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泠想起昨夜被伍桐喊去家里,臨門玄關處多了一雙新的男士拖鞋。他一時明了,悲從中來。
她見了其他人,還邀請他來家里看,以暗示。就是已做好決定,不想和他兩個人一起了。
那他也該聽話,執(zhí)行這些年里不喜卻在腦海中輾轉過千遍的planb:做她枕邊人之一,再幫她看管其它枕邊人和心里人。
許戈的出現(xiàn)對他的警示太大,舊人走了還有新人。無論她遇人淑或不淑,他總得做好萬全準備,做這些人里最重要的那個人——哪怕這“多”的程度只有一點點。
——我想做你的男朋友,好嗎?
——好。
至少去北京那夜,他求愛后,她毫不猶豫地回了“好”。無論是處于責任、歉疚還是憐憫,他至少將自己種進了伍桐心里。已是莫大的慰藉。
可沉泠還是萬分后悔當時自己的回應——
他在聽到“好”之后,喜不自勝地吻了她。和伍桐接吻總如中毒一般,他頭腦發(fā)熱,又愈加擔心她也只是頭腦發(fā)熱。沉泠強自鎮(zhèn)定,激吻之后理好她的衣襟,按照計劃說:
“你不要現(xiàn)在答應我,再回去想一想。想好了,要是能夠確認,我就當你在關系期間都不會反悔了。我會纏你一輩子,真的會纏你一輩子。你回去想一想!
他三番兩次將選擇權交給她,是要讓她為兩人在一起這個結果負上責任,又要她知道自己的決心。
他還是在算,他不相信伍桐會恒久地愛他,他知道她為自己的愧疚會舍不得再傷他一次,那與伍桐長久相伴的勝算會再大一些。他要永絕后患。
可沉泠還是萬分后悔。
這后悔在聽見伍桐的獲獎感言時輕輕地熄滅過。許戈放下體面來北京,還主動與他說話,沉泠如何不懂。那一瞬他仿佛與許戈平階且共感——他們都以伍桐為傲。
之后幾天悔意又燎原般燃了他的心,將心地燒熱燒紅燒成一片灰燼。他食不甘味、夜不成寐。終于在昨日走進她家門那一刻,一直以來壓著自己的巨大企盼連同身體一并坍塌破碎了。
幫她收拾完東西,發(fā)個燒也合乎情理,不在他算計之內(nèi)。
哪知伍桐會把她的床直接讓出來給他,勸他明天請假,還熬湯喂他喝。她分明知道她熬的湯對他來說意味著什么。
小狗也會發(fā)脾氣啊,何況他沉泠還是一條發(fā)著燒的壞狗。
沉泠脾氣一上來,湯入了半口,就再喝不下。他黑了臉,氣場一反往常,攥了伍桐的手冷漠問道:“是阿貓阿狗長得好看點你都給他熬湯、喂他喝湯嗎?每個人一雙拖鞋?姚景來過了?還是許戈、周燁、陸梓楊?都不是?我都忘了,伍老師身邊圍的哪里只有這些人。最大那個粉絲皮相也不賴,他也是個博主吧。之前那個學弟叫什么來著?郁林,后來還纏著你嗎?”
“沉泠。”
“反正有一群人幫你搬家,拖鞋都不夠!
“沉泠——你幼不幼稚!
“以后我也不叫沉泠了,給個代號就夠了。小y,小沉,叫小狗我也不認了,誰知道你有沒有在家里叫許戈小狗……”
沉泠越說越熱,越說越后悔。他還是頭一次在她面前這般失控,醋壇子碎了整個房間,聞著都酸,他自己也泡酸泡脹頭腦都昏了,從前那些裝模作樣的禮貌、克制與大度都喂了狗。
這副態(tài)度暴露了他的臭脾氣,他在她面前千遮萬掩,偏偏在她給答案前的節(jié)骨眼上露怯又失態(tài)。她最討厭周燁和陸梓楊什么沉泠不是不知道,她和姚景的分手也有他利用裂痕推波助瀾的痕跡,如此一來他與他們又有什么區(qū)別。
沉泠給自己判了刑,他萬念俱灰。
卻只聽碗置于床頭柜上,發(fā)出清脆響聲,接而伍桐便說:“既然你只是小y,小沉,那湯就別喝了。畢竟從今以后,我只打算給我男朋友熬湯喂湯,叫我男朋友小狗,給我男朋友在家里備拖鞋!
