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聽到夫君,就連不遠處的宿檀也不敢置信地側目而視,沈黛愣了愣,聽他慢條斯理地說:
“——所以,你可要快點找到我,別讓我被欺負了!
方應許聽得一清二楚,滿臉寫著“謝無歧不要臉”。
沈黛卻知道,他這是擔心自己進去以后力有不逮還強撐著,才故意裝作可憐這么說的。
她抿了抿唇,漾出一抹令謝無歧目眩神暈的淺笑。
“知道,我不會讓我未來夫君被欺負的!
說完,還未等謝無歧反應過來,沈黛已跨步邁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海草迷陣之中。
外面的謝無歧愣了半響,才不敢置信地指著沈黛消失的方向,聲音飄忽道:
“……師兄,你聽見沒?”
未來夫君。
謝無歧的耳邊還回蕩著這四個字的回音。
少女咬字很輕,尾音柔柔的,像春日從枝頭輕輕垂下的花,比世間任何仙樂都動聽。
方應許翻了個白眼,揮揮手走了進去,只留下一句:
“沒聽見,我聾!
“……”
*
咕嚕咕嚕。
耳邊是水中氣泡漂浮上升的聲音,還有密集得貼著臉過的海草彼此摩擦的動靜。
狹窄得需要一路砍斷海草才能行進的路,在一刻鐘后終于寬闊幾分,沈黛拔劍斬殺了一只襲擊她的貝母之后,從它體內取出了一顆拳頭大的珍珠,借著珍珠的光才稍微看清些許前路。
沈黛總算明白了龜仙所說的“大道獨行”是什么意思了,進入這海草迷陣中,任何通訊的符箓仙術都失了效,他們根本不可能聯系上其他人。
“嘻嘻嘻嘻……”
“桀桀桀桀……”
“是個嬌生生的小美人呢……”
“眼睛比夜明珠還漂亮,要是能取下來做耳墜子就好了……”
而且,沈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她從進來以后遇上的仙器,殺戮戾氣都格外深重。
操縱著這海草迷陣的龜仙盤腿坐在巨大龜殼上,目光悠悠落在了沈黛所進的第七個入口處。
“……哎呀,這女娃運氣似乎不太好呢……”
二十八個入口,她第一個選,一選就選中了那一條仙器最強,也最兇險,最不可能取回仙器的路。
難得闖到了這第十重隱界,恐怕……是要空手而歸了。
沈黛并不知道龜仙的感慨。
她剛入內不過一炷香的時間,身上便已添了不少傷痕,當下也來不及藏拙,立刻拔劍凝氣,劍氣全開,以自身為圓心,在深海中蕩開洶涌波瀾,將無數暗中窺伺的靈識逼退。
這些仙器都是沾過血的兇猛殺器,唯有以殺止殺才能令它們服氣,沈黛也沒有留手。
緋紅衣袍在淺藍色海水中徐徐綻開,伴隨著她凌厲殺招,生出了一種既飄逸又凜冽的美感。
慢慢的,沈黛忽然悟出了幾分劍意。
仙器幻化成無數道殺氣騰騰的光影四面八方而來,她身形本就靈巧,在岸上也時常神出鬼沒,出招與無形,可在這深海之中,沈黛的五感卻好似被放大了數倍——
每一道殺意。
每一寸刀光。
甚至于海水的震動,波瀾的推進,都令她無比敏感。
赤紅身影如鬼魅避閃著重重殺招,清冽劍光格擋開想要擋住她去路的虛幻靈識。
這條路,的確殺機四伏。
但沈黛卻不覺得畏懼,只覺得在前方最明亮之處,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凝視著她、等待著她,所以,旁的仙器她不看,那些已收手臣服的仙器她也不理會,只奔向那道最耀眼之處——
正在觀戰(zhàn)其他幾處入口的龜仙,忽然見蒼暉宮的中心閃過一抹劍光,心中大驚。
誰!
誰竟然這么快就殺入天元殿了?
龜仙驚得瞪大了眼,目光四處逡巡:
蕭尋停在了離天元殿還有百丈的地方,他拿到了仙器渡生塔。
懷禎停在了離天元殿還有九十丈的地方,他拿到了仙器聚魂幡。
宿檀停在了離天元殿還有七十丈的地方,他拿到了仙器鮫絲綾。
……
其他人要么還一無所獲,要么就是在降服仙器,剩下的唯有三人:
方應許、謝無歧、沈黛!
方應許什么都沒拿,直接朝前方而去。
謝無歧砸穿了海草迷陣,順著沈黛的方向緊追其后。
而那個看上去嬌滴滴的小姑娘——
竟已經直入天元殿!
