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一句,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他的身子在顫抖,連帶著將我從地上抱起來的時候,我都感覺他仿佛要把我揉入他的身體里一般。那樣用力,好似要讓我融入他的血肉中一樣,片刻也不得分離。
我嘆了口氣,知道方才我與長嶼的對話應(yīng)當(dāng)都被他聽了去,但還在試圖向他撒謊:“我哪里也不去啊,你在這里,我能去哪里呢?你不生氣了嗎?”
我試著轉(zhuǎn)移話題,往常這招都是很好用的,但是現(xiàn)在他卻并沒有被我?guī)ё。他收緊了手,幾乎是咬牙切齒道:“我要聽實話,莫要騙我。你方才,說你要去哪里?”
我忽然不知道說什么。
我能說什么呢?說再過兩個月不到,我就要永遠(yuǎn)的離開你了。好在你會一些陰陽術(shù),但就是不知道我若是因為天劫死去,你還能不能把我的魂喚回來?還是說是啊,我馬上要走了,不過你不用太擔(dān)心,我說不定還是能活下來的。不過在那之前,我們能不能提前圓個房?
我以往總愛說些撒謊騙他,他也樂得被我騙,可現(xiàn)在我知道,無論我今晚說什么,除非是有十成十的把握,否則他都是不會愿意聽的。
這么想著,我又開始難過起來。
過了許久,我對他說道:“月余前我給楚家卜卦,算出兩個月后會有一滅族之劫,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讓宗家和分家的叔伯親戚都搬走了,我……我身為楚家老祖,總是得庇佑我的族人的!
“我原本以為你的離開只是隨著楚家人而去,并沒有想到……”他的聲音沙啞,帶著一抹疲憊,他看著我,無力道:“并沒有想到你說的離開,竟是這般……”
他說不下去了,那好看的眉毛皺成了一團(tuán),眉宇的川字隨著他每說一個字,就越加深重。
他這個樣子看的我心頭一痛,我湊上去親吻他的眉心,又抱著他的脖子,想要說些安慰他的話,卻發(fā)現(xiàn)此時此刻我連自己都已經(jīng)安慰不了。
以前不喜歡他的時候我總是吵著讓娘去退了這門親事,那時候娘怎么說來著?她笑著說,等你再大一些,能夠明白這些感情了,到那時候,你只要想著會和他分開,就會止不住的流淚呢。
當(dāng)時我聽見的時候還覺得娘興許是魔怔了,可是如今,我才知道,原來娘說的都是真的。
光是想著會和他分開,我就會不停的流眼淚,胸腔里就如同被人放進(jìn)了一根發(fā)絲,每呼吸一次,就是撕心裂肺的疼。
到這時候,我才真的意識,原來我是這般喜歡他。
我吸了吸鼻子,笑道:“我好冷啊,你是不是還在生我氣?要罰我在這門口站一晚上?”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而后將我攔腰抱緊徑直去了里屋。
……
就像是之前那般,他用被子將我牢牢的裹了起來,只讓我露出了一個頭。我眨眨眼,卻沒想到這個動作讓眼眶里還殘留的淚水流了出來。
他眼里又是一痛,嘴巴動了動,卻什么都沒有說,只是替我擦去眼淚的手不自覺的顫抖著。
這大概是我嘆氣最多的一天了。
我往他手上蹭了蹭,試著讓話題不那么難受,嘟囔道:“你剛才是不是吃醋啦?”
他依舊沒有說話。我嘿嘿一笑,裹著被子又往他那邊湊了湊,繼續(xù)兀自道:“那只鬼實在是狡猾,下次我要是遇見他,一定把他打得滿地找牙!”
他掃了我一眼,語氣有些涼:“還敢有下次?”
我一下就焉了:“不敢了!
他的臉色終于緩和了些,我聽他嘆口氣,想著他興許又要說些什么,可沒料到他居然脫了靴,拉開被子的一角睡了進(jìn)來。
這一套動作看的我目瞪口呆,我說:“要睡了嗎?”
他沒有說話,只是緊緊的把我抱在話里。我有些驚訝他分明穿著這般單薄,懷抱卻依舊溫?zé)帷K南掳偷衷谖业念^頂,外面?zhèn)鱽砹穗u鳴聲,而后聽見他沉聲道:“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我沒有說話。
有些時候,有些話,不說,總比說了要好。
我伸手回抱住他,小聲說:“你不要吃醋哦,我和那只鬼沒有什么的,你知道的,我心里只有你……”
他動了動,抱著我的手臂更加用力,半晌才沙啞道:“一只鬼而已,我心眼還沒有那么小!
我說:“可是你剛才進(jìn)來的時候臉色都發(fā)青了!
“有嗎?”
“有啊,開門的動作也好用力,娘說了,一個男人在看見自己的女人被別的男人壓在身下的時候,不吃醋是不可能的。你這么喜歡我,肯定會吃醋吧……可是我還沒有成為你的女人,你定力是不是真有這么好?”
“……”
“而且你后來走的也好快,我都追不上你。說起來那個清寂到底是誰。糠讲盼衣犇銈儌z說話……唔唔唔……”
他終于聽不下去了。
我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他扳著下巴重重的吻住了。這一下來得相當(dāng)激烈,我甚至連呼吸都忘記了,等到氣喘吁吁的分開時,一張臉已經(jīng)漲的通紅。
“本來想等到你及笄那日的……”他看著我啞著嗓子說了這么一句話,“但現(xiàn)在看來,得提早些了!
