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門和清兒，你都要保，那能舍的，就只有你自己了�！�
程如一話音剛落，檀珠臉色卻驟然一變。
“她要自盡！”程如一大喝一聲，嚴(yán)況立時出手阻擋，卻還是晚了一步！
檀珠義無反顧用脖頸蹭過嚴(yán)況手中的匕首，血水噴涌而出！嚴(yán)況一把將人攬住，伸手捂住她的脖頸，卻又緩緩松開。
“晚了。”嚴(yán)況搖了搖頭：“救不活了�！�
程如一錯愕的望著面色愈發(fā)慘白的檀珠，想問的話此刻通通噎在了喉頭，卻不料檀珠先開了口。
她神色迷離的望著程如一，輕聲喚道：“小瘋子……”
“什么……？”程如一不解，連忙俯身上前，卻被垂死的檀珠一把抓住了手腕。
“好像……你跟她，真的長得好像……”檀珠此刻神志昏昏沉沉，眼前的人在她眼中明明是程如清，可她心里卻清楚。
“可你不是她……你不是我的小瘋子……”血開始往喉頭灌，檀珠咳著血，面上卻帶著淡淡的笑意。
她顫顫往廣袖里摸去……竟是摸出了一只竹蜻蜓。
而程如一望著那熟悉的玩具不由愣住了，直到檀珠將其塞進(jìn)他懷里，程如一才回過神來，連忙捂住檀珠流血不止的脖頸：“這是哪里來的！你是從哪里得來的！”
“給……給你妹妹……”
“快去救她……她在……等你……”
血流得太快，檀珠渾身發(fā)冷，也逐漸聽不清程如一在說什么，眼前視線也愈發(fā)模糊，眼前面孔也已然徹徹底底變成了程如清的模樣。
“小瘋子……阿珠不會讓你死的……”
檀珠的心志從未變過。正如那天雨夜，前來協(xié)助任務(wù)的唐門殺手執(zhí)意要?dú)⒘顺倘缜鍦缈冢c其打斗僵持不下，她干脆直接帶著程如清逃出了臥房，往院中跑去。
她的舉動驚動了何府上下所有的人，此番任務(wù)隱秘，知情者自然是殺無赦，于是她和隊(duì)友之間的廝殺再度演變成了她們兩人一起攜手，殺死了何府上下所有的人。
然而當(dāng)殺死最后一名仆人時，前來協(xié)助的唐門弟子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中了檀珠的計(jì)。
“唐珠！你究竟想做什么！如今殺了這么多人！無人替罪，無人嫁禍！此事一定會牽連唐門！你就為了一個女人！你竟然背叛堡主！”
被化為尸水的何家眾人隨著雨水一同匆匆流過三人腳下，那唐門弟子渾身是血，拔刀怒指仍在護(hù)著程如清的檀珠，檀珠卻神色鎮(zhèn)定，雨水沖刷著她面上的血跡，顯得她面色格外蒼白。
檀珠定定道：“如今所有的人都死了，若想要人頂罪，若想要唐門不受牽連，只有把她留下�！�
“你什么意思……”唐門弟子不可置信的望著檀珠，又抬手指了指早就嚇傻了的程如清：“你大費(fèi)周折，就是為了讓我不殺她？！”
“不，是留一個最穩(wěn)妥的替罪羊。”檀珠狠了狠心將程如清提回房里，又將她一把推倒在尸體旁邊，程如清本就怕血，猝然跟尸體貼的這般近，加上方才看著檀珠她們大開殺戒，早就支撐不住，直接暈死過去。
“她是傻子，瘋子�！�
檀珠蹙眉望著昏迷不醒的程如清，對那唐門弟子解釋道：“她不會供出我，就算供出了我，她是此地出名的瘋子……沒有人會信的，都會以為是她殺了人�！�
“東西我已拿到，我們快回去復(fù)命吧……”
檀珠拉著將信將疑的同門離開，雨下的很大，雷聲也極為響亮，掩蓋了一場屠殺與無盡的死氣。
檀珠身為殺手，任務(wù)在心中永遠(yuǎn)是放在第一位的……她必得回去交了任務(wù)，才能回來救她的小瘋子。
她也不能放任同門殺了自己的小瘋子，也下不了手去殺害同門。
自己本就雙手染滿鮮血，再也不差這幾十條罪狀。
可為了唐門，為了小瘋子，都值得。
……
血液流失帶走生機(jī)與體溫，檀珠已經(jīng)說不出話了。她手指微微挪動著，想摸一摸眼前的人，卻抬不起手。
那可是她的小瘋子啊……那么善良無辜的女孩子，好不容易從地獄里爬出來，自己又怎么忍心把她親手推回去呢？
