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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羽小說 > 玄幻魔法 > 七殺簡史 > 影子舞蹈(1979年2月15日)_羅爸爸
  羅爸爸

  綁架米克·賈格爾掙兩百萬。我和托尼·帕瓦羅蒂坐在車里,沿著一條蜿蜒扭曲如河流的馬路上下行駛,一直來到風(fēng)大浪高的海邊。喬西·威爾斯沒有來。這輛福特福睿斯貼著路邊行駛。猛地左轉(zhuǎn),猛地右轉(zhuǎn),一個浪頭打在石灘上,水花飛濺,落在擋風(fēng)玻璃上。這條路離大海就有這么近,我們離掉進大海就有這么近,而帕瓦羅蒂依然在開車,冷靜得像是冷靜他媽。

  托尼·帕瓦羅蒂的鼻子很像帕瓦羅蒂。他不記得母親是誰不記得父親是誰,不記得在哪兒長大,不記得有沒有做過男孩成長中該做的那些事情,有沒有遇到過男孩難免會遇到的麻煩。就像電影里主角的幫手,演到半截時出現(xiàn)的那種兇悍角色,說話走路像是從一開始就在等待主角召喚。托尼·帕瓦羅蒂正是這種人,在你打電話召喚他之前,千萬想清楚你要請他干什么。他能趴在一幢老樓的窗戶底下等待一天,或者在山頂?shù)囊豢脴渖隙资匾徽,或者在垃圾場的垃圾峭壁里,或者在一扇門背后,需要等多久就等多久,直到徹底變成一道黑影,從三百英尺外干掉你的敵人。他為喬西·威爾斯做事,但就連喬西也無法讓托尼永遠站在他那一邊,雖說如今站在喬西那一邊的人已經(jīng)很多了。我和他沒有交談。我待在家里的時候總是足不出戶,要出門就離開這個國家。我沒有去過他家。但托尼·帕瓦羅蒂沒有主人,他為所有人做事,今天他一整天都受我雇傭,他坐在我左邊的駕駛座上開車,轎車貼著細細的小路行駛,這條路太狹窄了,容不下那么憤怒的大海。

  你要知道:監(jiān)獄是貧民窟男人的大學(xué)。砰,叮當(dāng),砰。兩年前,巴比倫來抓走了我——已經(jīng)是兩年前了嗎?我絕對不會忘記巴比倫侵犯我的哪怕僅僅一秒鐘時間。在送我去監(jiān)獄的車上,一個警察沖著我的臉吐口水(他是新人),然后我說逼眼兒,你的口水怎么一股泡泡糖味道,另一個警察用槍托重重地砸我的腦袋,等我再次醒來,人已經(jīng)在監(jiān)獄里,他們用涼水澆醒了我。沒到1978年,兩個警察就都死了,因為我剛出監(jiān)獄,我身邊的這個人就把他們帶到了我面前。所有體面的好人啊,聽清楚了,羅媽媽養(yǎng)出來的兒子從來都挺直腰桿做人,不會像疥瘡老狗似的忍受唾罵。這就是我,永不忘記仇恨的羅爸爸。朋友,我們不但不會忘記,還會復(fù)仇。我們帶他們?nèi)ジ绫竟堑谋M頭,只有禿鷲生活在那兒,富人的屎尿徑直排進大海,一個警察開始哇哇哇哭什么他老婆沒工作他有三個孩子,我說那他們這下就更倒霉了,因為他們老爸是個沒命了的逼眼兒。

  先回到他們送我進監(jiān)獄的那天。無論你這人多么鬼祟,能夠鉆過政權(quán)的夾縫,但你不可能鉆過鋼鐵欄桿。鋼鐵就是鋼鐵,鋼鐵比獅子更強壯,鋼鐵不會讓步。欄桿說,這里不是出路,你給我乖乖地蹲著,假如你還想出去,就鉆進自己的腦殼,叫你的腦子開始運轉(zhuǎn)?隙ㄊ且詾檫@個,絕對不可能讀書的人才會開始讀書,甚至寫書。但欄桿還說,沒有誰進來以后會停止學(xué)習(xí),因此學(xué)習(xí)也許就等于探訪自己大腦,也許監(jiān)獄能夠讓你打起精神,讓你做好聆聽大道的準備,因為啊先生們,假如一個人沒有做好聆聽的準備,那么他就不可能——說真的,不可能——學(xué)到任何東西。

  車撞上什么障礙物,但托尼·帕瓦羅蒂沒有理會。真希望我沒有像個不會開車的人那樣一驚一乍的。我認識的人那么多,只有他戴著手套開車,手套遮住手掌,露出手指,每個指節(jié)和手背都留著開口。棕色皮手套。沒等我們趕到海灣,太陽就溜走了。它沒有膽子見證心思變得兇殘的我們,F(xiàn)在月亮掛在半空中,月亮是更好的伴侶,尤其是肥肥胖胖的一輪滿月,顏色深得像是剛從血池里升起來。你見過月升嗎?我想問托尼·帕瓦羅蒂,但我不認為他會回答我。你不能用這種問題去問這種男人。

  我從口袋里掏出兩根香煙,遞給他一根。他把香煙塞進嘴里,我給他點煙。帕里薩多斯公路,經(jīng)過機場,一直延伸到皇家港,《諾博士》里的詹姆斯·邦德就在那里將追兵攆下公路。我們繼續(xù)向前開,駛向一個堡壘,這個堡壘修建于我這種人乘著奴隸船來牙買加之前。1907年的地震使得它有一半陷入了沙地,但要是車開得夠快,你會覺得它像是剛從沙地里升上來。你能看見炮筒從沙地里向外窺視,你會琢磨當(dāng)納爾遜單腿繞著它轉(zhuǎn)悠時,它有多么高大和驕傲。我們在高中里學(xué)到,納爾遜和羅德尼上將從法國人手中拯救了牙買加,F(xiàn)在誰會來拯救牙買加呢?

  沿著這條路繼續(xù)走是皇家港和人盡皆知的查爾斯堡,但很少有人知道,在海灘的樹叢里還藏著兩個堡壘,這就是其中之一。我把腦袋伸出車窗,望著最后一縷陽光變成橙色,然后粉色,然后消失,雖說汽車引擎聲很響,但我依然能聽見大海正變得越來越喧囂。我和托尼·帕瓦羅蒂駛向西沉太陽、漸升月亮和逐漸消失的暗影之間的失落堡壘。我們左轉(zhuǎn)穿過荊棘叢,開過顛簸的坡道。我抓著車門,像個不會開車的人。我們開上仿佛山巔的護堤,陡峭的坡道之下就是大海,我們左拐然后右拐,要不是我趕在荊棘叢劃過車窗前把胳膊縮回車里,這會兒手上已經(jīng)鮮血淋漓了。向下,向下,再向下。車再次左拐,然后右拐,然后飛了起來——我們要翻車了,真的要翻車了,這個血逼人怎么能這么冷靜和一言不發(fā),只是像賽車司機似的緊緊抓住方向盤?車開始下滑,我險些失聲大叫,但我們隨即剎車了。托尼·帕瓦羅蒂把車速放慢到爬行,我們來到堡壘入口前的一小條海灘上。堡壘沒有門,我們開了進去。金斯敦現(xiàn)在與我們隔著大海了。

  車終于停下。托尼搖下他身旁的車窗,胳膊一伸就爬了出去,完全像是他的風(fēng)格。他在右,我在左,兩人同時走到車尾箱前。他用鑰匙開鎖,打開箱蓋。假如第一個小子能尖叫,見到此刻微弱的光線肯定會放聲大叫,這無疑是他們?nèi)齻小時以來見過的最明亮的地方了。我用上了我所有的憤怒,才把最后這兩個小子塞進后尾箱,我很久以前就該處理掉他們了,所謂很久指的是差不多兩年,但此刻我已經(jīng)沒了那種勁頭,一丁點都沒剩下,甚至無法僅僅用兩只手把第一個小子拎出后尾箱。我揪住他的衣領(lǐng),他輕得像一根羽毛。他背后的手銬黏糊糊地沾著鮮血,手腕上應(yīng)該有黑色皮膚的位置變得白生生的。他散發(fā)著屎尿和鐵銹味。他號啕大哭,面頰漲紅,眼睛通紅,鼻涕一團一團往下淌。托尼·帕瓦羅蒂拎出來的另一個小子也是這樣,兩人都散發(fā)惡臭,尿了褲子。

  來這兒的路上,我和他們唱了一路的戲:你們記得那片海灘嗎,逼眼兒?你們記得你們開槍襲擊歌手嗎?其他人攪黃了你們的詐騙生意,你們卻要他付出代價?你們知道他記住了你們的面容嗎?你們還不如開槍打上帝呢。我有很多話打算說給兩個小子聽,但此刻在這個堡壘里,想到許許多多年前死去的西班牙人、英國人和牙買加人,想到總有一天我也會死去,我忽然什么也不想說了。而托尼·帕瓦羅蒂,他從來不說話。

