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姿態(tài)溫順,容貌俏麗,饒是鐵面無私的廷尉吏,也稍稍放緩了嚴厲的聲調,只讓她隨他走一趟。
“大人,羋瑤不知觸犯了貴國哪條法例,以至于遭至今日禍端?”她猶豫再三,還是問了出來。
一道夜風刮過,吹亂少女額前碎發(fā),更顯得她情態(tài)楚楚,我見猶憐,頭戴黑紅兩色官帽的廷尉吏胡子動了動,在她面前抖開一卷絹帛。
“我王有令,楚國公主羋瑤,擅闖甘泉宮,以妄言蠱惑太后,至其日夜心悸、狂言無狀,間接致使朝堂動蕩,其心可誅,至于其中是否涉及間諜行為,還需廷尉府繼續(xù)調查,調查期間需轉居監(jiān)護,非王命不可擅自調出——”
楚萸頓時如遭雷劈,啞口無言,半天都沒從震驚中緩過勁兒來。
她原本以為,或許是秦王嫌棄她害長公子受了傷,認為她不是個適宜陪伴在身邊的對象,想找借口打發(fā)她走,所落下的也無非是些不輕不重的,類似紅顏禍水的罪名。
然而扣下來的,卻是這樣一頂罪大惡極的帽子,這是她萬萬沒想到的。
竟還涉及到了間諜罪——她打了個冷戰(zhàn),小腿隱隱有些抽筋。
在秦國,一旦坐實間諜罪,輕則腰斬,重則車裂,哪怕是宗室貴胄,也難逃一死,以前的長安君便是例子。
“不,不是這樣的——”雖然害怕到五臟六腑都在翻攪,她還是顫著聲努力為自己辯解,“我沒有擅闖甘泉宮,是渭陽君托我送一壇桂花酒給太后,我——”
“公主無需多言,本官只是奉命拿人,余下的事另有人負責,今夜你恐怕只能在咸陽獄里先住一晚了,請吧!遍L得宛如活兵馬俑的廷尉吏,不容置否地說道,聲音開始有些不耐煩了。
楚萸還想辯解,兩個甲士已經(jīng)沖上來拽住她的兩只胳膊,若她不配合或者繼續(xù)拖延,他們便打算將她像死狗一樣拖出去。
即便她名義上還是公主,還住在長公子府上,但這些在嚴苛的秦法面前,毫無用處。
更何況,長公子現(xiàn)在也是吉兇未卜,若非知道他有歷史光環(huán),以及秦王對孩子們都不錯,她都要擔心他是否也遭遇了什么不測。
已知道反抗無望,她掙脫開他們的鉗制,抱住肩膀,試圖維護最后一絲尊嚴。
“我知道了,我跟你們走便是。”她低聲道,雪白的脖頸輕輕勾著,仿佛認命。
像是想起什么,她回首沖還想爭辯一把的阿清搖了搖頭,努力擠出一絲“我沒事,你放心”的笑,扭過頭跟在那名廷尉身后,一同離開庭院。
她被押上了一輛運送囚犯專用的馬車,幸好四面掛著簾子,夜色又深沉,不至于產生游街的羞恥感。
她手腳被綁縛,縮在一隅,每動一下鐐銬便嘩啦啦地響,清晰地提醒她此刻糟糕的境況。
以往看電視劇,重點都在劇情上,一點也沒想過,這樣沉重又粗糙的枷鎖帶在身上,摩擦拖動間會有多疼。
更別提她皮嬌肉嫩,還沒下馬車,手腕腳腕便紅腫了一圈。
這還是他們看在她是長公子的人,沒有重手重腳推搡的情況下,她無法想象,若是沒了長公子的庇護,她接下來會有多慘……
她覺得自己現(xiàn)在應該集中精力思考些事情,比如如何脫罪,如何為自己辯白,但越是這樣想腦子越空白一片,甚至還一抽一抽地痛,她蜷起身體,將頭枕在膝蓋上,木然地發(fā)起了呆。
囚車在咸陽城西北方向的官獄石墻旁停下,廷尉吏將她轉交給典獄丞后,拱手告退。
楚萸被領入一道幽暗森涼石門,渾渾噩噩地走下一道又一道樓梯,腳鐐拖在地上,每走一步腳腕都切割般地疼,她緊緊咬著唇,努力跟上前面獄卒的步伐,因為一旦步子慢了,便會有人搡她,獄卒可不管你是誰,在這里,一視同仁。
最后她被帶入一間牢房,牢門下了鎖,鐵鑰匙扭動的聲音在空蕩蕩的環(huán)境下特別瘆人,她跌撞著撲在鐵欄上,對著即將離開的獄卒喊道:
“請、請等一下,我——”
“大膽羋氏,在牢獄中大喊罪加一等!豹z吏轉身高聲呵斥,“念你是初犯,此次不予計較,下次休要再犯!”
楚萸瑟縮了一下,握著鐵欄桿的手指顫抖不已。她呆呆望著獄吏遠去的背影,耳邊還回蕩著方才的怒喝。
說實話,真的挺嚇人的,她頓時覺得以前的老師、保安大叔甚至是駕校教練,都算溫柔和藹了,即便他們指著她破口大罵,也完全至于讓她的心肝膽一起抖顫,隨時可能一口氣提不上來暈死過去。
或許她真的會死。
她背靠著鐵欄,頹喪地跌落在地。
說是廷尉府繼續(xù)調查,可卻連分辯的機會都不給她,她還能活著見到一周后的太陽嗎?
也許,第二天天一亮,她就會收到秦王一怒之下的死刑判決書,她會被車裂嗎?
前所未有的無邊恐懼自心底蔓延,猶如硝煙般帶著嗆人的味道,她感到心臟一陣緊縮,腦中浮現(xiàn)那日在集市上偶遇的行刑場景。
她也會被人圍觀嗎?肢體扭曲,內臟散一地,會有人為她收尸嗎?
想到這兒,她終于承受不住,嗚嗚嗚地哭了起來,又因為生怕那位恐怖的獄卒折返回來,對她怒吼不許在牢獄里大聲哭,生生地又將哭聲壓抑了下來,抽抽嗒嗒的,聽起來就像是在打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