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之前那么說,是因為宿危太不依不饒,以為宿檀也執(zhí)念深重,可如今看來,宿檀是個灑脫的女孩子,不需要她再來替謝無歧擋桃花,那這個借口就失去了意義。
謝無歧定定看了沈黛幾秒,忽然坐了起來,捏著下巴沉思:
“確實要解釋,其實我覺得,宿檀好像也沒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壞。”
這話來得有些猝不及防,沈黛有些意外,怔怔地看著謝無歧的背影。
“長得也還算不錯,雖然有點嬌生慣養(yǎng),但也不是那種頤指氣使的脾氣,家世背景更是沒什么好挑剔的……”
謝無歧說得慢條斯理,沈黛卻覺得每一個字都仿佛在抽干她周圍的空氣。
她喉間干澀,半天才聽見自己的聲音低低響起。
“確、確實!
雖然不明白謝無歧怎么變得這么快,但她也覺得宿檀很好,除了她那個哥哥,簡直沒有讓人不喜歡的理由。
謝無歧又道:“你說宿檀已經(jīng)灑脫放下了,那師妹你覺得我是不是應該趕緊再追回來?”
沈黛的頭又更低了。
“你真的要追,那就快一點,我怕宿檀真的放棄了,你就不好追了!
謝無歧語帶笑意,看著沈黛的頭頂?shù)溃?br />
“你真的想讓我追嗎?如果我真的要追,你會幫我嗎?”
沈黛:……
她一點也不想幫。
可是一抬頭,見謝無歧笑臉盈盈地望著她,沈黛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不自覺地咽了回去。
“你要我……怎么幫你?”
聲音很低,但卻并沒有抗拒。
謝無歧有點頭疼。
“你真的要幫?不后悔?真心實意的?”
她當然不想幫。
也并不真心實意。
沈黛有點不明白他想要說什么,難得的,語氣里帶了幾分著急:
“那你到底是想讓我?guī),還是不想讓我?guī)?你、你就直接說你想要我怎么做不就好了……”
“師妹。”謝無歧的嗓音低低的,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意味,“你不必問我想要什么,應該問問你自己,你想要什么?”
她想要什么?
沈黛愣了愣,半響才答:
“……我想讓你開心!
從沒有人像他一樣,對她這樣好。
好得讓她不明白要做些什么才能回報。
她只想讓他能夠開心。
謝無歧也對她的答案有些意外,不過旋即,他彎了彎唇角笑道:
“那我明白了!
“最能讓我開心的,莫過于是找到一個道侶,師妹你想讓我開心,那已經(jīng)辦到了!
沈黛:?
沈黛:“怎么就辦到了?”
少年揚唇一笑,對她道:
“百年恩愛雙心結,應是三生緣夙定——”
“我們倆,不是早就成婚了嗎?”
第六十七章
“船已靠岸,晚來雪急,若幾位修士愿意,可去妾身的雪廬飲一壺熱酒,稍作修整再行出發(fā)!
麗娘站在船頭,話是對大家說的,但是眼神卻只望著方應許。
方應許想了想頷首應下,不說尋不尋法器的問題,他們在武庫秘境中奔波三日,謝無歧四處給宿家弟子添亂倒是玩得很高興,但這一路沒有歇過,到底令人有些疲乏。
他轉頭想招呼師弟師妹們下船,還沒出聲,就見身旁一個緋色身影靈活又矯健地從船上跳了下去,背影透著小動物一般的驚慌失措。
“謝無歧!狈綉S眸光不善,帶著疑惑,“你把師妹怎么了?怎么嚇成這樣?”
謝無歧慢悠悠地從船上下來,衣擺蕩起輕巧颯沓的弧度。
少年俊朗的面容上掛著似笑非笑的神色,那過于漂亮的眉眼映著細碎的晴雪折光,是說不出的飛揚神采。
“麗姑娘!敝x無歧笑盈盈地,對麗娘道,“雪廬的方向是在前面吧,我們先去前面等你們!