  但兩個小子說了很多話。哪怕隔著堵嘴的破布,我也能分辨出字母、單詞和句子。他們使勁眨動通紅的眼睛,擠出大滴大滴的眼淚。求求你,爸爸,我根本沒參加,你看我現(xiàn)在還是這么窮。求求你,爸爸,歌手已經(jīng)饒過我了。求求你,爸爸,我只知道賽馬的事情,不知道那晚的突襲。求求你,爸爸,放我出海吧,我會像美人魚似的游到古巴去,永遠不回牙買加。但我不在乎。那天晚上有一幫人突襲了歌手。有一幫人在海灘用槍指著他,因為他們把他拖進了與他毫無關(guān)系的賽馬詐騙密謀。一陣風(fēng)說這兩幫人是同一伙人。另一陣風(fēng)說他們是不同的兩幫人。但就連這個,我也已經(jīng)沒話可說了。我完全不在乎。他們在我和歌手之間挖出一道深溝,傷口雖然能愈合,但會留下疤痕。用槍指著他的人必須受到懲罰,對他開槍的人也一樣。分辨誰是誰的任務(wù)就交給守在地獄大門口的魔鬼吧。我想對兩個小子說這些話,但沒有開口。我,羅爸爸,貧民窟最了不起最手眼通天的男人。我還是學(xué)習(xí)一下托尼·帕瓦羅蒂吧。他已經(jīng)拖著第一個小子穿過荊棘叢,走向了黑沙灘。

  這件事的重點和真正的理由,其實是拉他回來,不是永久性的,只是為了推倒第一塊多米諾骨牌。為了演唱會拉他回來,但我們已經(jīng)在談比演唱會更宏大的目標(biāo)了。比演唱會更美好。那些事情,小子,我說不準,牙買加,你準備好了嗎?我的內(nèi)心充滿希望,但并不安定,實在太不安定了,唯一能讓它安定下來的就是記住可憐蟲羅爸爸的內(nèi)心從不安定。明白嗎?一件事在英國符合邏輯不等于在這兒也符合邏輯。英國是英國,倫敦是倫敦,你置身于一個那么偉大的城市,想法和語言也會隨之變大,你會預(yù)言巨大的浪潮,但等你回到牙買加,你只會琢磨自己的腦袋是不是漲得太大了。

  很多人,甚至包括受苦人,寧可選擇壞事,也不會選擇他們只能夢想的好事,因為除了瘋子和傻瓜,誰會白日做夢呢?戰(zhàn)爭之所以停止,有時候是因為你忘記了戰(zhàn)斗的理由,有時候是因為你厭倦了戰(zhàn)爭,有時候是因為死者在睡夢中回來找你,而你不記得他們的名字,有時候你看清楚了你應(yīng)該和誰作戰(zhàn),對手甚至不是你的敵人?纯淳L殺手就明白了。

  灘涂上的沙地一直延伸到海邊,沙地到海邊變成巖石,在一輪浪花中搖擺翻滾,在下一輪浪花中發(fā)出女鬼怪笑般的聲音。科科科科科科科。托尼·帕瓦羅蒂拖著一個小子走到浪花拍擊沙灘的地方,一腳踢在那小子的膝蓋內(nèi)側(cè)上,那小子像要祈禱似的跪倒在地。他立刻開始祈禱。迅速而狂野,一個字還沒說完就急著要吐出下一個字?瓶瓶瓶瓶瓶瓶。小子穿白色內(nèi)褲,前面泛黃,后面棕色。托尼·帕瓦羅蒂穿海軍藍的士兵襯衫,有肩章和許多口袋,華達呢長褲卷到士兵靴貼小腿的上沿位置。他慢慢用雙手穩(wěn)住那小子的腦袋,動手幾乎稱得上溫柔,幾乎像是在照顧他。那小子誤以為動作輕柔就等于慈悲。他又開始哭叫,使勁擺動頭部。托尼再次穩(wěn)住他的腦袋?瓶瓶瓶瓶瓶瓶啤。

  我手里的小子對著堵嘴破布尖叫,但他全身發(fā)軟,我只好拖著他走上沙灘。海水還沒濺到他的褲子上,因此我知道褲子上新出現(xiàn)的水漬是尿。托尼沒有熄滅引擎,我發(fā)誓我聽見了收音機的聲音,但或許只是巖石的怪笑?瓶瓶瓶瓶瓶瓶。我拖著這個小子走到另一具尸體旁,按著他跪倒在地。我沒逼他脫掉綠色短褲。我穩(wěn)住他的頭部,但就在我扣動扳機的那一刻,他轉(zhuǎn)動了腦袋。噗。子彈從太陽穴打進去,一只眼睛頓時爆裂。科科科科科科科。他抽搐倒下。托尼·帕瓦羅蒂指了指大海,我說不,就扔在這兒。

  監(jiān)獄提醒你記住,讓你們成為兄弟的不是血緣,而是共同受苦。你們是兄弟的時候,你們共同受苦,也共同獲得新的智慧。因為我和警長殺手同時得到了新的智慧,我們暫時停手,意識到我們事實上想到了一起去,我們帶著這個邏輯去英國,意識到歌手也有相同的智慧。事實上他更睿智,因為他用這套智慧運作自己的家,多年敵手在其他地方像野獸似的戰(zhàn)斗,但在他家可以像朋友似的會面。人們以為我們會面與演唱會有關(guān),要么就是民族黨的白人想和勞動黨的白人握手言和,就好比你能用某種疫苗治療癌癥。連我都知道這場演唱會什么都不是,而我親自拽著西阿格上了舞臺。

  警長殺手也在舞臺上,但很快跳下去跟著米克·賈格爾走來走去,米克·賈格爾到處亂轉(zhuǎn),和人們講道理,跟著節(jié)拍扭動,他似乎不知道這里遍地壞人。他每時每刻都笑得露出滿嘴大牙。不如咱們綁架米克·賈格爾,要兩百萬美元的贖金吧,警長殺手和我開玩笑,但很快他就盯著米克·賈格爾鉆進鉆出人群,我知道他開始認真考慮這個點子了。那白小子忘乎所以,滿臉笑容,活像有錢的政客子弟談?wù)撊ミ~阿密的旅行。警長殺手說完后打個哈哈,但歌手聽見了,投向他的眼神能讓《十誡》里的摩西嫉妒不已?偠灾屗麄円詾樗貋碇皇菫榱顺桧瀽矍榈膭勇牳枨,只是為了制作完美的新專輯。讓他安穩(wěn)地睡覺,我們像尼哥底母似的悄悄做事。因為我和警長殺手談完演唱會的策劃后,我們沒有停止交談,直到現(xiàn)在我們依然在談。太陽西沉。

  托尼·帕瓦羅蒂開車,收音機里傳來一首歌。輕輕地來,帶我穿過夜晚,影子舞蹈。我知道這首歌。我女人很喜歡,說歌手是個叫吉伯的男人。我問她怎么知道,她說你以為我是文盲嗎?我哈哈大笑,因為我一直在黎明和夜晚與影子共舞。哪怕在燦爛的陽光下,我們也會尋找黑暗。我們花了四天找齊拔槍威逼歌手的賽馬騙局參與者。花了一個晚上把他們關(guān)進牢房,直到幾年前,身為唐中之唐的我,卻是整個哥本哈根城唯一不知道那個地方的人。喬西·威爾斯還沒有向我解釋過這件事。

  清晨時分,我們帶頭兩個出來,僅僅因為他們首先跳出來,鬧出的響動也最大,第一個家伙說有個赤裸男鬼渾身披著藍色火焰,長著鯊魚般的長牙,徹夜啃食他們的血肉,捂住他們的嘴巴,不讓他們尖叫。厲鬼扇他們耳光,打他們的臉,一二三四像是手提鉆。兩個家伙眼睛又腫又濕。第一個指著胸口說鬼魂吃了他的心臟,但他的胸口沒有傷痕。第二個一直在哭喊什么蛇鉆進他腦袋里吃腦漿,最后從左眼爬出來,你看這窟窿,他指著眼睛說。他們都語無倫次,說什么醒來時惡魔在他們臉上吐口水。兩個家伙說個不停,于是我們用棉布堵住他們的嘴,把他們?nèi)M后尾箱。我們拖著他們出門上車,他們甚至沒有掙扎。我們帶他們?nèi)ヒ欢维F(xiàn)已封閉的希爾夏海灘,那里掛著“禁止進入”的牌子。他們憑借自由意志行走,這一點讓我很煩惱。我不喜歡看見人們?yōu)榧磳l(fā)生的事情做好準備,于是我推了一把腦袋里有蛇的那家伙,他踉蹌跌倒。但他還是沒有吭聲,只是爬起來繼續(xù)走。

  托尼·帕瓦羅蒂按住第一個人的肩膀想推倒他,但兩人迅速跪下,閉上眼睛,輕聲呢喃,像是在祈禱。腦袋里有蛇的那家伙睜開眼睛,眼睛里含著淚水,他點點頭,像是在說來吧,現(xiàn)在就動手吧,我等不及了。托尼·帕瓦羅蒂走到兩人背后,飛快開槍。連最兇惡的槍手死到臨頭也會哭得像個孩子,但這兩個小子非常安靜。我不禁琢磨,他們能像這樣準備好面對死亡,在生活中究竟遇到了什么呢?渾身藍色火焰的鬼魂,胡扯。不知道我在半夜會被什么驚醒。

