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云山,涵碧園側(cè)門。
涵碧園的正門通常在貴客來了才會打開,而那道門為姜錦打開過兩次。
至于顧家人平時出入,通常都是走的側(cè)門,這道門也只有顧家的人才會去走,下人們進出又是走的另外一道小門。
此時顧家人都在涵碧園里齊聚,這道側(cè)門本應(yīng)該沒有人的,此時卻有一抹身影站在此處,似那咬定青山的堅定勁松。
他在等。
身上的手機響了起來,來電的是母親喬詩語,問他小錦什么時候能到。
“很快!彼谡f這句話的時候,沒有半點遲疑。
喬詩語也不疑有他,說著要忙,就匆匆掛斷電話。
林間有鳥兒一躍而飛,仿佛被什么靠近的東西驚到了。
顧寒傾的目光也順著這山道看去。
那里,一道紅色的光影若隱若現(xiàn)。
……
唐許說,我要把你帶走,離開這京城,不管你同不同意。
姜錦笑了,她不信。
然后,唐許開著法拉利,窗外風(fēng)景飛逝,最后還是靠近這個她很熟悉的地方,這也是她今天必須要來的地方。
這里有她的訂婚典禮。
“看,你還是把我送回來了!苯\笑了。
唐許眸光凝寒,也不說話。
直到法拉利接近那座大宅,直到他看見側(cè)門旁的那道身影。
“顧寒傾?”唐許眉一挑,意外那個男人竟然在那里守著,好似早就知道唐許會把姜錦帶回來一樣。
唐許知道這個男人的深不可測,他沒有輕舉妄動,而是按照原本的打算,將車開到那道側(cè)門前。
車子挺穩(wěn),姜錦推門就要下車,拉了兩下卻沒能打開。
“唐許!”她回頭瞪向唐許。
唐許抿著唇,手指卻已經(jīng)不受控制地打開了被鎖的車門。
這一次,姜錦順利推門,歡快地跳進那個男人懷里,就像是乳燕找到了歸巢,臉上的喜悅像是初升太陽的光亮刺痛了唐許的眼睛。
“阿傾!”姜錦緊緊抱著顧寒傾,小獸一般在他懷里蹭了兩下,歡喜的樣子也看得顧寒傾忍不住發(fā)笑。
顧寒傾把姜錦抱在懷里,揉揉她的頭發(fā),目光在姜錦身上掃過,確認她沒有出現(xiàn)任何傷勢,才安心。
也是,以唐許這性格,能允許姜錦受半點傷害嗎?能綁架她,都要人用厚厚的毛毯把她裹了,保護得如此嚴實,讓人心生諷刺。
姜錦高興了一會兒后,覺得不對勁:“你怎么看上去一點也不擔(dān)心的樣子?”
“因為他已經(jīng)知道是我?guī)ё吡四恪!?br />
身后唐許的聲音響起,他也從車上走了下來。
現(xiàn)在的唐許,不再是姜錦于山巔上看到的那個被世界拋棄的孤獨者,他舉手投足都流露著難言的氣度,天生的風(fēng)范浸淫在他骨子里,那是無論如何都磨滅不去,就算他此刻非常落魄。
唐許迎上顧寒傾的目光,嗤笑了一聲:“不愧是顧寒傾,我布下這么多障眼法,也還是沒能騙過你!
顧寒傾很高大,他一只手臂便能輕易地把姜錦圈住,以牢牢護住她的姿態(tài)。
唐許瞥了一眼,覺得很諷刺,忍不住道:“很難想象,你這樣理智強大的人,居然也會有對錦錦深情的一面。難怪錦錦不見了,你連慌張的情緒都沒有,還能表現(xiàn)得如此淡定!
