那幾乎是和百草枯一樣無藥可救的劇毒!
“簡大哥,查清楚了!绷址频穆曇衾亓宋业乃季w,我茫然地看了一眼窗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在辦公室里坐了一整天,太陽都已經(jīng)西沉了。
“哦!蔽胰嗔巳囝~頭,“什么結(jié)果?”
“幸虧你小心,這案子咱們接了,肯定得輸!绷址圃谏嘲l(fā)上坐下,喝了一口水,才說道,“哪是醫(yī)院不接啊,這孩子,喝毒藥到現(xiàn)在都過去好幾個月了,醫(yī)院從一開始就建議住院,說不定還有一絲希望,可是家里一聽說要花一大筆錢,就說什么也不干了。說家里還有個男孩兒,馬上要結(jié)婚,F(xiàn)在農(nóng)村嘛,你不知道,結(jié)個婚比咱們城里人還費錢,不管住不住,城里必須有套房,還得有車。
“這孩子回家養(yǎng)了三個月,越來越不行了,家里一看,就又給送回醫(yī)院來了。這時候說啥都晚了,大夫說沒救了,留在醫(yī)院只能盡盡人事,讓這孩子走得沒那么痛苦。這回家里又不干了,非說庸醫(yī)害人,找了一群人來醫(yī)院鬧。我去的時候,看警察正把那群人戴上手銬往車里裝呢!
“這樣啊!蔽尹c了點頭,“那就告訴王律師,這個案子,咱們就不接了!
“簡大哥!绷址普酒鹕,卻欲言又止。
“怎么了?還有事?”我問。
“我和那孩子聊了幾句!绷址普f,“了解到別的情況!
“什么情況?”
“那孩子今年剛考上研究生,家里邊覺得一個女孩子念書沒用,就不想讓她念了,想找個人家嫁了,孩子不同意,天天被家里念叨。她媽就說她,別人家的女孩兒嫁出去都給家里掙了一大筆錢,就她,不掙錢幫弟弟結(jié)婚就算了,還拖累家里!绷址篇q豫了一下,“你說現(xiàn)在怎么還有這樣的家長啊?簡直太可恨了!
“有這個觀念的,現(xiàn)在可不占少數(shù),男女平等男女平等,也就是說說吧!蔽铱嘈α艘幌,隨即反應(yīng)過來,“這里,恐怕還有別的事吧?”
“嗯!绷址泣c了點頭,“那孩子本來是想離家出走的。她自己說,那天吃完晚飯,她就覺得身體不舒服,可家里其他人都沒有問題,我覺得,可能是她家里有人給她下的毒!
“你這么想,是不是有點武斷。俊蔽野櫭。
“武斷什么啊!绷址普f,“我跟你說,今天警察一共抓起兩伙人,一伙人是鬧醫(yī)院不作為的,還有一伙是鬧著不讓醫(yī)院救的,說是花了十萬塊錢,跟孩子她媽都談好了,配冥婚。你說她媽連這事都能干得出來,還有啥事是干不出來的?”
聽到她這么說,我沉吟了一下:“你羅大哥是怎么教你的?遇到這種事該怎么辦?”
“嗯,他啊,”林菲露出了一抹悵然的神色,又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肯定會攛掇這家人告醫(yī)院,然后我們?nèi)ギ?dāng)醫(yī)院的代理人!
“你啊你。”我無奈地笑了一下,“那你覺得,張警官那人會怎么做?”
“她八成會同意羅大哥的主意,然后親自去抓人。錢也賺到了,案子也破了!绷址仆铝送律囝^,說,笑得更開心了。
我面帶微笑地看著林菲,伸手拿過電話,按下了三個數(shù)字,將聽筒遞給了她。
我并沒有責(zé)怪她在談到這兩個人時盡是戲謔,卻沒有悲傷。
我想,我們每個人都笑著面對生活中的所有,無論幸福還是苦難,這不正是老羅和靜希望看到的嗎?