  夜晚降臨,我們帶著另外兩個出門。時間走近、經(jīng)過、逃跑,我知道它撇下了我,但去他媽的。去他媽的,喬西自己找死我也沒辦法。他得跑在時間前面,說看啊,逼眼兒,我趕在你前面了,我打敗你了,就像你在1966年打敗了我。他把整個爛攤子留給我,因為他依然對歌手不屑一顧。古巴佬回來了,喬西又開始和他見面,雖說他的那些炸彈并沒有讓勞動黨在1976年獲勝。

  還有許多人必須受苦。還有許多人必須去死。巴比倫找到我,抓走我,讓某些人對歌手開槍,而我無法阻止,巴比倫也找到了警長殺手。兩個陣營的人開始覺得我們兩個唐中之唐已經(jīng)沒用了。把貓和狗關(guān)在一起,你只需要拎個水桶去清理血污就行了。他們以為把哥本哈根城和八條巷的人關(guān)進同一所監(jiān)獄,然后扔掉鑰匙,我們就注定會自相殘殺。有些東西死在了監(jiān)獄里,確實有些東西消亡了。

  第一天,我們互相打轉(zhuǎn),像是困在同一片林子里的雄獅和老虎。我坐在東邊的牢房里,發(fā)現(xiàn)身邊是幾個忠心耿耿、做足準備的弟兄,因為無論什么時候,監(jiān)獄里都少不了大把大把的貧民窟漢子。警長殺手躺在西邊的牢房里,身邊是忠于他的弟兄。我和他都收到了彼此下落和周圍環(huán)境的風(fēng)聲,我和他睡覺時身邊都至少有兩只眼睛盯著。沒多久就有人醞釀出了陰謀。我這邊的一個人自作主張,企圖砍死警長殺手那邊的一個人。警長殺手向我送信說作為報復(fù),他要抓我這邊的一個人。我向他送信說我根本沒有襲擊他,他為什么要襲擊我?他送信說囚犯放風(fēng)的時候,我的一個人拔出餐刀,在另一個人臉上砍出一道宛如電話的傷疤。我送信說你告訴我那個人是誰。

  樹頂;貋淼目谛爬镎f是他。下一次我們放風(fēng)的時候,我走到樹頂面前,說,年輕人,我一直想來看看你有沒有往上爬的決心,給我看看你的刀。

  ——爸爸,那還用說,他答道。

  ——我要你去砍死一個民族黨的逼眼兒,向我證明你的本事。我說,拿起他的刀,試了試它有多鋒利。

  ——爸爸,他說,我早就做到了。星期二我給一個小子留了疤。你是要我去收了警長殺手嗎?

  ——你還真是雄心勃勃,對吧?不,我的年輕人,你不需要去做那個,但你看這個,我說著把刀插進他的脖子,向上捅穿他的喉嚨。我的弟兄圍成人墻,我在他脖子上又插了三刀。我們一哄而散,留下小逼眼兒血灑當(dāng)場,抽搐得像是被剁掉腦袋的小雞。

  警長殺手送信說現(xiàn)在我們該認真談一談了。貓狗互相殘殺,唯一的贏家是巴比倫。我認可他的邏輯,我對此還有更進一步的看法。巴比倫是國家,巴比倫是狗屎制度,巴比倫是壓迫者,巴比倫滲透了警察隊伍。巴比倫厭倦了等待,于是把貓的首領(lǐng)和狗的首領(lǐng)關(guān)進大牢,讓他們盡快互相殘殺,但監(jiān)獄里洋溢著另一種能量。正能量。

  從那次以后,我和警長殺手經(jīng)常碰頭玩骨牌,而巴比倫在門外陰魂不散,但它唯一的耳目是警察。我聽他說理,他聽我說理,我和他討論新的道理。我先出獄,一月份他們釋放了警長殺手。他出來后首先找到我。那個夜晚,1978年1月9日,我的人和他的人放下槍,點起蠟燭,開始唱歌,聲明我們不再交戰(zhàn)。那個夜晚,雅克布·米勒寫出一首新歌,成為這個臟辮的大熱金曲,歌名是《特別和約》,一直沖到榜首。正能量。但是體面的好人啊請記住,走進一個局面,你要么拿著注射器,要么拿著槍。有些東西你能治好,有些東西你必須打死。

  看清楚也聽清楚了,所有體面的好人:巴比倫的最后手段。1月5日,我們點起蠟燭唱歌的四天前。我感覺很好,因為一年剛開始,還沒感覺到它沉甸甸地壓在身上。但新的一年找到了沒有槍支的王幫。王幫那幫白癡,就喜歡亂來。彼得·納薩爾覺得,一旦離開哥本哈根城,他就喪失了控制力。對,他們依然在活動,依然不接受我這種人甚至喬西的命令。但1977年末的王幫沒有槍支,因為就連彼得·納薩爾也明白你不能武裝你無法控制的歹徒。某人對他們說,假如他們能保證掃平八條巷中兩條的全部民族黨年輕人,削弱中心的力量,王幫就可以得到即將神奇地出現(xiàn)在圣凱瑟琳舊港口的一批槍支。

  這個某人會留下整整一轎車武器,他們只需要去取貨,在民族黨地盤掀起波瀾,就能夠留下這些槍支。和平時一樣,王幫沒有找我們商量。他們開始有野心了,因為給他們報信的這個某人在國防軍內(nèi)有私人關(guān)系。他們甚至得到承諾,可以給他們在碼頭安排一些工作,主要是保安警衛(wèi),都是能用上那些槍的崗位。牙買加沒有免費搭車這回事,但王幫同意了,第二天清晨,兩輛軍用救護車來到王幫的地盤,接走了十四個小子。

  兩輛車帶他們到西金斯敦的東頭,經(jīng)過亨德森港,過橋,經(jīng)過波特莫爾的四片海灘,開進丘陵山嶺。他們來到綠灣,司機叫他們下車,在那兒等著。另一輛卡車會帶著槍來——沒有一個人想起來軍隊說的是轎車而不是卡車。那些小子看著等著。一名士兵過來,和領(lǐng)頭的小子交談。他和士兵走進樹叢,其他的小子聽見一聲槍響,就像賽跑開始那樣。然后,大難臨頭。

  牙買加國防軍的士兵從遠處跑過來,向他們開火。士兵撲向那些小子,用沖鋒槍掃射,藏在樹林里的重機槍推出來,噠噠噠噠射擊,仿佛這是戰(zhàn)場。小子企圖逃跑,撞上其他士兵,小子腦袋被打爆,倒地而死,小子鉆進荊棘叢,皮膚被撕掉,一直跑到海邊。五人當(dāng)場被打死,多人受傷,一人或兩人跳海后被漁民救起,剩下的逃掉了。士兵上電視說那些小子闖進了晚間射擊訓(xùn)練的場地?偫碓陔娨暫褪找魴C里說:“在綠灣被殺的都不是圣徒。”演唱會前三天,我們發(fā)動示威活動,抗議貧民窟的人依然在同一個地方拉屎和吃飯,巴比倫警察洶洶而來,殺死包括一名婦女在內(nèi)的三位示威者。同一個總理又說:“假如今年有警察被殺,兇手就會像野狗一樣被撲滅!

  還有更多人注定受苦。還有更多人注定會死。我在監(jiān)獄里的第一周,巴比倫沒日沒夜揍我。他們要的不是消息,他們不想把我變成線人。他們只是輪流向我展示誰是更大的老大。警察從不單獨來找我,因為第一個來找我麻煩的警察吃了我一腳,卵蛋被踢進了腦袋里。事后他們兩個兩個、三個三個來找我,有一次甚至四個。就好像他們在比賽,先讓我哭叫求饒的就能獲勝。第一次來的三個,我記住了他們的名字,沃森、格蘭特和奈維斯,他們深夜偷偷摸進來。我剛聽見鐵門哐當(dāng)一聲打開,他們就拿著警棍撲向了我。這是為了你對羅德里克做的事情,一個警察說。還有他留下的寡婦。你肯定很窩火對吧,因為要是你殺了我,就會有人來收拾你,我這么說,吐出一顆后槽牙。反正多半也蛀得發(fā)黑了。從那以后的一個星期,幾乎每天夜里都有新警察找我,帶路的永遠是第一批的三個警察之一。

  最后一夜來了四個警察,兩個把我的臉按在地上,地面散發(fā)著我自己的尿騷味。他們用毛巾裹住一塊肥皂,拿那東西輪流砸我的后背,嘴里唱著一個土豆、兩個土豆、三個土豆、四個土豆。我受夠了這種事情,于是對格蘭特和奈維斯說到此為止,免得我真的發(fā)火。他們很震驚,我居然知道他們的名字,但他們反而變本加厲了。兩天后,兩個人都請求長期休假。格蘭特的老婆這輩子都沒法用左眼看東西了,奈維斯的兒子斷了胳膊和腿。奈維斯來我的牢房,說要是他說了算,他一定會宰了我。我說我對他的兒子感覺很抱歉,但現(xiàn)在他必須好好照看他十三歲女兒的處女膜了,千萬別被什么歹人早早刺穿。黑人臉色發(fā)白永遠是很好玩的景象。他們終于放我去公共休息區(qū)了,我的弟兄們在等我,他們圍住我,每個人都臉色陰沉、一聲不響。剛開始我以為他們聽說了奈維斯兒子的遭遇,覺得這么做太過分了,也可能他們只是在向我表達合適的敬意。但然后我從一個人手上搶過報紙,頭版頭條赫然就是歌手。