姜錦站在顧寒傾懷里,聽到唐許的言辭,條件反射就要反駁他。
卻被顧寒傾拍拍肩膀,把話給咽了回去。
顧寒傾很高興看到姜錦無條件維護他的樣子,心里暖暖的,但這也無法掩飾他心底深處對唐許的那份敵意。
他讓姜錦站到他身后去,自己則朝唐許走過去。
“我不著急,是因為我知道你會把她帶回來!鳖櫤畠A如閑庭漫步的前行,目光灼灼,冷意凜冽。
似有夾雜著風(fēng)雪的東風(fēng),在兩人中間刮過,把這方天地凍結(jié)凝固,化為萬物寂滅之境。
顧寒傾與唐許,是王見王。
兩個天生的強者相見,就好似那禁城之巔的驚世之戰(zhàn),是必定要分出個輸贏的。狹路相逢,勇者勝。
于是,顧寒傾猝不及防地揮起拳頭,狠狠砸在唐許那溫潤如玉的臉上。
這一拳很快,也很直接,幾乎沒給唐許反應(yīng)的機會,便裹挾著風(fēng)雷之勢而來,一拳重擊帶來唐許的悶哼,他毫無反抗之力的被打翻在地,左臉迅速紅腫,嘴角多了一絲血跡。
身后的姜錦忍不住低呼出聲,往前沖了兩步,最后還是選擇停下來。
唐許因為小時候的特殊經(jīng)歷,打架群毆之類的都是家常便飯,再加上后來他勤奮修習(xí)劍道與拳擊,從身手上來說,一個打三個不成問題。
但這是跟普通人比較。
就身手能力,唐許跟顧寒傾根本就不是一個級別的,顧寒傾在生死之間磨練出來的手段,招招致命。
而他現(xiàn)在,不過是狠狠在唐許臉上砸了一拳,已經(jīng)是手下留情。
唐許被一拳打得爬都爬不起來,顧寒傾卻依然覺得不夠,又是一拳砸在他的臉上,身上,足足落了四五拳。
顧寒傾曾經(jīng)一拳打在敵人的太陽穴上,要了對方的命。不過他現(xiàn)在沒打算要了唐許的命,只是想狠狠打他一頓。
于是唐許現(xiàn)在趴在地上,連站都站不起來,那張溫潤如玉的臉,現(xiàn)在也是鼻青臉腫,實在難以看出原本的清秀。
顧寒傾站在他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唐許:
“這幾拳,是你該得的。”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顧寒傾還是流露出幾分怒意。
不生氣?不著急?不關(guān)心?
怎么可能!
姜錦是比他的命還要重要的人,聽到姜錦不見了,他怎么可能真的維持平靜?這一切不過是偽裝,顧寒傾遠比表現(xiàn)出來的,還要心急如焚。
他迫切地希望看到姜錦的安全,想要把她找回來,但是他也明白,不能輕舉妄動。
如今唐許是被逼上絕路的孤狼,而姜錦是他唯一在乎的。
如果他的反擊激怒了唐許,他硬是把姜錦帶走該怎么辦?
顧寒傾承受不起這種可能,所以他選擇偽裝。
這偽裝連成負都信了,唯有顧寒傾自己心里明白,他的每一分每一秒度過得有多么煎熬。
現(xiàn)在唐許把姜錦送回來,沒了顧忌的顧寒傾當(dāng)然要揮動他的拳頭,砸上幾拳以瀉心頭之憤。
要不是看在姜錦毫發(fā)無損的份兒上,顧寒傾的報復(fù)不可能是幾拳頭這么簡單。
唐明輝現(xiàn)在想要了唐許的命,這一點唐許知道,顧寒傾也知道。
但凡他跟唐家透露半點消息,今天唐許就不要想活著走出京城,不僅是來自唐家的殺機,還有唐許這些年手掌唐家大權(quán)后,得罪的無數(shù)敵人,他們都想要了唐許的命。
顧寒傾選擇用拳頭來泄憤,也就代表著,今天唐許在北云山的消息,半個字都不會泄露出去。
這一點他沒說,唐許卻都懂,于是他咧嘴笑了,滿嘴的鮮血,笑得很是難看。
“我有點明白,錦錦為什么喜歡你了!碧圃S嗓子沙啞,說話也很難聽,唯獨話語很真摯,發(fā)自肺腑。
顧寒傾現(xiàn)在的所有舉動,換在唐許身上都是絕對不可能發(fā)生的。
也是因此,唐許覺得……自慚形穢。
姜錦天生就應(yīng)該站在這樣的人身邊,因為他們一樣的光芒萬丈。
“咳咳咳!碧圃S劇烈咳嗽起來。
顧寒傾摸出一塊手帕丟給他。
唐許不可置信地抬眼:“你居然隨身帶著手帕?”
