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幽幽的嘆息,從隔壁牢房里傳來,楚萸被嚇了一跳,哭聲頓止。
她驚恐,不僅僅是因為隔壁有人,更是因為那人,是個男人。
古代監(jiān)獄,不分男女的嗎?
她惶恐地瞪起了眼睛,盯著幽暗的空間一陣疑惑。
“羋氏?”那聲音深沉又溫和,帶著一種文化人特有的儒雅腔調(diào),雖然透著難以掩飾的滄桑感,卻異常好聽,“姑娘你是楚人?”
楚萸手腳并用地爬到與隔壁毗鄰的鐵欄前,睜大眼睛往里看,然而對面一片黑暗,根本辨不清內(nèi)容,隱隱約約可見一床、一桌、一案的輪廓。
以及擺滿長案的一摞摞書簡。
是誰?
第58章 韓非
◎只要都娶便好,他為何就不肯接受?◎
“請問閣下是?”
楚萸握住鐵欄,努力向內(nèi)張望,待到眼睛差不多適應黑暗,她看見一道身影自牢房另一端的臥榻上緩緩坐起,接著一團微弱的火苗亮了起來,微微映照出男人的容貌。
大約四十出頭,鼻梁挺直、五官端正,因須發(fā)凌亂,長久未打理,辨不出本來樣子,但依稀可見曾經(jīng)英俊儒雅的模樣。
他直起腰身,端著一碟燭油,緩步朝她走來。
隨著光團靠近,牢房內(nèi)的擺設逐漸清晰,楚萸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那堆滿案頭的竹簡上。
室內(nèi)雜亂,吃剩的食物胡亂擺在地上,每一處都透著潦草,唯有那些竹簡,整潔又干凈地堆成一摞高高的錐形體,不僅如此,桌案一側(cè)的地上,還壘著好幾摞,那人似乎將牢房當成了書房,每日都在奮筆疾書——
楚萸詫異不已,但她首先想到的是,牢房里還提供竹簡和墨汁嗎?
“先生,您是何人?”她呆呆地揚起臉,傻乎乎問道。
男人很講禮數(shù)地,在距離她一臂開外的位置盤腿坐下來,燭油擱在膝上,昏黃的光團將兩人同時籠罩,場面有種詭異的溫馨感。
“在下韓非!蹦腥斯傲斯笆值。
楚萸的嘴巴驚愕地半張開,以為自己聽錯了。
韓非,就是那個韓非?不對啊,他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早在秦王滅韓之前,就被李斯毒死在了牢獄中?
“先、先生,您莫非是……韓國的公子非?”她幾乎是顫抖著反問道,遇見大佬的驚喜驅(qū)散了恐懼,她把脖子往前伸了伸,目光灼亮地望著男子,宛如一個好奇寶寶。
韓非微微一愣,輕輕頷首道:“姑娘知道韓非?”
豈止是知道,她初中的歷史老師是個秦迷,每逢考試必出與法家有關的簡答題,《韓非子》絕大多數(shù)內(nèi)容她都背過,至今還信手拈來。
楚萸相當認真地點了點下巴:“當然知道,您學識淵博,與大秦如今的廷尉李斯大人師出同門,我還拜讀讀過您的著作呢——”
她有點兒想知道他為何會在這里,而沒有被賜死,但也不好直接問“您怎么還活著”這樣的話,想了想,斟酌著開口道:
“先生,您被關在這里多久了?”
韓非還沉浸在對楚萸方才話語的震驚中,這個女子居然讀過他著的書?
在這個文盲率極高的年代,他的震驚再正常不過。
尋常男子讀書的都很少,更別提女子了,官宦人家的女兒都未必識字,這個看上去嬌滴滴的小丫頭,居然說讀過他的論作,誆人也要有個限度吧……
“兩年了!表n非收回思緒,如實答道,唇邊泛起一抹極其苦澀的笑。
自己何必與一個小丫頭較真呢?她被下了獄,肯定驚慌無比,找借口與他搭話,借以尋求安全感也有情可原。
楚萸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歷史上只說韓非是被李斯毒死在獄中的,并沒有說具體時間,甚至連到底是不是李斯干的都存疑。
韓非者,大才也,是秦王少數(shù)佩服的人,他亦視秦王為知己,但他同時也是韓國的公子,百般糾結(jié)之下他拒絕了秦王拋來的橄欖枝,毅然決然以身殉國。
很有骨氣,但在后世看來,實屬可惜,缺了點大局觀。
這樣的大才,秦王寧可處死,也不會讓他流落他國,同時他也因為向山東六國私傳遞情報,而被上卿姚賈彈劾,秦王正好以此為由,將他下了獄。
按理說,他應該立刻被腰斬,然秦王實在惜才,便將他關了起來——以上便是后人的普遍認知,至于他到底怎么死的,確實有些模棱兩可。
但肯定是死了,死在了秦王的默許之下。
“姑娘,這處牢區(qū),除了我,已經(jīng)整整一年沒關進來人了,你是因為何事觸怒了秦王啊?”
韓非忍不住好奇地問道,他實在猜不出,這樣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能在哪里得罪秦王。
秦王雖然頗為急躁,但絕非心胸狹窄之人,這樣的丫頭恐怕都沒有機會觸怒他吧……
楚萸皺起鼻子,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這她可就有話說了,對面是被歷史認證的正人君子,讓她的傾訴欲爆棚。
她忽閃著眼睛,急切地往前湊了湊,竹筒倒豆子般,將一切緣由都倒了出來,滔滔不絕,簡直讓韓非側(cè)目。
當年外人來稷下學宮踢館,辯論的語速也不過如此——
但他還是很認真地聽了,已經(jīng)有整整兩年,沒人和他完整地說過話了,對面那間牢房確實陸續(xù)關進來一些人,都是一等一的□□,他懶得與他們聒噪,而他們也大多住不了幾日,便被拖出去五馬分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