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分奪秒,果斷得沒有絲毫猶豫。
純陵十三宗地勢廣闊,沈黛將身后仙盟弟子分成了十三個隊伍,每一小隊都約有百人,皆是各宗門的金丹期弟子。
他們站在如潑墨濃黑的天幕之下,手中靈力法訣卻如點點星光輝映,連綿成大片明滅星河,映在純陵十三宗的山巔之上。
數(shù)千人的靈力匯聚中沖天靈流,如一柄柄開山巨斧朝著十三座主峰覆壓而下。
九玄仙尊被蕭尋與方應許二人拖延阻攔,只能憤然質問沈黛:
“沈黛!你真的沒有一點惻隱之心嗎?這清凈宮,是當初入門測試后,宣告你入選純陵的地方!這紫府宮的靈華臺,是你師尊授你法訣,引你修煉的地方!縱你對純陵有恨,但你也在這里長大,難道就沒有一絲絲的情誼嗎——”
這樣的危急關頭,談論情誼著實可笑。
但沈黛明白,九玄仙尊未必就沒有那些站在她這邊的純陵弟子明事理,只不過他身為一宗之主,思慮事情與這些普通弟子不同。
哪怕真的從純陵找到了雩澤珠,挽救了修真界,但損失重大的卻只有純陵,屆時四海平定,唯有純陵大不如前,這讓身為掌門的九玄仙尊如何自處?又讓昔日為純陵自豪的純陵弟子如何自處?
月夜深沉,沈黛望著九玄仙尊的眼神很失望。
“純陵不毀,十洲盡毀,那是個什么場面,掌門若是想象不出,不如自己親自看看。”
神武鮫珠被沈黛拋向空中!
以沈黛的一根神思為引,映在純陵十三宗上空的,正是前世十洲正道修士被魔族趕盡殺絕、血流成河的畫面!
被九天倒灌的洪水吞沒的太玄都,被火燒七七四十九天不滅的純陵十三宗,還有那些大大小小,有名有姓的宗門,皆如喪家之犬,被魔修吞吃入腹,煉魂奪識,成了壯大他們的養(yǎng)料。
——什么是人間煉獄?
這便是人世間最慘烈、最恐怖的煉獄。
九玄仙尊望著映在天幕上的紛亂畫面,歷經(jīng)滄桑的面容寫滿了震撼與悲慟。
趕來的衡虛仙尊也親眼見到了此情此景。
修真界平靜了太多年,就連二十年前伽嵐君發(fā)起的那一次動蕩也迅速被重霄君與璇璣仙子平息,對于大多數(shù)人而言,這樣的血雨腥風,人命如螻蟻之景,沖擊實在是太大。
骸骨累累如塵土,鮮血流淌成河,殘肢斷臂堆得漫山遍野。
隨處可見的,盡是戰(zhàn)死在路邊,因屈辱不甘而不肯合上眼的修士。
這就是伽嵐君想要看到的未來,這就是他為止籌謀數(shù)十年想要促成的局面,前世的沈黛便是親眼看著這無數(shù)正道修士橫死荒野,至死也不明白修真界為何遭此浩劫——
所以,任何人都不可以在此刻阻攔她。
衡虛仙尊與九玄仙尊就這樣,眼睜睜看著純陵十三宗的各宮在他眼前一一傾覆,轟然塌陷!
清凈宮、停云宮、流華宮……到最后的紫府宮,仙宗建立需耗百年,然坍塌崩毀卻只消一瞬!
沒了……
全沒了……
巍峨華美的宮闕丹房,積蓄百年的藏書閣,繁茂千年的上古靈樹,還有無數(shù)的仙草靈丹,奇珍異寶,全都在山崩地裂中埋藏在廢墟之中。
此番浩劫之后,若想要純陵十三宗再重回往昔,至少要花五十年、甚至更多的時間!
但此時除了純陵修士之外,并沒有人在乎這件事。
“——是神器!”
清凈宮主峰被劈開的一瞬間,黯淡夜色被一瞬間倏然照亮,整個純陵十三宗頓時亮如白晝!
發(fā)現(xiàn)雩澤珠的那一隊弟子想要取出山脈中雩澤珠,然而還沒碰到,離十丈遠就被雩澤珠之力震飛!
沈黛身如閃電,飛身上前扶了一把,那弟子口中啐出一口血,驚魂未定道:
“真是上古神器……其主人或神或仙,凡人不得它認可,隨意觸碰會激怒它——沈首領!”
扶住他的少女幾乎沒有思考,赤色披帛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如離弓之矢毫不遲疑地向雩澤珠的方向飛身而去——
少女手臂繃直,竭力去夠那刺眼白光中的雩澤珠。
數(shù)千人的視線中,那方才毫不留情震飛其他弟子的雩澤珠,竟散發(fā)出溫柔如暖流的柔光,在沈黛的指尖觸碰到它的那一個瞬間,將她周身包裹,恍若將她置于一個月白色的蠶繭中。
柔光忽明忽暗,像是某種跨越千年的共鳴。
“是神器在認主……”陸少嬰愕然呢喃,“她真的是……”
真的是方應許口中的神女伊闕。
唯有神女,才可馴服這樣強大的力量。
衡虛仙尊看著眼前的這一幕也是一臉的難以置信,曾經(jīng)在他手底下資質平庸的弟子,如今立于需眾人仰望的穹蒼,成了這十洲修真界唯一的希望。
他從前所言,何其諷刺!