  夜晚。我和帕瓦羅蒂。我沒有表,但我能數(shù)得出時間在嘀嗒流逝。從小我就能這么做。加上我祖父教我怎么像科隆人那樣看時間。等一等,他不是我祖父,貧民窟的居民不可能有祖父。他只是一個老頭子,不走運一直活到了老年,他會唱科隆人之歌。一二三四科隆人要來了。一二三四科隆人要來了。一二三四科隆人要來了,拎著黃銅鎖鏈啊像他的肚皮啪啪啪。問他時間他會抬頭看太陽,黃銅鎖鏈啊舔著他的肚皮啪啪啪。

  帕瓦羅蒂瞪著死魚眼看我——我沒有意識到我在大聲唱歌。就這樣,夜晚,估計七點半,但我們就在海邊,沒有東西擋住西沉的太陽。托尼·帕瓦羅蒂開得很慢,我也沒叫他開快點,迪斯科音樂占據(jù)

  了兩個男人的交談應(yīng)該占據(jù)的空間。我剛開始覺得有點像屁眼人的氛圍,但隨后意識到是歌詞滲入了我的腦海。影子舞蹈,是啊,光線開始變暗,我們就開始跳影子舞蹈。在黑暗中發(fā)生的事情永遠不會回到光明之中。

  我們背對大海靜靜地行駛,我想到第二次和平演唱會如何在英國誕生。因為1977年除了戰(zhàn)爭再沒有別的。演唱會呼喚同一種大愛,“攜手環(huán)節(jié)”收費兩塊,“大愛”環(huán)節(jié)五塊,“和平”環(huán)節(jié)八塊,因為這么做,曬到脫皮的有錢白人男女就可以毫無恐懼地來參加演唱會了,雖說這種事他媽的并不可能發(fā)生。曬到脫皮的有錢人不想要和平,而是想讓牙買加成為美國的第五十一個州,媽的,光是當(dāng)個殖民地也行。

  我們之所以組織演唱會,是因為無論你支持綠色還是橙色,有些地方永遠沒有抽水馬桶,孩童逃過棍棒、石塊和子彈,卻死在喝進肚子的一口水上。我們之所以組織演唱會,是因為永遠有三分之一人口找不到工作,而且并非只是貧民窟才這樣。我們之所以組織演唱會,是因為巴比倫在壓迫我們所有人。歌手回來了,但他發(fā)生了變化。以前他還沒看見你就會抱住你,現(xiàn)在他會等一兩秒,然后點頭打招呼,或者揉著下巴微笑。以前一句話你開個頭他會跟著說完,現(xiàn)在他會默默等你說完,眼睛盯著你,一言不發(fā)。你要明白,我和1976年12月的事情毫無關(guān)系,但我知道他現(xiàn)在睡覺也睜著一只眼睛,而那只眼睛的視線有時候會落在我身上。我和托尼·帕瓦羅蒂離開大海,拐向麥克格雷戈溝渠。

  那場演唱會。我沒有能夠看到1976年的和平演唱會,但我看到了隨后的戰(zhàn)爭。因此4月22日我參加了這場演唱會。我在舞臺上。我看著西阿格和曼利隔著歌手的腦袋握手舉高。人們總是在尋找征兆和奇跡,但征兆什么也預(yù)示不了,奇跡中沒有任何值得奇怪的東西。我永遠不會忘記的人是托什。剛開始我以為這家伙是來給演唱會添亂的。他特別能惹起我的反感,不過最后我還是看懂了他。但即便看懂了他,認為我和他有了共識,他還是有點不對勁,也許因為比起另外兩個樂手,巴比倫最喜歡找他麻煩,尤其是巴比倫的警察。就在歌手回國前一個月,海關(guān)在機場攔住托什,扣了他很長一段時間。海關(guān)官員咬著他的耳朵說:咱在找理由崩了你。我不怎么想要他,因為這樣的人永遠也感覺不到正能量。是歌手想要他,說服他過來幫忙。我不會擋在家人之間,插手他們的事情,F(xiàn)在過了一個月了,我記得最清楚的卻是托什。托什能讓所有人都忘不了他。就在演唱會開場前,他說他不玩這個他血逼的演唱會了,因為這場演唱會的參與者都會死于非命。他在悶熱的夜晚走上舞臺,從頭到腳一身黑,好像他是當(dāng)官的,好像為拉斯塔做事的中情局。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命令大家收好血逼的照相機。是言辭、聲音和力量打破壓迫的屏障,趕走侵犯,一視同仁。對,現(xiàn)在你們擁有的社會體系或狗屎制度統(tǒng)治這個國家已經(jīng)很久了。四百年來一直是白人說了算,黑人是下等種族,棕色和白色皮膚至上,統(tǒng)治這個黑種人的小國家已經(jīng)很久了。很好,老子隨地震、閃電和雷霆來,打破壓迫的屏障,趕走侵犯,對卑微的黑人一視同仁。

  我震驚得像是第一次見到歹徒尸體的小孩。哪怕有拉斯塔老大的能量在我腦袋里流動,我也一次都沒有思考過種族問題,連開車經(jīng)過依然屹立的種植園時也沒想過。他最后說:

  要是你們想上天堂,為了你們的事業(yè),我會在這里堅守億萬年。

  米克·賈格爾歡騰得像喝醉酒的山羊,俯視全場仿佛驕傲的老爸。我和托尼·帕瓦羅蒂開車趕路。我剛剛走神了多少分鐘?我感覺像是睡著了又醒來,而飛機依然沒落地。托尼·帕瓦羅蒂一言不發(fā)。

  ——我們拐進麥克格雷戈溝渠了嗎?

  他點頭表示到了,看來我沒記錯。也許我只是累了。撥亂反正是艱苦的工作。比犯罪還難。麥克格雷戈溝渠永遠彌漫著屎尿氣味,工廠化學(xué)品遍地流淌。有人居住在這兒,但兩天前我送信說等我去的時候,他們最好已經(jīng)清場了。等我們離開,他們可以再回來。

  警察永遠也找不到那些小子,但我能。兩年時間,我看著等著。我看著他們像逼眼兒似的躲躲藏藏,我等著歌手回來,然后正式收拾他們。一個躲在叢林,有個母親要為他負責(zé)。真是該死,他們和他們對母親的愛。許多殺女人的兇手記得母親節(jié)。母親讓兒子在碗柜里藏了一年多,最后連她都受夠了。放獸蜷縮在碗柜里,與面包、蟑螂、奶酪和老鼠做伴一年多。只在夜里爬出來,好像他是德古拉伯爵。小逼眼兒不懂事,要是想躲在眾目睽睽之下,就別犯傻,讓你老媽去給你買可卡因。向我通風(fēng)報信的是喬西。

  早上七點三刻。巴比倫還在沉睡,履行正義的時候,巴比倫永遠在沉睡。我放話說現(xiàn)在我要收拾那個小逼眼兒了。他媽的智障。我派了兩個人去把他揪出碗柜,連他母親一起帶來。我聽見她尖叫,說那兒沒有人,但誰都沒有問她。好老天啊,女人也會犯傻。他們把那小子和他母親帶到我家門口,他太久不見天日,皮膚從頭到腳都變成白色,刺眼的陽光照得他直眨眼。我不想讓他們玷污我的領(lǐng)地,于是我出門走到馬路上。母親哀號,別帶走我的孩子,別帶走我的孩子。我沒有話想對母子二人說。但我想讓那小子看清楚他的行為要付出什么代價和他將怎么付出這個代價。碗柜里的一年讓他停止了生長。他瘦得皮包骨頭,看著我的眼神像蜥蜴似的游移不定,然后低頭盯著地面。這就是大家稱之為放獸的小子。我看著他的無袖網(wǎng)眼衫、剪得太短的牛仔短褲和右肩上的傷疤。放獸又看了我一眼,我仔細打量他,然后攥緊拳頭,對準他母親面門就是狠狠一拳。

  她踉蹌后退,他大聲叫喊。我在她后退得太遠之前揪住她的衣服前襟,然后對準她的面門又是一、二、三拳。她的嘴唇像番茄似的綻開,膝蓋發(fā)軟,我松手讓她倒在地上。我并攏手指,給她右臉一耳光,然后左臉,然后右臉,然后左臉。放獸為母親哭喊,我用一根手指點了點他,我的手下用槍托砸他的卵蛋。人們紛紛出來看熱鬧。讓他們看吧。讓他們記住羅爸爸的律法如何運轉(zhuǎn)。我繼續(xù)扇她耳光,左、右、左。一個女人尖叫,爸爸你發(fā)發(fā)慈悲吧,我扔下該死的臭娘們兒,走到我的手下身旁,接過他的槍。我走到那女人面前,用槍頂著她的額頭說,你要我發(fā)發(fā)慈悲?我給你看看什么是血逼的慈悲。你替她領(lǐng)受應(yīng)有的懲罰,我就對她發(fā)發(fā)慈悲。那女人連忙退開。

  我回到那小子的母親身邊,踢了她兩腳。我抓住她的左手,拖著她一路走到她家,圍觀人群跟著我們。那小子為他母親哭喊。她不動彈了,于是我吩咐一個女人拎一桶水來。她跑出去,很快拎著水回來。我把水澆在那小子的母親身上,她點頭、咳嗽、尖叫。我抓住她的頭發(fā),拉著她抬起頭,讓她看清我的臉。