麗娘見謝無歧如此上道,在心里贊賞了一番。
方應許卻蹙眉,往前邁了一步要追上去:
“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哎呀——!”
麗娘輕呼一聲,提起裙擺,露出腳下一雙綢面布鞋。
這寒江雪景雖美,江水卻是徹骨凄寒,麗娘這雙鞋在江邊踩了幾腳,再踩在雪地上只怕連骨頭都要凍住。
她抬眸,委屈無辜地望著方應許。
“公子。”
話沒說出口,但想要他怎么做已經(jīng)明明白白地寫在眼里了。
方應許看著麗娘提起的裙擺下那雙腳,眉頭擰得要能打個結。
謝無歧都準備抬腳去追沈黛了,見方應許這副模樣,忍不住轉身低聲提醒:
“師兄——靈器——看在靈器的面子上——”
在這武庫隱界中的機緣,有時就是幫他們一點小忙,完成一點小考驗。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這個幫忙的資格的,這麗娘愿意主動接近方應許,便是給他得到她的機會。
……看在靈器的面子上。
方應許嘆了口氣,掏出了乾坤袋。
“把這套上!這個也換上!”
正準備美滋滋等著人背的麗娘,被方應許扔過來的一對護膝和一雙棉鞋驚呆了。
“冷還不穿上?”
方應許見她不動彈,認命地蹲下托起她的小腿,隔空替她把濕漉漉的鞋取下來扔掉,給她戴上護膝,又套上棉鞋。
這本是個有些逾越的舉止,但不知是這護膝棉鞋太過樸實,還是方應許的動作太像個催促女兒穿秋褲的媽媽,總之直到方應許起身,麗娘也沒感覺到半點曖昧。
……不過暖和倒是暖和的。
麗娘捂著心口,唇角攀上笑意。
謝無歧和沈黛已經(jīng)走得有點遠了,方應許想要去追,又聽身后傳來“哎呀”一聲。
方應許有點無奈:“又怎么了!?”
“……腳滑,摔倒了。”穿著四平八穩(wěn)的棉鞋,麗娘理直氣壯地跌在雪地里,“腳扭到了,走不動,公子——”
方應許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睨著麗娘的拙劣演技。
他笑得有幾分兇意:
“再一再二不再三,真當我是老媽子呢?”
麗娘絲毫不懼,眨眨眼道:“看在法器的面子上?”
“……”
*
沈黛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從船上走下來的。
落雪紛紛,積成一片雪白,她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雪地里,好像踩在云端一樣飄忽不定。
耳邊不斷回響的,是謝無歧帶著笑意的那句話——
百年恩愛雙心結,應是三生緣夙定。
這話聽著耳熟,半響她才想起來這話到底是在哪里聽過。
郊野荒冢旁,太瑯城的幻境里,那一日她迷迷糊糊被塞進花轎里,月夜下一片敲鑼打鼓聲中,喜娘為這荒唐冥婚吟誦的正是這一句祝詞。
沈黛還記得她當時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抬轎子的壯漢一個能打十個她,她逃不掉,只好縮在花轎里委委屈屈地罵——
狗屁恩愛,狗屁緣分。
可沒想到兜兜轉轉,他們竟是真的有緣分的。
沈黛的腳步停在雪廬外的紅梅樹下。
她第一次見這么大的一顆梅樹,盤根錯節(jié)地陷在泥土里,暗褐色的枝丫肆無忌憚地向上延伸,凌厲地指向蒼穹,然而枝丫上的點點紅梅卻色澤艷麗。
積雪將花枝壓低,沈黛伸頭低嗅,盡管這些梅花還尚未盛開,也能嗅到淡淡芬芳。
好香。
沈黛忍不住又聞了聞。
然而下一秒就被謝無歧從身后拉了一把,清冷梅香漸遠,轉而清晰的是少年身上干干凈凈的植草氣息。
“怎么什么都敢湊近了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