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歧一手握著沈黛的胳膊,一手折下一朵梅花。
又在食指和拇指之間輕輕碾了,凝眸仔細端詳了一會兒,像是在確認什么。
沈黛回過神來,肅然道:
“這花有毒?”
武庫秘境是仙家靈器之地,縱有許多奇花異草,但都是于人有益的東西,還未曾見過什么毒物,所以沈黛并未怎么戒備。
謝無歧未置可否,只抬眸斜睨她:
“花沒毒,可能是我有毒!
沈黛:?
“不然你怎么跑得這么快?”
謝無歧想起方才在船上他說完那番話,沈黛的臉色比他指尖的梅花還要紅。
若不是船只剛好靠岸,謝無歧都懷疑她可能等不到下船,就直接一頭扎進江水里自己游上岸了。
沈黛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是在故意揶揄。
她自知剛才是她被嚇了一跳,確實有點落荒而逃的意思,但面上卻不肯示弱,假裝鎮(zhèn)定地岔開話題:
“我只是……只是忽然發(fā)現(xiàn)這里有點眼熟。”
謝無歧定定看了她一會兒,他看出了她故意躲閃的意思,卻沒有點明,只順著她的意思往下問:
“怎么眼熟!
“江上有青丘,落梅十余里,《十洲三島錄》里面講到青丘這一章的插圖,就有這樣一處雪廬!
謝無歧也是回憶了半天,才想起《十洲三島路》里有這么一章。
但內(nèi)容他也記不太清,畢竟青丘早已隨著那些上古神祇一起消失在了歷史長河中,十洲修真界地域遼闊、風(fēng)物眾多,誰會去記一個早就消失的地方呢?
除了沈黛。
“你是說,這里是青丘,這法器與青丘有關(guān)系?”
謝無歧沉思半響,也記起了一些與青丘有關(guān)的傳說。
“青丘有獸,其狀如狐,四足九尾……剛才那個麗娘,是九尾狐?”
狐分兩類,有狐仙,也有狐妖,在這武庫隱界里受仙人靈氣渡化千年,哪怕是狐妖也早就成了狐仙。
兩人正想著,不遠處兩個人影從大雪里走來。
準(zhǔn)確的說,在走的只有方應(yīng)許一個人,麗娘裹著方應(yīng)許的披風(fēng),嫵媚生姿的面容上掛著淺淺笑意,正柔弱無骨地依在方應(yīng)許的背上,怎么看怎么像媚骨天成的狐貍精。
如果要是忽略她腳上那雙樸素的棉鞋,那就更像了。
方應(yīng)許臉色很臭,見了梅樹下的沈黛與謝無歧,咬著后槽牙道:
“你們倆跑得這么快,原來是來這里賞花的,倒是挺有閑情雅致啊!
說完又對背上的麗娘冷聲道:
“雪廬已經(jīng)到了,你還要待多久?”
麗娘得寸進尺,在他耳邊語調(diào)柔媚地低低說:
“哪里就到了?我還想公子背我進去呢……”
女子吐息如蘭,溫?zé)釟庀娙鲈谒鳖i間,方應(yīng)許手一抖,差點將麗娘整個人都扔進雪堆里。
不過即便如此,麗娘似乎也沒有生氣,她拍了拍衣擺上的雪花,在前面引路帶著三人入了雪廬。
雪廬雖不算太大,但內(nèi)里卻收拾得干凈雅致,哪怕是方應(yīng)許這樣有潔癖的人也挑不出毛病。
麗娘入內(nèi),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裙,在爐邊溫酒烹茶,從頭到尾都慢悠悠的,不說為什么讓他們來,也不問他們想什么時候走。
沈黛耳邊只聽熱水滾滾,伴著窗外簌簌雪聲,真是聽得人昏昏欲睡。
麗娘見她有些疲憊,將第一杯烹好的茶放在她手心,這一杯茶驅(qū)散了帶進來的最后一絲寒意,幾乎有一瞬間,沈黛都快忘了他們是在武庫隱界內(nèi),是來尋本命靈劍的。
方應(yīng)許:“你接我們?nèi)胙⿵],想必是想要考驗我們,不知是怎么一個考驗法?是要打敗你,還是……”
“公子是喜歡羅浮春,還是玉冰燒?”
麗娘沒有接方應(yīng)許的話,而是起身站在了一個放滿酒的博古架前。
“這方隱界內(nèi)獨我一人,這些酒釀好了,也無人與我共飲,今日難得與諸位有緣,可愿陪我小酌一杯?”