他從前之舉,何其羞愧!
又有一股凝滯的靈流郁結胸中,衡虛仙尊越是看著半空那道光耀四方的身影,心中劇痛便越是強烈。
恍惚間,似種下的因果,深深扎根,野蠻生長。
眾人皆震驚失語,唯有方應許滿臉自豪。
這是他的師妹,是他們閬風巔的弟子。
月白靈繭中的沈黛任由澎湃靈流浸潤著她的四肢百骸,她從前的力量,是戰(zhàn)神應龍給她的應龍仙骨帶來的。
可她本就是神女伊闕轉世,這顆雩澤珠歸還的,正是她作為神女在歷經(jīng)轉世之后剩下的力量。
靈府充盈,靈脈暢通,靈核壯大——
與此刻在九陰城中作亂的伽嵐君一樣,屬于神女伊闕的半神之力也歸位,賦予了沈黛前所未有的強大靈力!
她倏然睜開雙眸,破繭而出!
白光灼目之間,眾人望著懸于半空中那道光彩流離的身影,彷徨不安的心中終于找到了一顆定心丸。
“回九陰城!殺伽嵐君!”
仙盟弟子,連帶著許多純陵十三宗的弟子皆齊聲應和:
“是!”
*
黃昏日暮,月落日出。
伽嵐君與蘭越、謝無歧等人僵持一夜,兩方竟勢均力敵,這場滔天洪水如九天瀑布懸掛在天幕,浪濤嘶吼著,卻遲遲未能落在這片大地上。
無盡長夜將明,天邊泛起了魚肚白的拂曉曙光。
那光映在伽嵐君的眼中,卻顯得極其刺目。
“你要輸了。”
伽嵐君沉聲道。
蘭越雖強,與融入血池怨氣的雩澤珠對峙一夜,再強的靈力也會掏空。
“還早!碧m越語調從容,并不避諱告知伽嵐君自己的底牌,“靈力耗盡,便捏碎靈核,我還可在此堅守一日!
伽嵐君瞳孔微縮,嗓音繃緊:
“蘭越,我與你無冤無仇,我留你一命,對我的大計其實沒有絲毫影響,今日你帶著你三個弟子離開,我可對天地立誓,絕不傷你們閬風巔分毫!
蘭越但笑不語。
“蘭越!你這一身修為就此廢掉,難道就不覺可惜嗎!”
淡青色的身影在狂風中巍然不動,嗓音淡淡的:
“十洲那些死于你之手的修士可以犧牲,我又為何不能犧牲?”
“我閬風巔修逍遙道,生死逍遙,自在隨心,就不勞伽嵐君費心了!
縱他巧舌如簧,但一切花言巧語、心機謀算,落在蘭越耳中竟都不能動搖他絲毫。
伽嵐君望著那道風中翩然的身影,仿佛不是在看一個人,而是在看一道堅不可摧的銅墻鐵壁!
……殺了他。
待此人力竭倒下,他必將他剖心挖骨,挫骨揚灰!
伽嵐君眸光如巖漿滾燙,帶著要將這天地皆焚燒殆盡的怒火,謝無歧一眼便能看出他此刻腦中正沖撞著何等可怕的惡念。
然而他卻移開視線,看向天邊拂曉霞光的所在,染著鮮血的冷白面龐終于浮現(xiàn)出一絲笑意。
“看來,是我們贏了。”
伽嵐君霎時抬眸,死死盯著御劍而來、浩浩蕩蕩的仙宗列陣。
有上三千下三千宗門的精銳弟子,也有蕭尋和方應許這樣的熟面孔,而沖在最前面,帶領著眾人來勢洶洶的,卻是半神之身的沈黛!
——半神之身!
腦中轟然一聲驚雷炸開,將那些籌謀算計統(tǒng)統(tǒng)炸得粉碎。
白衣若雪的身影如一尊玉雕立在空中,一動不動地死死盯著沈黛的身影。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是半神之身!
就算她是神女伊闕的轉世,就算她有了那幾件神武,但到底是肉體凡胎,神女伊闕的力量早就分成了兩半,一份凝成雩澤珠助戰(zhàn)神應龍轉世,怎么可能還——
伽嵐君的視線猛然落在了沈黛白皙頸間的一顆珠子上。
另一顆雩澤珠!!
伽嵐君扭頭看向謝無歧:
“是你!是你告訴她的!”
謝無歧不知,但前世的歸墟君卻一直知道世間還有另一顆雩澤珠的存在,當時伽嵐君在古籍孤本中得知了有關神女伊闕的只言片語之后,曾隨后與歸墟君提起過。
孤本中說一顆雩澤珠助應龍轉世,隨天元劍落于長生島隱界。
但另一顆,卻含糊其辭,只說是投入十洲仙山,卻沒說到底是那一處仙山。
伽嵐君看過后便燒了那孤本,他只需找到一顆雩澤珠,便已是這世間所存的無上神力,而另一顆能找到最好,找不到也就罷了。
沒想到……
沒想到百密一疏!竟真讓她找到了這另一顆雩澤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