龜仙霍然起身,再也難掩眸中震撼。
怎么可能!
天元殿的結界呢!?
天元劍的劍靈設下的禁制呢!!
她是怎么進去的。
龜仙目力凝聚,恨不得將天元殿的方向看出一個洞來。
沈黛卻并不知道自己所經過的路,所踩的臺階,還有近在咫尺的天元殿四個字有多么的高不可攀,她只是順著那種冥冥中的感應,朝著那個方向而去。
走上最后一階臺階,沈黛忽然停下了腳步。
里面好像有什么人,在看著她。
一錯不錯的,仿佛要望入她的靈魂深處。
第七十五章
燒藍色的琉璃瓦,在頭頂碩大夜明珠的照耀下顯出一種朦朧的神圣光芒。
明知這不過是仙器靈石化作的虛幻倒影,真正的蒼暉宮早已湮滅在時間長河之中,但當沈黛站在這里時,還是感覺到了一股令她不自覺肅然屏息的莊重威壓。
天元殿。
蒼暉宮主殿,也是如今儲藏戰(zhàn)神應龍本命靈劍之處。
上古時期,所向披靡的戰(zhàn)神應龍正是手持這把天元劍,畫地成江、開辟龍門、誅殺妖邪,這把天元劍與戰(zhàn)神應龍幾乎一樣威名赫赫。
沈黛站在天元殿上,回頭望了一眼身后被海草覆壓的蒼暉宮。
百丈高的海草迷陣烏壓壓、靜悄悄地,所有的波瀾都被藏匿了起來。
沈黛直覺不太想一個人進天元殿,踟躇著,想著究竟是再等等,看會不會有其他人來,還是真的就一個人闖進去,但天元殿中的劍靈卻沒給她這樣的機會。
毫無征兆的,沈黛被一道如綾羅般的白光纏住腰身,那道靈力幾乎沒給她任何反應的機會,就將她整個人從天元殿外拖了進去。
本以為會摔到什么堅硬石面,然而等沈黛以靈力滯空,定睛一看,卻對上了一雙十歲的小男孩的眼眸。
天元殿上鎏金寶座嵌滿奇珍異寶,奢華非常,然而這小男孩卻不坐寶座,而是坐在寶座前的臺階上,好似守著這方寶座一樣。
穿著一身銀白滾金邊錦袍的小男孩張開雙臂,纏身白光一收,穩(wěn)穩(wěn)地將沈黛接了個公主抱。
沈黛:?
“……主人!毙∧泻⒍⒅戳嗽S久,忽而淚眼漣漣,稚氣生生道,“您說您轉世就算了,怎么還,還轉世成個女人了?”
沈黛:???
什么東西???
“我不是你主人的轉世!鄙蝼鞆乃麘阎熊S起,在臺階下方站定,“我叫沈黛,是十洲三島而來的修士,此番前來,是取我的本命靈劍!
小男孩大驚:
“取什么本命靈劍!?主人,您不要我了嗎?我我我不是嫌棄你是女孩子啊,您什么樣子都是天元的主人!天元在此守候您千年,就是為了等到主人的轉世,再帶我征戰(zhàn)四方——”
他從臺階上跑下來,要往沈黛的懷里鉆。
雖然主人變成女孩子好像有點陌生,不過身上的味道卻很好聞,香香甜甜的,還夾雜著幾分令他十分熟悉的味道。
沈黛眼疾手快,一把摁住了他的腦袋,十歲孩童模樣的天元被摁住腦袋,兩只手自然再也摸不到沈黛。
雖然他只要動一個念頭就能掙脫,但既然主人不希望他靠近,他便只好待在原地,不敢再靠近。
覺得十分莫名其妙的沈黛嘆息一聲,她望著天元自下而上的那雙水汪汪的葡萄眼有些無奈,她雖然知道這個天元殿內不會尋常,可是怎么也不會料到是這樣的不尋常。
“我真的不是你的主人!鄙蝼煸俣葟娬{。
天元不信:“您是主人的轉世,沒有主人的記憶,你怎么能確定你不是?”
沈黛沉默半響,認真回答:“我只是覺得,我不管怎么轉世,都應該是個女孩子!
當然,這話要是讓謝無歧聽了,指定會嗤笑一聲,笑沈黛對自己的認知還是不夠清晰。
就她的鑒婊能力,若有人說她前世是個男子,謝無歧不說全信,那至少也能信個八九分,畢竟如果前世不是男子,真是很難解釋沈黛這遲鈍的木頭腦袋。
天元別的不知道,但也眼神也格外篤定:
“可如果你不是主人,怎么解釋你身上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