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折柳陪著玄霞給娘修了一座新墳。
買了最好的棺木,起了最好的墓碑,燒了很多很多的紙錢——他那時已經開始售賣自己煉制的法器,再也不是以前那個窮困潦倒的野小子。
等回到城里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
四周人群熙熙攘攘,燈火流動,將長街照的如同白晝。
玄霞想起來,此時人間正值元宵佳節(jié),闔家歡聚的日子。
他和折柳一起站在河邊,看人們歡歡喜喜熱熱鬧鬧的放燈,一盞盞漂亮璀璨的浮燈連成一條長長的星河,延向遠方。
“我們也來放燈吧。”折柳說,“聽說死去的人可以沿著燈河回來,探望他們放不下的親人!
“我放了燈,娘的魂魄就會回來嗎?”
“她記掛著你,就一定會回來的。”
“那我不放了,”玄霞低頭將手里紙做的河燈揉成了一團,“娘還是不要回來了,早些去轉世投胎吧。”
去一個富庶安樂的世界,擁有一段新的生命,遇到一個愛你的人。
“也好,來世若有機會,你們再續(xù)母子緣分!
“嗯!
折柳抬手摸了摸玄霞的頭。
他們這樣的修士哪有來世呢?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
旁邊的花樓上有歌娘咿咿呀呀的唱起了小曲。
“傷見路邊楊柳春,一重折盡一重新。今年還折去年處,不送去年離別人——”
歌聲婉轉清越,柔腸百結,玄霞知道那是一支送別的《折柳枝》,他聽娘唱過。
團圓的日子里,也總是有人在分離。
借著周圍暖黃的燈火,他細細打量著折柳的眉目,突然道:“你不是老喜歡跟著我么?給你個機會,允你以后留在我身邊!
“好呀!闭哿托。
于是玄霞撲進了折柳懷里,張開雙臂抱住她。
“說好了,”他將腦袋埋在折柳頸窩,“你不可以離開我!
幼時的吃不飽穿不暖,使得玄霞的身量長得很慢,如今也不過堪堪和折柳持平,精致漂亮的少年窩在清秀高挑的少女懷里,好似陰陽掉了一個個兒,他才是她的娘子。
折柳抬手環(huán)住少年的肩,安撫的順著他的背。
“好,不離開!彼郎厝岬恼f。
城樓上這時升起了數(shù)道焰火。
五彩絢爛的煙花在深邃的天幕中短暫盛放,然后化作流光倏然墜落。
燈火闌珊,星落如雨。
在所有美麗的東西里,玄霞唯獨不喜歡煙花。
因為那實在太過短暫了。
就好像折柳的誓言。
留不住,不再來。
……
那次回到宗門,折柳又受了景楓玄君的懲罰。
他拎住折柳的后頸將她扔進了又一個試煉之地。
折柳不帶怕的。
每次闖不同的試煉之地都會讓她的修為和劍法更加精進,說是懲罰,其實更像是訓練。
她用最快的速度突破了那個秘境,然后開開心心的回來找玄霞。
玄霞見到折柳也很開心,直到他看見她身上大大小小尚未痊愈的傷痕。
“你師父是不是有點過分了?”玄霞沉了臉。
“你別胡說,師尊這是為了我好!
玄霞冷哼一聲:“為你好還天天把你害的遍體鱗傷?他就是這么為人師表的?”
折柳不高興了:“你再說師尊壞話我就走了!
玄霞咬牙切齒,忍了又忍,最后強硬轉了話題:“我開始學鑄劍了!
不是所有煉器師都能成為鑄劍師的。
法器沒有器靈仍可使用,但劍沒有劍魂,就永遠只能是一件凡品。
想要劍生出劍魂,除了需要耗費靈力心血去蘊養(yǎng)外,還要求劍本身也擁有極好的品質。
朽木不可雕,朽劍也一樣。
好的鑄劍師極為稀少,能順利生出劍魂的劍也極為稀少,而玄霞的師尊看出了他的天賦,欽點了他跟著自己學鑄劍。
折柳很是為玄霞感到高興,重重的抱了他一下。
“你要好好學,到時候我送你一份大禮!
玄霞有些害羞,又有些別扭的偏過頭:“誰稀罕……”他頓了頓,又狀若無意的問,“你們苦雨峰的人,都喜歡什么樣的劍?”
折柳認真的想了想師尊用的劍,回答道:“薄,冷,快!
玄霞記在了心里。
從此后他鑄的每一把劍,不管是什么造型,什么屬性,都一定會有叁個特征。
薄,冷,快。
他想,等折柳送他禮物的時候,他就也把劍送給她。
這叫交換定情信物。
然而,自從那時候起,玄霞就再也沒見過折柳。
起初他還矜持著不去找她。
每次都是折柳主動來荒火峰找他的,若換成他去豈不顯得自己跌份?
但后來他坐不住了。
整整半年,折柳音信全無。
若不是魂燈還在,他幾乎要以為她已經隕落。
枯熬了一夜之后,玄霞抱著自己新鑄的劍,別別扭扭的去了苦雨峰。
偌大的苦雨峰里,只有景楓一個人。
不管在折柳面前怎么數(shù)落景楓,但是當著他的面,玄霞還是只敢老老實實的喚了一聲:“晚輩見過景楓玄君!
景楓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沒有任何情緒,但莫名的讓玄霞背后發(fā)冷。
“何事?”景楓問。
“晚輩,晚輩想找折柳。”玄霞硬著頭皮說。
景楓修長的手指摩挲著指節(jié),良久之后才緩緩道:“隨本座來!
只是到了最后,玄霞還是沒能和折柳說上話。
景楓領著他去了望峰亭,隔著一道深深的天塹,眺望對面的試劍崖。
試劍崖上的竹林里,有熟悉的青色身影在舞動。
景楓掐了個傳音,片刻然后看向玄霞。
他說,折柳正在突破的關頭,不想見任何人。
他說,包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