  ——給你半個小時滾蛋,明白?我永遠不想再見到、聽見甚至聞見你,明白?我看見你就宰了你、你的兄弟、你的母親、你的老爸和你其他的孩子,明白?三十分鐘,滾出我的地盤,否則我就讓你看著我他媽的殺他。

  然后我轉(zhuǎn)向人群。

  ——你們聽好了。誰敢?guī)椭@個賤貨,哪怕只是和她說話,就等著我送你一起滾蛋吧。

  我把那小子和突襲歌手的其他人一起關(guān)進牢房。一個小子已經(jīng)發(fā)瘋了,自言自語,屎拉在褲子里,不停說什么他腦袋里的收音機不會相信他死了。他沒日沒夜說話,早晨說赤裸的男鬼披著藍色火焰長著鯊魚長牙,徹夜啃食他的血肉,捂住他的嘴不讓他叫喊。鬼魂吃夠了就張開嘴,用黏稠得像是果凍的唾液涂滿他的臉。我說,逼眼兒,你知道你的人生為什么會提前結(jié)束嗎?他只是說耶神活著,耶神活著,耶神活著。

  下午三點,我吩咐眾人去那小子的母親家,把所有東西搬出來當(dāng)街燒掉。放獸在牢房里哀告懇求,哭泣號啕,說招募他的是喬西·威爾斯,訓(xùn)練他們的白人是中情局。中情局那家伙穿棕色褲子,哪怕是夜里也不摘墨鏡,他帶他們?nèi)ナガ旣惿缴系臉淞掷铩隙ㄊ鞘ガ旣悾驗槲覀兿驏|走還上了山——他教我們給m16和m9上膛和開保險。槍口指著安全的方向,豎起槍栓,打開槍身,不對,豎起槍身,打開槍栓。將槍機拉柄回退到向前方向。將保險調(diào)變鈕轉(zhuǎn)到“擊發(fā)”。不對,將擊發(fā)調(diào)變鈕轉(zhuǎn)到“保險”。檢查槍膛,確保里面沒有子彈。插入彈匣,向前推,直到彈匣卡簧扣住,固定好彈匣。向上輕拍彈匣底部,確保已經(jīng)就位。壓下槍栓的下半部,放開槍栓。輕拍復(fù)進助推器,確保槍栓頂?shù)筋^并鎖緊。說話像飛毛腿岡薩雷斯的男人向我們演示怎么使用c-4炸藥,明白嗎?你可以像捏橡皮泥那樣把炸藥弄成任何形狀,明白吧?你把電線插進橡皮泥和機械裝置,雷管,然后你拉一根長長的電線,按一下開關(guān)就轟隆一聲爆炸。他們給我可卡因和海洛因,所以我想殺人和操女人、男人和狗,但如果是海洛因,無論你多么想搞妹子,ji巴就是硬不起來。有些晚上他們把我們關(guān)在小房間里,讓我們汗流浹背,因為你們他媽的牙買加人沒有動力、沒有靈魂、沒有獻身精神,你們不像玻利維亞人和他媽的巴拉圭人,兩個星期學(xué)到的東西你們這幫蠢貨兩年都學(xué)不到。第三周有個牙買加人從威爾明頓飛過來,他拎著兩個軍隊條紋的手提箱,拍拍白種男人的肩膀說,放松,同志,淡定,兄弟,我們這是在發(fā)動革命,他和喬西還有飛毛腿岡薩雷斯一起走了,飛毛腿想讓我們知道他依然在為豬灣憤怒的時候就只用英語說話。喬西和他用西班牙語交談。對,他會說西班牙語,千真萬確,我親耳聽到過。別相信他說的話,我們都聽見了。我們接受了一個月的訓(xùn)練,日日夜夜身穿軍服,一天夜里喬西走進那個房間,開槍崩了一個小子的腦袋,因為他說他不想干了。喬西和飛毛腿出去,兩個人討論了很長時間。他們討論完之后,我們在午夜過后去碼頭,收了一輛裝滿武器的轎車,其中就有爸爸你現(xiàn)在手里的這把槍。你也有那批貨里的槍。那個白人說你們將從混亂中拯救牙買加,你們這是在為上帝做工。從混亂中拯救秩序。從混亂中拯救秩序。

  從混亂中拯救秩序

  從混亂中拯救秩序

  從混亂中拯救秩序

  從混亂中拯救秩序

  從混亂中拯救秩序

  托尼·帕瓦羅蒂用槍托砸他。

  他們第一次給我可卡因,就把我變成了那么渴望白粉的一個人,耶神做證,只要能給我再吸一條,我愿意自己掰開屁眼請白人操。耶神做證。這種話還是留給陪審團吧,我對他說,少跟我扯操屁眼的爛事,但我發(fā)現(xiàn)他讓我陷入了困惑。從他嘴里出來的一半東西——不僅僅是他說的內(nèi)容,還包括他說話的方式——都不是哥本哈根城的原生產(chǎn)物。

  他說中情局與此有關(guān)——愚蠢,尤其是我見過彼得·納薩爾帶來的每一個白人,他們誰都沒說過他們?yōu)橹星榫中Я。但那種謊言讓人覺得他們根本沒有能想出那種事的智力。就像小孩張開嘴,吐出來的說辭都像是來自電視劇。我不禁又往深處想了一陣,畢竟歌手唱過拉斯塔不為中情局做事。我對中情局的了解僅限于他們來自美國,希望勞動黨而非民族黨獲勝,因為古巴被共產(chǎn)主義禍害得已經(jīng)有母親開始殺害嬰兒。

  但中情局為什么會覺得事情那么嚴重,甚至到了想殺死他的地步?說到底,他并不是政治家,也不是政府。為什么不派詹姆斯·邦德或他們的特工去殺他,而是找了三個貧民窟的傻瓜?我問喬西·威爾斯他們都談了什么,他說只要我不是太蠢,就該知道快淹死的人會抓住每一根稻草,這話像是我會說的那種話,然后他開車離開,好像這是小孩子的把戲,而他已經(jīng)是大人了。我決定不理會他說我蠢,就好像1966年不是我親手把他拉出火坑似的。也不理會一向自以為是的他最近在我面前似乎有點過于自大,就好像我不敢把他這個亞裔混血雜種切成碎肉。我看著他,心里這么想,但沒有說出口。我問,有那么多人說你和槍擊事件有關(guān)系,我怎么能確定你其實沒有卷入?他說,同胞,假如我想殺死歌手,那個逼眼兒早就死透了。

  該不該相信他?我不知道。很多黑人不喜歡歌手,但他們多半穿襯衫打領(lǐng)帶在公爵街上班。我覺得不對勁的是他臉上的新表情,還有他咬著牙說無論我信不信他都不在乎。我撓著腦袋搜腸刮肚回想,究竟是哪年哪月哪天的哪個小時,這家伙超過了我,以為他比我更兇悍。還有究竟是什么時候,貧民窟里的大批粗胚也注意到了這一點。我是最后一個發(fā)現(xiàn)粗胚不再自稱粗胚的人。如今他們自稱“殺手”。他們也不再是幫派成員,而是一個個團伙。他們接聽的電話是從美國打來的。幾晚前我和托尼·帕瓦羅蒂給歌手和經(jīng)紀人送信。來麥克格雷戈溝渠見我們,一勞永逸地施行正義。

  我們在麥克格雷戈溝渠的深處,深得連臭氣都發(fā)生了變化。放獸和另外兩個人被捆著,說瘋話的家伙嘴里塞著破布,因為我無法忍受他的瘋話。托尼·帕瓦羅蒂挨個踢他們的膝蓋后側(cè),他們跪倒在地。另外兩個人和帕瓦羅蒂一起站著。另一邊是三個女人和我手下的三個男人。裁決留給他們,審判留給我。我們聽見兩輛車開近停下,四盞車燈熄滅。我的兩個人先從他們的車上下來,歌手和他的經(jīng)紀人隨后下車。

  世界說人必須得到正義的審判,因此我們會給他們正義,雖說世界上只存在待我們?nèi)缲i狗的巴比倫正義。麥克格雷戈溝渠是個黑洞,是貧民窟底下排泄雨水防止洪澇的通道,但巴比倫不肯派垃圾車來貧民窟,因此所有人都把垃圾扔進峽谷,滂沱大雨時貧民窟依然會被洪水、垃圾和屎尿淹沒。垃圾多得變成了垃圾墻。剛開始我以為法庭會迅速做出判決,逃離老鼠和屎尿的窩巢,但這幾個男女坐在石塊和樹干上,表情非常嚴肅。我打量他們,他們打量我。他們甚至不看歌手和他的經(jīng)紀人。放獸看見歌手就開始哭號搖擺,就好像他中了邪。我吩咐托尼·帕瓦羅蒂讓他安靜,托尼又給了他幾槍托。

  ——這三個人去希望路,企圖行兇殺人,我說。

  ——不,不是我,爸爸,不是我——

  ——你小子給我閉嘴。有人看見了你們,我們有證人。但我是個仁慈的人。我不會自己施行正義。巴比倫法庭狗屁不如,因此我們設(shè)立了我們的法庭。你的同胞就是法庭。你的同胞審判你,這才是民有民享的司法,誰也不能說羅爸爸像舊約上帝那樣隨隨便便懲罰你們。我們按規(guī)矩辦事。巴比倫沒有正義,女士們先生們。巴比倫沒有抓住他們當(dāng)中的任何人,因為巴比倫有其他的任務(wù)。但請聽我說,此時此地,你們將聽取證人的證詞,聽取被告的辯解,因為即便是他們,也有權(quán)做出自己的供述,因為來到這里,我們必須證明一個人有罪,而不是他證明自己的清白。這已經(jīng)超過了他們有資格得到的,也超過了他們在巴比倫狗屎制度所謂槍火庭有可能得到的——前提是他們能得到出庭的機會。警察會在他們走進法庭前打死他們。因為我們都非常清楚,控制扳機的就是巴比倫。你,經(jīng)紀人先生,請告訴我們,那天晚上發(fā)生了什么。

  ——呃,我不得不說,此時此刻我看見了他們中的一員。但有些關(guān)鍵人物我沒看見。完全沒看見。

  ——你沒看見誰?

