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惡,怎么辦?
“我……家中還有一位仆人,是今年年初新來的!背翘嶂豢跉庑÷曊f道。
她無法再承受他沉默凝視的目光了,若是不說點什么打破寂靜,她害怕自己會因心臟急跳而猝死。
而且長時間不吭聲,只會顯得更可疑。
“他叫田青!彼盅a充道,聲音比蚊子嗡嗡大不了多少,纖長的睫毛始終垂覆著,似是要遮住眸中慌亂,簌簌顫顫,宛若收攏起翅膀的斑斕蝴蝶。
扶蘇的目光沿著她清麗的面龐逶迤滑動,看見面前這個比自己矮整整一頭的女孩,秀氣的鼻尖微皺,一張雪膩豐艷的小臉憋得通紅,兩腮微微鼓著,特別像只氣鼓鼓的桃子。
簡直……可愛又可憐。
唇角泛起淡淡笑意,他為自己瞬間而起的這個聯(lián)想,感到不可理喻。
他確實是特意趕過來的。
傍晚時分,剛進咸陽城南門,就有密探來報,說是城中正在搜捕趙國奸細,而楚國公主家的那名男性仆從,似乎也參與其中。
他很早就知道,那個叫田青的男人是趙人,雖然婚約被單方面撕毀,但他也沒無情到讓她在狹窄的巷子里自生自滅,他在她身邊布下了眼線,不為別的,只是盡可能地讓她活下去。
大爭之亂世,波詭云譎,她的身份就注定她即便什么都不做,也可能隨時遭遇無妄之災。他原本以為退婚后,她會被接回楚國,萬萬沒想到楚王竟如此絕情,將自己的女兒直接拋棄在了敵國。
眼下秦國已經吞滅兩國,一統(tǒng)四海的氣勢無可阻擋,而楚國的體量和曾經天下霸主的身份,就注定兩國之間會有場惡戰(zhàn),在這種情況下還將女兒扔在咸陽……
屆時她會遭遇多么悲慘的境遇,他是一點也不在乎啊。
“公主可知曉,大秦對于窩藏反賊者,會如何懲處?”他無視了她細聲細氣的回答,別有深意似的沉聲質問道。
空氣驟然緊繃,他看見她肩膀猛地瑟縮了一下,鼻子皺得越發(fā)厲害了。
自己是不是……太過火了?
雖然她被嚇住的樣子很可愛,但萬一刺激過頭,她會不會又把脖子套進白綾?
一個月前,遠在雍城軍營的他,得到楚國公主投繯自盡的密報時,首先感受到的不是痛惜,而是茫然。
為什么他身邊的人,都只想著用死來解決問題呢?
那晚,他再一次失眠了。
自告奮勇去雍城監(jiān)軍已經快滿一年,自從遠離了咸陽城那仿佛浸透了鮮血與悲鳴的壓抑空氣,他就很少再失眠了,阿母的面容漸漸模糊,他努力將她鎖進記憶的牢籠,不去想,便不會徹夜難眠,心口撕痛。
而楚公主的自殺,變成了一把鑰匙,將那段牢籠里的悲傷記憶重新釋放。
幸好不久之后又傳來她奇跡般蘇醒的消息,他總算松了一口氣。
他原本可以不管她的,也沒有必要管她,將她棄在秦國的是她的父親,不是他。
各國聯(lián)姻,正式成婚前毀約并非罕見,且不說他們只是公子與公主,就算是王與王后,也有在成婚之夜因脾氣不和,大鬧著分道揚鑣的……
只是,他永遠無法忘記,那個寒風如刀、晚霞如血的傍晚,她在他的視線里孑孑獨行,那抹身影脆弱得就像她手中捧著的琉璃花燈。
其實算上今日,他一共就只見過她三面。
第一次,是在兩年前,她初來秦國的接風宴上。少女內斂靦腆,一雙眼睛像小鹿一樣怯生生濕漉漉的,一直都沒敢抬頭看他。
第二次,則是正月后的那個傍晚。他和嬴濯閑著無聊,相約一起去逛咸陽最熱鬧的集市。在集市的尾端,他不經意間望見剛過及笄之年的少女,衣衫單薄地行走于熙攘的街巷之中,烏發(fā)松挽,手里小心翼翼護著一盞琉璃彩燈。
琉璃產自楚國,比較罕見,但并不貴,因為秦人不大喜歡這種華而不實又脆弱艷麗的東西,銷路不是很好,價格自然也抬不上去。
可是她捧著那盞燈的樣子,就像是守護著一件稀世珍寶,那樣的虔誠、溫柔,仿佛它是她命運的寄托、唯一的依靠。
不知怎的,那抹身影擊中了他,讓他內心深處稍稍起了些許波瀾。
她即將成為他的妻子,雖然沒有什么感情基礎,但他覺得,自己至少應該是不討厭她的。
安安靜靜養(yǎng)在府里,倒也挺賞心悅目。
然而不久之后,就發(fā)生了那件事。
他沒有辦法娶她了。
阿母用鮮血為他斷絕了流言蜚語,他又怎能再娶一個楚女,讓她的犧牲付諸東流……
只是那抹寒風中小心翼翼的單薄身影,他始終無法淡忘。
所以,他在她身邊安下了幾個眼線,平日偶爾幫襯,盡可能地讓她活下去。
但也僅此而已。
他有很多事要做,而她,只是他繁忙多變的人生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抹顏色,若非那日的偶然一瞥,他或許早就將她拋到腦后,任她自生自滅。
楚萸偷偷抬起眼睛,發(fā)現(xiàn)長公子的眼神有一瞬間的飄忽,連忙趁機抻長脖子,向炭盆處張望。
炭盆里空空如也,除了煤渣就是煤灰,那只帶血的絹布早已化成粉末,深入底下悶燃的炭塊之中。
咦?那他又是如何發(fā)現(xiàn)貓膩的呢?
楚萸簡直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