“……”
沉泠動了動喉嚨,在沉默中,把床頭柜上的碗拿起來,又輕輕捧起伍桐的一只手,將碗放進她手里。然后微微俯身,低頭用嘴唇碰了碰碗沿,啞著嗓子說:“喝,男朋友喝!
“……”伍桐沒有反應,只拿一雙夜里也明亮蠱人的眼瞧他。
沉泠不慌不忙,又拿起手機。在伍桐的視線中,他打開相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吻在伍桐臉上,伴隨自拍鏡頭里靜音的拍攝鍵按動,伍桐看見自己微微迷茫又忍俊不禁的表情出現(xiàn)在屏幕里。
沉泠動作很快,再下一秒,伍桐的手機就震動了。圖片消息到達。
“紀念照,男朋友拍的,女朋友放心,剛才那幾秒光我就構思好了!
沉泠把手機放到伍桐面前,里面的女人扎著最簡單的低馬尾,素面朝天,皮膚清透、臉也很小。旁邊吻上來的男人,臉因發(fā)疹微腫且紅,但只余側臉,因速度太快而有拖影,上揚的唇角襯出風流。
意外地,很自然、很般配的紀念照。
伍桐舀了勺湯,遞到沉泠唇邊。他喜不自勝,一眼便能看出。而她也是。
她被他今晚這一連串的反應逗笑,也為兩人歷盡千帆,做出一個不算大也不算小的約定而開心。
“新的拖鞋還有一雙女士的,你是不是沒看,是情侶拖鞋!
沉泠抬起眸來,雙目如夜海映了月光,光華起伏蕩漾難掩情意。他乖乖地喝湯,就看著她,好像忘了怎么眨眼睛。
沉泠喝得極慢,看著平靜,卻已沉浸在不可言說的喜悅中快溺死,也早忘了不該得寸進尺:“所以今晚,找我來整理東西是假,和我發(fā)生關系才是真!
“你亂用什么詞!
“哪個詞錯了?發(fā)生?關系?哦——和男朋友發(fā)生關系是真。”
“今晚真吃錯藥了是吧?”
“是啊,不管女朋友在這湯里下了迷魂藥還是毒藥,男朋友都已經(jīng)喝了。”
“早知道再晾你幾天,剛才不是挺能酸、挺能夾的嗎?”
“反正你男朋友比不過你某些男性朋友會夾!背零鰧Α澳行耘笥选币а狼旋X。
“你不是也有女性朋友?難不成我們交往了,我還要阻攔你交朋友了?”
“你可以把阻攔我交朋友當獎勵!
“……”
“男人敏感也是理所當然!
“既然這么敏感,也不知道是誰讓我回來再考慮幾天,是誰說不用為了他拒絕別人?沉泠,你不是很聰明嗎,算到我的決定了?”伍桐笑問。
“既然是你的決定,我就算不到,算了又怎么算是由你來決定呢?”沉泠含糊其辭。
“沉泠,你這不叫算,叫賭!笨晌橥┎碌贸鏊诓氐男乃迹霸趺凑J識了這么多年,我才意識到,你才是愛情笨蛋。”
“至少,我賭贏了。這名分一勞永逸,我相信你,你不會讓男朋友在男性朋友里吃虧。”一來一回湯已經(jīng)去了半碗,沉泠將碗放下,向伍桐湊了又湊,扣了她的手,放在自己心臟前,“你摸摸看,賭贏的滋味,很美妙!
脆弱的皮膚之下,愛意以生命為介質,在激昂地鼓動。伍桐感受得分明。
“但你好像弄錯了自己是為什么下的注!蔽橥┮睬芰顺零龅氖,輕輕放在自己心口,她不緊不慢、極其認真地說,“我給的可不只是名分!
那里不安穩(wěn)的,躍動的,顫抖的,讓沉泠不必以雙耳聽取言語也能得到,“愛”這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