  ——他不在這兒。

  ——誰?

  ——但這個人在。還有這個人。還有……請讓他到燈光底下來。對,也有他。

  ——歌手有什么要說的嗎?

  ——我代表歌手和我本人,因為當(dāng)時廚房里只有他和我。

  ——我明白了。

  ——那個年輕人剛才說的話很有意思。

  ——他說的什么話?你繼續(xù)說。

  ——呃,如你所知,我曾經(jīng)是美國陸軍的一名士兵。1966年到1967年服役,也就是越南危機鬧得最不可開交的那段時間。

  ——吉米·克里夫?qū)戇^一首歌,就叫《越南》。

  ——啥?呃,對,沒錯。如我所說,所以我清楚中情局辦事的那套流程,所以我知道假如你在遠離新金斯敦的地方見到一名外交專員、一名事務(wù)顧問、一名使館雇員,只要是個西裝革履的白人,那他多半就是中情局的人。事實上,假如我是你,就肯定不會信任你在內(nèi)格里爾或奧喬里奧斯之外見到的任何一個白人?偠灾f到有問題的那一天——

  ——沒有人在問那一天的問題。

  ——只是一種表達方式。那天——總而言之,我在牙買加的一個地方休息,我實在太需要放松一下了,然后我有事坐飛機回邁阿密。第二天我回到牙買加,那是哪天來著?12月6號?對,應(yīng)該沒錯。讓我想一想啊。首先我回那地方去處理些事情,然后去陳家老店吃咖喱羊肉——

  ——這和那晚的事情有什么——

  ——我就快說到了,先生們。還有女士。女士們。于是我去了納茨福德大街的陳家老店吃一級棒的咖喱羊肉,然后去喜來登接唱片公司的老板,但他不在。我把租來的車還掉,開我自己的車去希望路56號。我總是把車停在涼蓬底下,那天也一樣。我聽見樂隊在排練,于是我就去找他,但他沒和樂隊在一起,而是在廚房里。于是我去廚房,看見他正在吃葡萄柚?偠灾,我和他有事情要談,然后,呃,我想到我天曉得有多久沒吃過葡萄柚了。于是我說分我一塊好不好,他招呼我過去。我走到他身邊,正要接過葡萄柚,我和他就同時聽見了好像是鞭炮爆炸的聲音。當(dāng)然了,先生們,女士。女士們。那會兒是圣誕季,所以我當(dāng)然沒怎么在意,我和他都以為就是鞭炮。我記得他說什么哪個血逼的在我家院子里放鞭炮?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但話還沒說完,我們就聽見了又一陣噠噠噠的聲音。忽然間我感覺到一陣灼痛,然后又是一陣,然后又是一陣,來得那么快,幾乎像是只有一陣。我甚至沒意識到我吃了槍子兒。感覺不像吃了槍子兒,只覺得兩條腿像是著了火,然后整個人就軟下去了,但你還有時間琢磨這是怎么了。我只知道我向前倒在他身上,聽見他說塞拉西一世耶神拉斯塔法里。一切發(fā)生得都那么快。那么、那么快。

  ——既然你是背后中彈,又怎么知道是誰對你開槍的呢?一個女人說。

  ——我記得我昏過去了。等我恢復(fù)意識,我還在廚房里。他們對我開槍。我大概已經(jīng)死了,我聽見人們在交談。他們認為我死了,所以后來就沒再管我。如你所知,拉斯塔法里教徒不碰尸體。所有人都以為我死了。警察把我扔進一輛車的后座,因為他們以為我死了。在醫(yī)院里,一個護士看著我說,這個人死了。他們都推著輪床往太平間走了,從頭到尾我都看著他們說我如何如何,卻什么也做不了。想象一下吧。感謝上帝創(chuàng)造了巴哈馬人。有個巴哈馬醫(yī)生路過,說讓我看一眼,然后對他們說我還活著。四槍啊,先生們。一顆子彈打在我的脊椎根部,我今天還能走路完全是個奇跡,感謝邁阿密的醫(yī)生們。哈,我沒有接受牙買加醫(yī)生和護士對我下的判斷,這就是奇跡。

  ——歌手有什么要補充的——

  ——我代表歌手發(fā)言。

  ——他知道是誰想殺死他嗎?

  ——他當(dāng)然知道。他甚至認識其中的幾個人。

  ——開槍的是誰?

  ——復(fù)數(shù)的槍。

  ——復(fù)數(shù)的槍。他有沒有在這里看見開槍的人?

  ——當(dāng)然看見了,其中的三個。但另外幾個呢?

  ——另外幾個死了。

  ——死了?

  ——死了。

  ——你顯然弄錯了。我在和平演唱會上至少看見了其中兩個。有一個甚至很靠近舞臺。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現(xiàn)在只有這三個,他們?nèi)颊J罪了。

  ——包括嘴里塞著破布的這個?

  ——另外兩個說他參與了。

  ——是他們強迫我的,老大!放獸說。

  ——他們和喬西·威爾斯還有中情局,他們用白粉害我,催眠我!他們威脅要殺我。

  ——能讓我聽聽嘴里塞破布這位怎么說嗎?經(jīng)紀人說。

  ——這個想法可不怎么好。

  ——很抱歉,我堅持。

  ——堅持?什么意思?

  ——意思是不讓我聽他怎么說,我們兩個就走了。

  ——托尼,把他嘴里的破布拿出來。

  托尼取出堵嘴的破布。那小子淌著口水直視黑夜,仿佛他是個瞎子。

  ——年輕人,你有什么要為自己辯解的嗎?喂,小子。沒看見我給了你一個機會嗎?

  癡傻的小子。他看著經(jīng)紀人說:

  ——我能看穿我。我能看穿,看穿,《利未記》《民數(shù)記》和《申命記》。

  ——那張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話,我說,示意托尼·帕瓦羅蒂把破布塞回去。

  ——所以你們見過他們中的哪一個嗎?

  ——我們見過后面那個,什么都不說的那一個,經(jīng)紀人說。

  ——這個啊,他母親藏了他一年,就在我們的鼻子底下。

  ——中情局騙了我們。我什么都不記得了。我母親告訴我說我開槍打……那時候我才知道,耶神做證,我現(xiàn)在還是什么都不記得。

  ——等一等。這個人我認識。他們叫他放獸。他是叢林來的。離我們長大的地方不遠。他以前經(jīng)常過來,來的次數(shù)太多,連我都認識他,要知道我很少去那兒。

  ——是中情局,中情局和喬西·威爾斯,還有另一個人,口音既像牙買加人又像美國人。像你。為什么誰也不相信我?

  ——托尼,讓這個逼眼兒閉嘴。放獸?你在歌手家附近見過他?

  ——一兩次吧,沒進去過,在大門外或者在車道上,有一次我們甚至出去找他和他的同胞們聊了聊。

  ——我們?

  ——對,我們。就是現(xiàn)在你面前的這個我們。我們出去找他和他的朋友談,他們說他們從叢林來,他們要找的不是歌手,而是找歌手的朋友有事。

  ——我明白了。但我從沒允許過任何人去騷擾歌手。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都不能接近他的住處。要是求他辦事,就更加違反我的禁令了。

  ——我不認為他想求他辦事。

  ——我告訴過你們了!我們?nèi)フ业牟皇撬!我們根本不想找歌手!我自己是去找歌手那個朋友的。我和德繆斯。

  ——托尼,我不是叫你塞住他的嘴嗎?誰是德繆斯?

  ——他是我們中的一個。還有哭包。還有杰克爾,不,?藸枴_有喬西。

  ——讓他閉嘴。

  ——喬西?經(jīng)紀人說。

  ——夠了,我談夠了,我說。

  ——現(xiàn)在該召喚其他證人了。蒂伯斯小姐?