“不用就丟了。”顧寒傾眉眼冷漠,然后轉(zhuǎn)身。
他走過去握住姜錦的手,臉上重新恢復(fù)了柔和的笑意,一點兒也沒有面對唐許的冷酷。
走了幾步后,顧寒傾停下腳步,姜錦也跟著停下,不解地看他。
顧寒傾頭也不回地說道:
“唐家人跟群瘋狗一樣在找你。”
唐許愣了一下,隨即大笑:“我知道那群狗崽子是不會放我過的,不過還是多謝你的提醒!”
說完之后,唐許又有些出神。
他跟顧寒傾這算什么關(guān)系,居然還關(guān)心起他的生死來了。
莫非是因為憐憫?
顧寒傾略略側(cè)頭,冷凝的目光落在唐許身上:“唐家那群人,我很不喜歡,也不想看到他們這么囂張的蹦跶。”
“很巧,我也是。”唐許再一次咧嘴笑得滿牙都是血。
“那你就好好活著吧!
唐許怔住了,良久,他才說了一句。
“好!
顧寒傾對唐許說——那你就好好活著吧——這不是一句勸誡,也不是一句期望,而是一個承諾。
一個會護著唐許離開京城的承諾。
別看唐許剛剛還帶著姜錦,開著法拉利馳騁在山間,多么瀟灑自在的風(fēng)度。實際上從他進入京城密集的天網(wǎng)系統(tǒng)后,他的存在立馬就會被告知唐家,一個電腦程序的路線計算,就能推測出他要去的目的地,北云山。
唐家發(fā)現(xiàn)唐許在這里,并且找到他,只是時間問題。
所以,唐許開車把姜錦送回北云山,可以說是冒著生命危險。
這一點,姜錦毫不知情,唐許也沒打算告訴姜錦。
顧寒傾明白,他不想讓姜錦欠唐許的人情,便承諾護著唐許離開京城。
唐許應(yīng)了。
因為他還不想死,他要活下去,看著唐家那些人去死。
顧寒傾說完之后,就帶著姜錦進了涵碧園,大門在唐許的視線中緊緊關(guān)閉。
他坐在地上良久,才徐徐爬起身來。
“這家伙,打人真夠疼的!碧圃S低聲抱怨一句,而后又笑了起來。
他笑得很開心,不知道是因為可以活著離開京城,還是因為今天是姜錦與顧寒傾的訂婚之日。
他越過涵碧園那青磚黛瓦的門墻,似乎看到了里面即將開始的鑼鼓喧囂。
可惜了,他必須要在唐家趕到之前離開京城,也注定他無法參加這場訂婚宴,更不能親眼看著姜錦與顧寒傾并肩,戴上屬于他們的鉆戒。
這一切,都是源于唐家。
若是他還沒有失勢,現(xiàn)在應(yīng)該以唐家的名義坐在里面才對。
“真是太礙眼了,唐家。”
唐許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用顧寒傾給的手帕,一點一點擦拭去臉上的血跡跟灰塵,還不忘把衣服整理了一遍,像足了講究愛潔的大家少爺。
在唐許收好手帕后,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冒出來一個人影,靠近唐許。
唐許沒有動。
那個人來到他身邊,對他說了一句話。
這是顧寒傾的人。
唐許聽了之后,點點頭,繞過車頭坐在法拉利的副駕駛上,車廂里還縈繞著來自姜錦身上的香氣。
唐許深呼吸了一口后,隔著車窗看著涵碧園。
護送他的人坐在駕駛座上,發(fā)動了車子,帶著唐許遺憾的目光離開。
顧寒傾素來重諾。
他說要讓唐許安然無恙地離開京城,唐許就一定能夠安然無恙地離開京城。
就算是唐家,也無法阻止。
唐許離京的消息傳到唐明輝耳里時,他憤怒地砸碎了手里的茶碗,再也無法維持寧靜致遠的表面。撕開偽裝,他易怒而暴躁,提起那個兒子的名字就跟點了炸藥一般怒火中燒!
實在是唐許的存在太過礙眼,也太讓他忌憚!
有唐許在,唐明輝連讓情人與小兒子回國都不敢,怕唐許知道他們的行蹤后,直接弄死母子倆。
唐明輝在深深忌憚的同時,卻沒有考慮過,唐許的一切力量已經(jīng)被唐家剝奪,他就是一無所有的喪家犬,又哪兒來的能力,可以弄死唐明輝層層保護下的小兒子呢?