我愣了愣,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感覺唇上一熱,穿在身上的衣服也越來越少……
……
被折騰得睡過去之前,我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早知道讓他吃醋就能這樣,我為什么要繞這么大一個圈子?
……
醒過來的時候他躺在我的身邊,一下一下的摸著我的頭發(fā)。我半睜著眼,迷迷糊糊的想要往他那邊湊,身子卻是酸的厲害,甚至讓我不由得嚶嚀了一聲。
他手一頓:“疼?”
我搖搖頭:“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
他說:“辰時。”
我有些驚訝,我分明覺著這一覺睡得挺久的,為何才過了兩三個時辰。他掃了我一眼,淡淡道:“你睡了一整夜,現(xiàn)已經(jīng)第二日了!
“……”
我正要開口,肚子卻“咕咕”的叫了兩聲。他道:“餓了?”
要照我之前的性子,我是鐵定會說沒餓再和他躺上一會兒。可這肚子都已經(jīng)叫了,我要是在這么說實在有點說不過去,只好道:“有一點點點點點……”我看著他的臉,想了想,又補充道:“其實也不是太……”
“咕咕……”
“餓!
我癟癟嘴,說不下去了。
他扯了扯嘴角:“我讓廚房做了點你喜歡的點心,起來吃吧!
我習(xí)慣的想要伸手揉揉鼻子,卻被他一把抓住了手,他說:“鼻梁都這么塌了,還揉!
“……”
說著便率先掀了被子下了床,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是合衣睡上來的,想來應(yīng)該是早就起了,可又怕我醒來之后看不見他,這才重新睡了上來。
這么想著,我倒是有幾分開心,可等到他出去之后,我又變得有些難過,連穿衣服的動作都慢了一些。
我在這里已經(jīng)待不了幾日了,不知道昨天那一次……能不能懷上。
雖說我在兩個月后說不定就會香消玉殞,時間并不足夠讓我生下這個孩子,但陰陽術(shù)中確有一極偏的法術(shù),就算是死了,也能讓人腹中的胎兒順利長到足月,到時候只要讓人剖開我的肚子,便能將孩子取出。
這些事在之前我就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但前提是……我得懷上。
接下來的幾日他帶著我走遍了京都卞城,偶爾還會到城郊外的香山上去看看。對于那天晚上的事,他就像是忘記了一樣,我們誰也沒有再提那件事。有時候我會看見有不認(rèn)識的人從他房里出入,不在我面前的時候,他的眉頭總是緊鎖著,這短短的時間里,他整個人都瘦了一圈,人也憔悴了不少。
我猜想他應(yīng)當(dāng)是在替我尋著能夠躲過這次劫難的方法,每當(dāng)這個時候,我都不忍心告訴他,這其實一點用都沒有。
隨著日子一天天的推移,離我離開京都卞城的日子越來越越近,我和他在一起的時間也越來越少,最后那幾日,我們倆幾乎日日夜夜都形影不離。
臨走的前兩天,我從他那里拿到了真正的幽冥鏈。那是能夠平定陰陽的東西,有了它,我說不定真的能活下來……
離開的那天,京都卞城落下了入冬之后的第一場雪。他準(zhǔn)備好了馬車,想要同我一起回許州城,可到了城門口,他卻又被一道圣旨叫了回去。
“皇上為何現(xiàn)在召我?”
他跪在馬車旁,手里拿著圣旨。那來傳旨的太監(jiān)說:“奴才也不知道,皇上召得急,還請公子速速進(jìn)宮,莫要再耽擱了!
“……”
他扶著我慢慢站起來,抿著唇?jīng)]有說話。我看看面前的太監(jiān),又看看他,道:“不打緊,這一路上有長嶼陪著我,不會有事的。”
他看了我一眼,隨即朝那太監(jiān)行了個禮:“還請公公先行回宮。”
此話一出,那太監(jiān)滿臉詫異,而后道:“江公子,這可使不得……”說著又上前一步,附在他耳邊低聲道,“皇上今日甚是不悅,公子還是速速隨奴才進(jìn)宮為好!
這些話對他來說顯然是沒有用的,聞言他就要再次攆走太監(jiān),我忙上前扯了扯他的袍子,示意他不要再說。
這場雪落得很大,只是站了這么一會兒,我身上便落滿了雪花。我知道這也許是我最后一次見他了,可正是因為這樣,我更加不能讓他同我一起回去。
我想起前兩日他與我說的話,小聲道:“六哥,你去吧。我生氣你日后還是能哄的,可皇上生氣就不一樣了,萬一等我回來之后,卻聽到你因為惹怒了龍顏而被判死刑的消息怎么辦?”
“……”
他無語的看了我一眼,最終還是被我說服。看著我身后的長嶼道:“保護(hù)好你家小姐。”
他將我扶上馬車,低聲道:“有了這幽冥鏈,這天劫對你來說應(yīng)當(dāng)不成問題……我在這等著你!
我過去親了他一下:“好!
他坐上了那太監(jiān)備好的馬車,馬鞭落下,馬蹄聲起,大雪紛紛揚揚,蓋住了我和他之前越來越遠(yuǎn)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