博古架足有兩丈高,每一個空格都擺了一個黑陶酒壇。
這么多的酒,也不知要花費多少光陰才能釀好,便是一樣嘗一口,怕是也要醉上不知多少回。
沈黛見麗娘說起這話時眼中寂寞不似作偽,便點點頭:
“好!
方應(yīng)許卻瞥她一眼:
“好什么?你忘了上次你喝酒是什么樣了?你這一杯下去,是又打算給阿歧白白占便宜嗎?”
謝無歧:“?我只是背師妹回去,倒也不必把我說得像個采花大盜。”
“姑娘若不勝酒力,以茶代酒也一樣!
麗娘本就沒打算給沈黛喝酒,話音落下,又給沈黛續(xù)了一杯清茶。
方應(yīng)許側(cè)身與謝無歧竊竊私語:
“你覺不覺得這方隱界有些古怪?”
既不考驗他們,也不放他們走,也不知道究竟是想干什么。
這方隱界下的法器或許厲害,但這樣捉摸不透,倒也不是非它不可,等進了第十重武庫,自然還有別的機緣等著。
謝無歧卻道:
“哪里古怪,不就是青丘的小狐貍看上了俊俏公子嗎?”
“青丘?這是青丘的法器?”方應(yīng)許這才反應(yīng)過來,“那這個麗娘……”
謝無歧笑眼彎彎,似乎對剛才方應(yīng)許用“占便宜”形容他懷恨在心。
“所以啊師兄,你就犧牲一下,給小狐貍采陰補陽,我們就能順利拿到法器了!
方應(yīng)許聽到“采陰補陽”,臉上一陣又紅又青:
“謝無歧——你怎么不去采陰補陽?”
謝無歧笑眼彎彎:
“不好意思,我們這種有家室的人和師兄不一樣,不守夫德是會被浸豬籠的!
方應(yīng)許:…………
旁邊的沈黛聽到“有家室”“浸豬籠”,差點沒一口茶噴出來。
方應(yīng)許覺得謝無歧純粹就是想看戲,霍然起身。
“我不缺法器,此行主要是給師妹尋靈劍的,既然這里沒有師妹的機緣,我們還不如早些進第十重武庫——”
麗娘見方應(yīng)許冷著臉欲走,緩聲道:
“公子可知第十重武庫的入口在哪兒?”
按照之前的經(jīng)驗,每重隱界走到最后就是下一重隱界的入口。
不過既然麗娘這樣問,就肯定沒有那么簡單。
方應(yīng)許沉默的片刻,麗娘悠然笑道:
“修士們熙熙攘攘,只為尋趁手法寶,可萬事講緣法,有些東西越是急切,越是難得,這第九重隱界是我的地盤,你既然想入下一重隱界,便繞不開我!
前面說得還算穩(wěn)重,說到了后面,嫵媚音調(diào)里便帶了幾分狡黠的得意。
兩人對視了足足十秒。
一旁的沈黛生怕他真的掀桌子走人,拉了拉他衣角小聲道:
“大師兄!”
謝無歧也跟著附和:
“師兄!冷靜!”
想到蘭越臨行前的囑咐,方應(yīng)許最終還是無奈地坐了回去:
“……那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麗娘取來一壇不知名字的酒,給方應(yīng)許和謝無歧都倒了一杯。
“喝酒呀!
清麗又嫵媚的女子捏著酒盞,肌膚比手中白瓷更細膩。
她托著腮,笑盈盈望著方應(yīng)許。
“喝完了,你若還是清醒,我自然會告訴你怎么進入第十重隱界!
方應(yīng)許冷冽的眸光掃過麗娘的臉,也沒廢話,從她手中接過酒一飲而盡。
一杯飲過,又是一杯。
兩名傀儡童子從雪廬后院抱著古琴琵琶而入。
風(fēng)雪簌簌,幽幽古琴盤桓,兩人圍著紅泥小爐痛飲。
修士內(nèi)行周天,普通的酒入體便可化去酒勁,沈黛和謝無歧旁觀了整整三日,這兩人都還未分出勝負。
第四日,傀儡小童已經(jīng)貼心地給他二人都收拾出兩間廂房,以供兩人暫時歇腳。
第五日,月上柳梢頭,方應(yīng)許終于腳步虛浮地走出了內(nèi)室。
在梅樹下闔目修煉的沈黛和在石桌前堆雪人的謝無歧齊刷刷看向他。
“……我贏了!
方應(yīng)許捏了捏鼻梁,長舒一口氣。
內(nèi)室的麗娘雙頰酡紅地躺在小爐旁,柴火噼里啪啦作響,披在她身上的是方應(yīng)許的白狐裘披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