  一個女人幾乎嚇了一跳。

  ——你讓這位女士既當(dāng)陪審團又當(dāng)證人?經(jīng)紀人說。他似乎很喜歡說話

  。總在不該笑的時候放聲大笑。

  ——蒂伯斯小姐?我說,她站起身,左左右右看了兩圈,但沒有看歌手。

  ——當(dāng)時是十點,不,十一點。我剛結(jié)束祈禱和贊美國王,向窗外望去,看見一輛白色達桑開到門口。我看見四個男人下車,包括這會兒在后面的那一個。對,我在窗口親眼看見的。他們從白色達桑上下來,朝各個方向跑去,就像你突然用光照一群蟑螂。有人問那個人——放獸背后的那個,不是說胡話的那個,就是他——有人問他的槍在哪兒,他說我怎么知道,大概是開出希望路的時候不小心弄掉了。我親耳聽見他說希望路。第二天,他的女朋友離開歌手家,我再也沒有見過她。

  接下來一個證人不等我開口就站了起來。他站起來說,你們都知道我可以在哥本哈根城和八條巷自由行走。是我去找警長殺手說,向歌手開槍的是他們這兒的人,哥本哈根城沒有人要為此負責(zé)。羅爸爸永遠不可能允許他們做這種狗操的——

  ——別說臟話。

  ——我的意思是說,那種事情。我說,所以啊殺手,你知道他們已經(jīng)不在勞動黨的地盤上了,所以你在你的地盤甚至更外面的地方找一找,把他們揪出來。那個說瘋話的是他們找到的,躲在圣托馬斯的樹叢里。槍就插在內(nèi)褲里。我問殺手的人是怎么找到他的,他們說警察知道他的下落,他跳上一輛迷你巴士,出城去鄉(xiāng)間了。

  ——朝他開槍的那個人呢?他也朝我開槍來著。

  ——他死了,我告訴你。

  ——朝我開了四槍的那個人?

  ——死了。

  ——我不得不表示反對。他就在演唱會——

  歌手拍了拍經(jīng)紀人的肩膀。

  ——哦,我明白了。這樣大概最好。那就繼續(xù)吧。

  經(jīng)紀人不再說話。我以為歌手打算開口。我希望他開口。但他已經(jīng)和我說了足夠多的話。他知道向他開槍的是誰。我知道向他開槍的是誰。

  喬西·威爾斯。

  兩輛車里的其他人都是跑腿的、動手的,只是肢體,不是心臟也不是頭腦。我們沒有交談,但我們說了許多。我看著他,我又一次讓他失望了。但他無疑知道,比區(qū)區(qū)一個試圖撥亂反正的貧民窟普通人更巨大的不止是世界、天空和群星。

  喬西·威爾斯。

  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想這么告訴他。要是抓不住哈利,至少要抓住他的襯衫,再也不放手,我想這么告訴他。我老了,老人開槍只會槍槍落空,我想這么告訴他。他望著我,看到了瞄準他心臟開槍的人。

  喬西·威爾斯。我希望這三個人里就有他,但我知道事情不可能這么發(fā)生。一個人肯定會記住企圖殺死他的人,哪怕只是藏在靈魂深處。經(jīng)紀人是背后中槍的,但歌手胸口中了一槍。但就連這個也讓我困惑。為什么會有人想殺死歌手?在賽馬騙局中被出賣的那幾個小子也只是對歌手的朋友心懷怨恨,而不是歌手。他看著我,我看著他,我們都知道我們看不見想看的那個人。我想殺死放獸,讓他復(fù)活,然后再殺死他。至少七次,直到歌手滿意。但那樣不會滿足任何人。這個法庭已經(jīng)成了笑話。我比他更想轉(zhuǎn)身離開。

  ——咱沒朝他開槍。咱開槍打的是他妻子。放獸說。

  聽見這句話,連經(jīng)紀人都安靜了下來。整個峽谷一片死寂,我們都惡狠狠地瞪著放獸。聽他的語氣,這句話應(yīng)該有什么用處,是他能抓住不放的最后一根稻草。我不禁想到一個人,他曾經(jīng)對我說,爸爸,我沒有殺死那個女人,我只是強奸了她。放獸身旁的人哈哈大笑。

  ——開槍打他妻子的是砰砰,不是你,他說。

  ——不,是咱開槍打了她。

  ——在哪兒?我問。

  ——還用說?肯定是他血逼的腦袋。對,腦袋上。

  另一個人,不是發(fā)瘋的那個,他放聲大笑。我心底里,比心臟更低的底下,我也有點想笑。

  ——你開槍打了他妻子的腦袋,但還是沒有殺死她?中情局訓(xùn)練了你兩個月,你連一個女人都殺不死?我們在電影里看見的他們那些厲害本事都去哪兒了?八九個人拿著沖鋒槍都殺不死一個人,那算是什么操蛋訓(xùn)練?一個手無寸鐵的人?錄音室里的十個靶子?

  這時我的女人說,但是爸爸,你是個會思考的人。

  我望過去,覺得看見她站在峽谷頂上,但那里什么都沒有,連一棵樹都沒有。冷風(fēng)刮進通道。我發(fā)誓我看見它在我們頭頂停頓了一秒鐘,然后再俯沖下去,但冷風(fēng)沒有顏色。那首歌跳出收音機,也俯沖進了峽谷。輕輕地來,帶我穿過夜晚,影子。我和托尼·帕瓦羅蒂開車趕路。不,我在出租車上,身邊有三個人,但沒有托尼·帕瓦羅蒂。不,托尼·帕瓦羅蒂走了。不,他就在我身邊。不,他在陪審團的三個人背后。我們在邁克格雷戈峽谷里,他就在我眼前。他望著黑夜,我們不在車里。歌手也在,他,還有經(jīng)紀人。說話啊,經(jīng)紀人,吹幾句牛,讓我知道你還在。咱沒朝他開槍。咱開槍打的是他妻子,放獸還在說。我覺得我像是出去了一趟,回來時撞見的話題早就不是我離開時的那一個了。但我沒有去任何地方。我就站在這兒,風(fēng)在峽谷頂上像鬼魂似的呼嘯起伏,我能看見它,我不能看見它,我在想是不是只有我能看見它和不能看見它,風(fēng)升到峽谷之上,仿佛準備起飛的鬼魂。

  ——屁話聽夠了。你們認為他們怎么樣?有罪還是無罪?

  有罪的聲音響徹峽谷。我環(huán)顧四周,從第一個看到最后一個,一個一個數(shù)過來。一……三……五……七……八……九。九?我又看了一圈,見到八個人。我眨眨眼,在閉眼和睜眼之間,我確定我看見了九個,第九個像是耶穌。不,超人。不,中情局特工?眨眼,爸爸,再眨一次,眨掉幻覺。眨掉幻覺,下達判決。

  ——本法庭判決——

  ——這不是他血逼的法庭。

  ——本法庭判決你們有罪。

  ——你們不是他血逼的法庭。我要正義。

  ——本法庭判決你們有罪。

  ——你們這些人都去死吧。你和他還有他。隨心所欲強迫別人做事,然后——

  ——你們?nèi)勘慌袥Q死刑。這是一個文明的法庭。

  ——頂上的人逃掉了,可憐的人受苦。

  ——現(xiàn)在要受苦的人都是因為你。

  ——他沒有受苦。他現(xiàn)在就像錫安的獅子。

  ——托尼,把這個狗操的家伙帶走。

  托尼把破布塞回放獸嘴里,拖著他轉(zhuǎn)身就走。托尼甚至懶得逼放獸走路,只是揪住他的衣服拖著他,就好像他已經(jīng)是一具尸體,兩條腿拖在背后。他拽著放獸走向我,我朝歌手點點頭。我以為女人會離開,但他們都留下觀看。今晚我第一次走向歌手。他知道我要干什么。他點點頭就可以表達好或不好,但他必須親口告訴我。被侵害的人是他,他必須選擇如何撥亂反正。經(jīng)紀人見狀讓開,因為這是我和歌手之間的事情。他看著我,我看著他,時間凝固了一秒鐘,我看見一道閃電,聽見一聲霹靂、一聲噼啪和一聲嘶嘶怪響。我在路上,旁邊是三個男人,但沒有帕瓦羅蒂。歌手時隱時現(xiàn),仿佛電視信號出了問題,他的眼睛冒出火光。我搖頭擺脫幻覺。我沒有感覺到風(fēng)吹在我身上。冷風(fēng),仿佛我們在海邊。我搖頭擺脫幻覺。我看著他,他看著我。插在我背后口袋里的是槍,我從背后拔出槍,抓著槍管遞給歌手。我等他接過槍。我看一眼放獸,看一眼歌手。他的手甚至沒有顫抖。他甚至沒有點頭表示拒絕。他轉(zhuǎn)身走開,經(jīng)紀人一瘸一拐跟上。我希望他在走前能知道羅爸爸會保證正義得到施行。我扣動扳機,他的腳步停頓了一秒鐘。在某處的演出中,dj高喊:“朋友們準——備——好——了嗎?”放獸的尸體倒在地上,我把槍插回背后,歌手卻沒有轉(zhuǎn)身。放獸躺在地上,后腦勺的彈孔淌出猶如嬰兒嘔吐物的漿液。風(fēng)打著旋來回地刮,仿佛美國的龍卷風(fēng)。