這個問題,唐明輝完全沒有思考過。
在他的潛意識中,這個孽子的強大和狠辣,已經(jīng)根植在他的腦海里,要說他對唐許的情緒是忌憚,不如說是懼怕。
他害怕這個兒子,只要唐許還活在這世上一天,他就會一直害怕這個兒子。
作為唐家家主,害怕是不應(yīng)該有的情緒。
所以——
唐許必須死!
……
姜錦被顧寒傾牽著手走進了涵碧園的時候,身后大門吱呀一聲關(guān)上,也把唐許關(guān)在了外面。
她回頭看了一眼,從即將合攏的門縫里,看到了唐許坐在地上渾身塵土狼狽的模樣。
顧寒傾不悅地捏了捏她的掌心:“別去看他!
換做往常,姜錦大概會有興趣,跟顧寒傾開幾句玩笑。
但現(xiàn)在,她只想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為什么唐許會淪落到這個地步?唐家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顧寒傾揉揉她的頭發(fā),口吻無奈:“你怎么這么聰明,什么都瞞不過你。”
姜錦輕哼一聲:“我算聰明嗎?看唐許的樣子就知道了。”她的聲音逐漸低落,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哪怕唐許開著昂貴的法拉利,但姜錦也感覺到了唐許身上的那股落魄之氣,以記憶中的意氣風(fēng)發(fā)截然不同。
大概是知道了唐許跟她童年緣分,姜錦很難視若無睹。
顧寒傾嘆了口氣:“唐許的父親唐明輝,又有了一個小兒子,所以唐許沒用了,就被驅(qū)逐出了唐家。”
姜錦滿臉愕然。
她當(dāng)然知道唐許的身世過往,不包括唐許親自告訴她的,還有很多是從安夏那兒聽來,整個京城世家圈子都知道的唐許背景。
他是個私生子,因為父親沒有兒子才能重歸唐家的私生子。
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在他父親生不出兒子,他是唯一繼承人的情況下。
但是現(xiàn)在他父親有兒子了,驕傲的唐家唐許,就被棄之如履,成了窮途末路上的一條狗。
“怎么能這樣!”姜錦忍不住低呼。
她在為唐許鳴不平,也在對唐家不滿!
唐家何等過分,他們現(xiàn)在翻臉不認人,卻有沒有想過曾經(jīng)唐許為唐家賺取榮耀的時候?唐許被稱為唐家唐許,可不單單因為他是唐家的未來家主,而是因為他本來的能力跟價值!
唐許是被視為有如顧寒傾般優(yōu)秀的人!
可想而知,世人對他的評價有多高。哪怕唐許的手段陰狠了些,酷烈了些,也無損世人對他的肯定與贊美。
這樣的天才,卻被踩在腳下,這個人還是唐許的親生父親。
饒是姜錦不過一介旁觀者,也想為唐許鳴不平。
“我也是這么想的!鳖櫤畠A摸著姜錦的頭發(fā),一邊說,一邊也在思考著什么。
唐家讓他不高興了,也讓姜錦不高興了。
他也應(yīng)該讓唐家不高興才對。
姜錦見顧寒傾贊同她的意見,有些意外地看了他兩眼。她以為顧寒傾會不高興的,畢竟姜錦的打抱不平,何嘗不是對唐許的偏心。
顧寒傾這個老醋壇子,居然也會有不吃醋的時候?
姜錦感覺很稀奇。
“胡思亂想什么呢,我是吃醋不講理的人嗎?”
姜錦很想點頭說是,最后還是控制了這股沖動。
顧寒傾道:“不過你放心,唐許不會有事的!
“你的意思是,他還會東山再起,重掌唐家?”姜錦忍不住問道,“可這怎么可能?我聽你說過唐家,那個家族是能與顧家匹敵的龐然大物。唐許以前都無法完全掌控唐家,他以后又怎么能?”
固然這是姜錦所愿,但姜錦也能看到其間的困難有多大。
顧寒傾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意味深長地笑了:
“狼之所以被稱為狼,不是因為它很強大兇猛,而是因為他不論在怎樣的絕境之下,都能拼命活下去。唐許他不僅是一匹狼,而且還是一匹孤狼。”
傲然的孤狼,又怎么會輕易敗在所謂的親人手下呢?
------題外話------
雖然我總是虐唐唐,但我內(nèi)心還是很喜歡他的,親媽粉,你們相信嗎?反正我是信了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