為了宗門任務(wù)，她身為殺手卻要偽裝成花娘，失身于粗鄙低俗的男人，受盡對方的惡意折辱，這于檀珠而言，真是一次最糟糕的任務(wù)……
她永遠(yuǎn)忘不掉那場噩夢。那也是個雨天，她跟著何俊勇外出喝酒應(yīng)酬，那下流卑鄙的男人竟將自己賞給他人……她明明動動指頭便能殺了這一屋子的人，但為了尚未完成的任務(wù)，她還是強(qiáng)忍著惡心撐了下來。
回府時天已黑了，小雨連綿下了整日，她進(jìn)府門時卻發(fā)現(xiàn)不遠(yuǎn)處的墻根底下似乎蹲了個人。
她沖上前去，將早被雨水淋透的小瘋子攬進(jìn)懷里。整日來的委屈將一個殺手的尊嚴(yán)與心性也摧折得七零八落，她終于崩潰，抱著程如清痛哭不已。
可那愛哭的小瘋子這次卻沒哭，只是也伸出手去緊緊的抱住了她。
“他出去喝酒了……我記得他、他喝多了就會打人，他是不是打疼你了……？”
程如清小心翼翼的拍著檀珠的后背，嘴笨的安慰著對方：“我……我出不去，我想去找你……他們不放我走，我只能在這里等你……對不起阿珠，你不要哭……對不起……”
……
恍然屋外又落下秋雨寒涼，雨滴石階聲聲清脆，程如一和嚴(yán)況不由同時應(yīng)聲向外望去，檀珠也最后抬了抬眼皮，卻什么都沒能看見。
還好。
生命的最后一瞬，檀珠如是念道。這任務(wù)其實(shí)還不算太糟糕……
至少，至少還有她。
幽冥三千，幸得天光一縷，曾照我無盡迷茫。
作者有話說:
檀珠和程如清的部分劇情借鑒了劉嘉玲和楊采妮的電影《自梳》中的情節(jié)，感興趣的可以去看看，是一部很不錯的百合電影。
檀珠雖然下線了，但是她本身的相關(guān)劇情后續(xù)還會出現(xiàn)
第95章 鳴冤
雨下了半宿，愈下愈小，雨勢陰云卻漸散，弦月自云層中透出些許薄光來，漫天殘?jiān)扑茻熡八榧啠懔闵⑸⑹幵谝鼓恍呛又g，又映落在長街積雨中。
梆聲起，三更至。
平樂縣衙門前，卻倏然鼓聲震天！
睡夢中的百姓與衙役盡皆被這鼓聲吵醒……男女老少都從各自睡夢中驚醒，紛紛從被窩里爬起來穿衣裳，更是不顧秋雨寒涼，披著斗笠出門來。
此地眾人都過著尋常平淡的日子，莫說是人命案，便是偷雞摸狗打家劫舍的事也不多。而這夜半擊鼓，更應(yīng)是有著刻不容緩的冤情，如此奇事，在這小小縣城實(shí)屬罕見，便是這一覺不睡，也是要來湊這熱鬧的。
擂鼓聲聲，不多時衙門前便圍滿了人，衙役也打著哈欠，睡眼惺忪提著燈籠從里頭出來。
夜幕之下，火把與熹微月色映出門前單薄人影。程如一手中鼓槌一下下重敲在鼓面之上，聲波震得他自身耳膜都痛，卻絲毫沒有收手的意思，嚴(yán)況帶著檀珠的尸首側(cè)身站在他身后，只默默陪著他一言不發(fā)。
眼見圍觀之人愈來愈多，程如一立時扯著嗓子大喊：“程氏殺人一案有冤情，煩請大人主持公道！”
“程氏冤枉，兇手另有其人，供詞證據(jù)具在！請大人重新公開審理此案！”
他走巴蜀這一遭，本是為了上官九的囑托，對于程如清，他本只想遙遙望上一眼。程如一甚至想過，不論她好與不好，只要活著，他只看一眼就走，不與糟糕的往事前塵再做絲毫糾葛。
可當(dāng)真正故地重游，回憶起過往，嚴(yán)況一語點(diǎn)透了他的心結(jié)所在。
愧疚、無力，他痛恨的除了那些已死的仇人……還有無能懦弱的自己。
敲鼓的手有些發(fā)酸，程如一微微側(cè)頭，正對上那沉沉目光。玉面閻羅神色嚴(yán)肅，卻不凌厲，雖未言語，卻沖他微微點(diǎn)頭。
“鬧哄哄的，誰人敢在衙門放肆！”
前來開門查看的衙役大喝一聲，可當(dāng)他看清門外圍著的人群時，立時又愣住了，只能罵罵咧咧上前去制止程如一，怎料剛上前兩步，便被嚴(yán)況一把擒住了手腕，掙脫不得。
“誰……好，好大膽……”
衙役痛得齜牙咧嘴，抬頭卻正對上一雙冷酷肅殺的眼，驚得他抽回手來連連后退：“你又是何人！”
嚴(yán)況瞥了一眼地上檀珠的尸體，用命令口吻對人道：“叫你們縣令出來�！�
衙役一時像極了沒頭蒼蠅，人群中也隨之傳來應(yīng)和之聲：“對啊，這定是有冤情！快瞧瞧，那兒還有個尸體呢！”
“縣令大人快出來重新開堂審理��！”
“誒，我怎么瞧著那地上的女尸如此眼熟……”
忽然，人群中有人高聲道：“你們看，那地上躺著的不是檀娘子嗎！”
“啊呀！檀娘子怎么死了！”
“真的是檀娘子！”
是有人認(rèn)出了曾在花樓名聲大噪的檀珠，一時之間，議論聲更甚。有人疑惑、有人惋惜、卻也不乏諷刺涼薄之言，但人聲潮涌，目的萬千，仍是要求縣令重新審理此案的呼聲更高。
“肅靜！”
人聲鼎沸，門后忽來一聲喝止，隨即，那身材矮小滑稽的高縣令從門后鉆了出來，和一眾衙役同是一副沒睡醒的模樣，衣衫不整烏紗帽也沒戴，神色中更有幾分憔悴萎靡，他被何彥舟嚇著了，翻來覆去睡不著，才合上眼，便被這震天的鼓聲和吵嚷給鬧了起來。
“大人，請看這份口供，殺害何家三十六口的真兇另有其人！”程如一見狀立時擱下鼓槌，從袖中取出檀珠口供，俯身上前向縣令呈上，縣令本就煩躁，竟是看都沒看就將口供撥到了一旁。
“吵死了！哪里來的刁民！給本官轟走！”
縣令不耐煩揮手下令，幾名衙役立時提刀上前，嚴(yán)況一個側(cè)步挪到程如一身前，抬手翻腕之間便奪下對方兵刃，反手一擲正落在縣令靴子邊上。
縣令頓時被嚇得向后一個大跳，與此同時百姓亦是向前一步……縣令心說此事雖然涉及何彥舟，自己一介芝麻小官兒又豈能私自行動？對方的手段自己也不是沒見過，可身側(cè)是一張冷冽嗜殺的臉，眼前是群情激奮，為難得這小小縣令背后發(fā)涼，不多時額上便綴滿了汗珠。
程如一見勢再度呈上口供，嚴(yán)況則依舊是那副仿佛隨時都要?dú)⑷说哪樱h令眼下是四面楚歌，甚至無暇糾結(jié)，只得滿心不愿破著嗓子高聲道——
“開堂！”
……
水火棍墩地悶響陣陣，在衙役齊呼的“威武”聲中，披枷帶鎖的程如清再度被拖上了公堂，卻是早已神志不清，奄奄一息。
程如一難免心上一緊，他心中的妹妹雖早在分離那日后，便仿佛不曾再見過，后來他與眼前這名少女之間，更是多有仇怨。可當(dāng)近日他回想起過往點(diǎn)滴，又在檀珠口中得知了程如清在何家的遭遇，仍舊是心疼得要命，如今看著她傷成這副模樣，程如一更覺心如油煎。
當(dāng)年他總想著，自己將來考取了功名，就能帶她走，給她好日子過的……
程如清半睜著眼望見了一旁的尸體，忽然發(fā)出兩聲嘶啞的氣音，隨即還是癱軟在地上，時不時抽搐兩下，試圖縮起身子來。
程如一看得揪心，目光一直停留在程如清身上，師爺好奇的打量了他一眼，隨即從他手里接過檀珠口供，又轉(zhuǎn)呈給縣令。眼前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縣令目瞪口呆，更是一時說不出話來。
程如一回過神來，見狀便不給其反應(yīng)機(jī)會，欠身行禮過后直接高聲道：“此乃何府姬妾檀珠的證詞，上面寫的清清楚楚，檀珠身為唐門叛逃弟子，為尋安穩(wěn)寄身何府，卻不堪忍受死者暴虐性情，故而一氣之下屠府嫁禍�！�
“殺人動機(jī)、作案手法、時間地點(diǎn)、就連所用道具上面也寫的一清二楚，更有檀珠本人畫押！相比之下，程氏并無殺人動機(jī)，更是心智不全無能作案，程氏平白受盡折磨，已是冤屈至極！而今兇手已然自盡，此案真相如是，還望大人明察秋毫，還程氏清白，放其還家！”
話音落下，人群再度炸開了鍋，而原本癱軟在堂中意識模糊的程如清，許是聽見了“檀珠”的名字，竟驟然回神，睜大了雙眼。
檀珠走后，她本已萬念俱灰，卻忽然又被拖上堂來……她本就有種隱隱的不安，當(dāng)聽見那熟悉的名字時，卻恍然大悟。
在議論聲中與無數(shù)錯綜復(fù)雜的目光里，她身披枷鎖掙扎著，向檀珠的尸首一寸一寸的挪了過去，用滿是血泥的手，艱難的、勉強(qiáng)的，抱住了檀珠。
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