第004章 開膛怪杰
一個人對青年所做的最大壞事,無過于使他習(xí)于輕佻,輕佻產(chǎn)生出那種引人作惡的欲望。
——德謨克里特
1
我的隔壁住著一個奇怪的鄰居。
她大概是在初春,冬雪消融的時候搬過來的。
那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兒,二十來歲。
我只在她搬來的那天見過她一面。她穿著一身休閑的運動服,柔順的長發(fā)束成馬尾,扎在腦后,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意,一舉一動都散發(fā)著那個年齡段的女孩兒特有的青春活力。
她有一雙大大的眼睛,仿佛會說話一般。
那之后,我再沒有見過她,不是不想,而是,我有點害怕見她。
她和靜長得實在太像了,以至于我唯一見到她的那次險些失態(tài)。
兩個人唯一的區(qū)別或許就是她們所從事的職業(yè)。我聽其他的鄰居說,這女孩兒在夜總會上班,上班的時間是每天夜里十點之后。
這是一個讓我難以接受的現(xiàn)實,盡管她不是個壞人。我聽說,她和其他鄰居的關(guān)系都非常好,至少表面上如此。她有求必應(yīng),甚至還喂養(yǎng)了小區(qū)里的流浪貓,是個很有愛心的姑娘。
我只是無法接受她長了一張和張靜異常相似的臉卻做著必然要被警方處理的職業(yè)。
可是在這個晚上,也許是酷熱的天氣讓我心緒不寧,也許是晚飯的幾杯紅酒讓我失去了理性的思維,也許是短短幾年的時間還不能消磨淡化我對張靜的思念?傊,當(dāng)我聽到隔壁響起開門聲的時候,我做了一件無比沖動的事。
我端著兩杯老羅還在的時候就收藏下來的紅酒打開了門。
我的鄰居,和我唯一見到她那次的清純不同。她穿著一條幾乎剛剛包裹住臀部的大紅色短裙,一雙黑色的絲襪和一雙足有八厘米高的高跟鞋,完美勾勒出了她誘人犯罪的線條;她穿了一件抹胸的衣服,大半的胸脯露在外面,一頭長發(fā)披散著,額前的劉海兒挑染成了咖啡色,眼睛上畫著極為夸張的眼影。整個人顯得無比的妖冶。
看到我,她也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我這個向來對她愛搭不理的人會主動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
但她并不怕我,她眼中的驚愕只在短短的一瞬間便換成了好奇,微微側(cè)頭看著我,似乎想知道我要做什么。
“天真熱啊!蔽覜]話找話地說道。
“是啊!彼龘Q上了一張職業(yè)化的笑臉。
“去上班?”
“嗯!彼c了點頭。
“能陪我喝兩杯嗎?”我舉起酒杯示意了一下。
說完這句話,我自己都愣住了,我的鄰居更是不敢置信地看著我。
“啊,我忘了,你還要趕時間!蔽疫B忙說道,“不好意思,我今天不太對勁。”
“不,沒什么。”鄰居掩著嘴,輕笑了一聲,“反正我今天也不想去上班,做誰的生意不是做呢?”
“謝謝!”我微微一笑,猶豫了一下,“你能換身衣服嗎?你穿成這樣我不太習(xí)慣。”
鄰居看向我的眼神更驚訝了,她沖我曖昧地笑了一下:“等我十分鐘,你先去洗個澡吧!闭f著,她轉(zhuǎn)身重新回了自己的房間。
我走回屋子,坐到沙發(fā)上,不由得搖了搖頭,我到底想要做些什么呢?為什么要說那樣的話?潛意識里,我竟然把她當(dāng)成了張靜嗎?
十分鐘后,鄰居再次出現(xiàn)在了我的面前。她換上了一身清爽的運動服,妝也卸了,一頭長發(fā)扎了個馬尾,束在腦后,臉上的表情那么單純,這讓她和張靜更像了,如果不是我早知道靜現(xiàn)在在何處安眠,恐怕,我也會認錯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