  我們在海灘上,我能聞到大海的咸味。但麥克格雷戈溝渠并不在海邊。歌手和經(jīng)紀人走了。他是什么時候開車離開的?我一眨眼他們就不見了。我搖搖頭,我又走神了。我望出去,見到他在白人國家的床上,房間所在的屋子外面是通向崇山峻嶺的長路,這個地方像是來自童話書。我再一眨眼,另一個男人走向我,不,不是歌手,這個人瘦得皮包骨頭,是個黑人。他走到我面前,呼吸間帶著大麻和食物的惡臭,他說,戒指在哪兒?國王陛下的戒指在哪兒?我知道你看見了。我知道你見過他戴戒指。他把他血逼的戒指放在哪兒了?我想知道,戒指不能和他一起回到泥土里,你聽見了嗎?我要那枚該死的戒指。我有權(quán)擁有它,我有權(quán)成為孟利尼克皇帝陛下的活身,他是以色列統(tǒng)治者所羅門王的后裔,將創(chuàng)世之火送回示巴女王的肚皮里,他這么說,徑直走向我,我的視線穿過他,風(fēng)越來越寒冷和喧囂,比風(fēng)暴還要猛烈,但那不是風(fēng)暴,而是大海,我顫抖得非常厲害,幻覺轉(zhuǎn)瞬消失,麥克格雷戈溝渠重新變得清晰。我的槍摩擦我的后背,開槍的余溫還在,槍管插在皮帶里,兩個剛當(dāng)過陪審團的男人綁住另外兩個犯人,仿佛他們是要被拖回牧場的母牛,女人沒有離開,依然在觀看。我看著她們看著這一幕。我想知道是什么讓女人想看壞人的下場。也許是因為沒有女人目睹的正義裁決就等于沒有發(fā)生過。

  但是啊爸爸,你是個會思考的人,我的女人說。

  我聽見她的聲音,但看不見她的人。他們綁住兩個犯人,拖著犯人走進樹叢。沒有敲鼓,沒有儀式,沒有音樂。他們把繩索的另一頭扔過同一棵樹的兩個樹杈。這兒為什么有個白人?他為什么在他們背后望著他們,他為什么轉(zhuǎn)身望著我?他望著的時候,風(fēng)變冷了。兩個犯人站在兩張高腳凳上,他們顫抖他們尖叫。他們顫抖得太兇,高腳凳隨之抖動,高腳凳只要抖動,他們就會尖叫。沒有發(fā)瘋的犯人以為他只需要收緊頸部,繃緊脖子上的每一條肌肉,高腳凳倒下時他就不會喪命。我不知道我為什么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就是在這么想,而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但白人看著他們,他上下打量繩索,他看著我,我想跳起來大喊,你誰啊,白人?你是誰?是跟著歌手來的嗎?你怎么會跑到這么遠的地方來?但我無法說話,我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因為看其他人的表現(xiàn),白人似乎并沒有突然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他們看不見他。我不知道為什么,但他只是望著他們,卻盯著我看。托尼·帕瓦羅蒂沒有等待。女人在旁邊觀看。也許他是鬼魂。

  托尼·帕瓦羅蒂踢開第一張高腳凳,犯人下墜了一英尺,或許兩英尺。犯人抽搐,窒息,晃動得劇烈而瘋狂,碰倒了第二個犯人的高腳凳,第二個犯人也墜向死亡。他們晃動,抽搐,繩索吱嘎作響,我望著他們,我從兩人之間望著白人,我的脖子開始灼痛、綻開、流血,頭顱里血壓猛升,仿佛越來越多的水被裝進氣球。他們還在抽搐。要怪就怪牛仔電影。人們以為音樂一停,受絞刑的人就會死去。但脖子如果不折斷,吊死一個人是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

  太長了,女人轉(zhuǎn)身走向黑暗。兩個犯人的頭部因為充血而腫脹,缺氧的肺部終于放棄,他們不再抽搐。但兩人還沒有死。我知道。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但我知道。我能從他們體內(nèi)和體外感覺到,光是看著他們的脖子我就知道。

  白人還在那里。白人的鬼魂。我眨眨眼,他和我一起在車里。我,還有兩個我認識但不記得名字的人,我們在路上,跨海大橋,但開車的不是帕瓦羅蒂,而是另一個男人。我認識他,因為他在拿我一年前買的笨馬開玩笑,那匹馬到現(xiàn)在還沒贏過一場比賽。但我聽不懂他的意思,因為我一周前才買下那匹馬。但我開口的時候,沒有人聽見我說話,因為我在車里說話,而我能看見我在車里說話,我能聽見我在說那匹馬,我在對我自己說,那匹馬是你一周前才買的。

  尸體隨風(fēng)擺動,但并不在我眼前。所有人都不見了,女人不見了,男人不見了,夜晚不見了,天空變成灰色,海鷗在鳴叫。我看不見那個白人。我們在車里。我們在車里,但車很久以前就停下了。我們要去麥克格雷戈溝渠。不,我們從足球比賽回來,我會想到賽馬是因為勞埃德在車里,他訓(xùn)練馬匹。不,現(xiàn)在是1978年4月22日。我永遠不會忘記吊死他們的那一天。不,今天是1979年2月5日,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場該死的足球比賽的那一天,因為我在和勞埃德聊他如何訓(xùn)練我的馬。

  不,等一等,請倒帶。我的腦袋不太對勁。

  烏云密布,快下雨了。

  特雷弗,你為什么一上堤道就他媽開得這么快,你是要甩掉陽光嗎?

  你了解他,老板。他迫不及待想離開波特莫爾。

  迫不及待,哼哼?現(xiàn)在這個叫什么?克勞迪婭還是多加?

  哈哈,你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波特莫爾的姑娘都是吸血鬼。

  那就別把脖子伸給她們,換上小弟弟試試看。你說如何?

  說得好,老板!說得好。

  說到女人,車里為什么只有男人?老周!

  咱們可以回去接兩個,老板,一個克勞迪婭,一個多加。

  算了吧,我可不想要特雷弗玩剩下的。妹子的那兒一團糟,都沒法用了。

  哇,老板,你的笑話可真多。

  爸爸你怎么能這么說我?再說她們叫勒琳和米莉森特,不叫克勞迪婭和多加。

  克勞德琳和多森特。

  勒倫特和米莉塞妮。

  哈哈。

  你們?nèi)集偭。勞埃德評論道。

  狗逼養(yǎng)的。老板。爸爸。

  同胞,我們慢下來是要干什么?

  老板……你看。

  這他媽是搞什么?

  四個人,老板。巴比倫。三輛摩托,四個警察。而且是紅滾邊。停車嗎?

  不。一路過來你們看見有停著的車嗎?肯定很快就會有人從后面上來。

  我不記得看見什么車。

  那我們背后那是什么?老周他媽的。勞埃德,咱們離鐵皮工廠還有多遠?

  大概一百碼,老板。

  但現(xiàn)在哪兒都去不了。

  我們背后的車停下了,老板。

  幾個警察?不是前面那三個,車里下來幾個?

  車里沒人下來。咱們停車嗎?

  稍微放慢一點速度。媽的狗操的媽的。

  你要是不停下,他們就會用子彈給咱們的車洗澡。

  就四個人,三輛摩托。

  四個人都端著ak,爸爸。

  倒車,掉頭。

  他們很容易就能趕上我們,老板。

  趕上我們干什么?咱們車里什么都沒有。

  咱們對他們做的事情就夠他們打我們一身子彈了,老板,那個人拿著大喇叭。

  等一等。我認識他。

  請停車,然后舉起雙手下車。

  特雷弗,特雷弗停車。但別關(guān)發(fā)動機。

  這是常規(guī)的設(shè)卡檢查。請舉起雙手下車。

  爸爸,別下車。真的,別下車。

  這是常規(guī)的設(shè)卡檢查。請舉起雙手,下他血逼的車。

  爸爸,我不喜歡這樣,哥們兒,別下車。

  聽好了,我們不會再說第四遍,羅爸爸,給我他媽的下車。

  我——什么事,警官?

  爸爸,他們知道是你?

  警官,什么事?

  我看著像是在和你聊天嗎?你和你的人,請離開那輛車。

  同胞,快倒車。

  撞上咱們背后那輛車?你是傻了還是怎么了?爸爸,你想怎么辦?

  誰帶家伙了?我有我的點三八。

  我沒帶。

  我也沒帶。

  我是馴馬師,老板。

  媽的。

  爸爸,要是再讓我說一遍請你下車,你恐怕不會喜歡接下來的事情。

  爸爸?

  下車。我們下來了,警官?,我們——

  別和對你那種人似的說話。下車,到樹叢旁邊站好。對,馬路對面的樹叢,白癡。

  悠著點兒,伙計。

  我才不是你的伙計,逼眼兒。你以為我害怕你?

  你應(yīng)該害——

  特雷弗,閉嘴。你們要我做什么,警官?

  你他血逼的是聾了還是怎么了?要我一個字一個字跟你說?離開那輛車附近,讓我們上車搜查。往左邊走,一直到馬路旁邊的樹叢前面停下。

  爸爸,爸爸你覺得他們——

  閉嘴,勞埃德,冷靜一點。

  你,羅爸爸先生,想知道今晚我們?yōu)槭裁磾r住你?

  巴比倫想要什么都和我沒關(guān)系。

  哈哈,看來今晚的事情結(jié)束前,我們得教你一點禮貌。

  隨便你,警官。

  警司,你不會相信車上有什么的。

  車上有什么?

  車上有什么?有收音機。

  收音機?貧民窟車輛里有收音機?能出聲嗎?打開試試。來,開大點……響點兒。厲害啊。警士啊,你知道怎么跳迪斯科嗎?輕輕地愛撫,愛撫我穿過夜晚,影子舞蹈。

  哈哈,但歌不是這么唱的,警司。

  你要告訴我歌是怎么唱的?昨晚和我去唱盤俱樂部的是你嗎?

  昨晚?可我們在宵禁啊,警司。

  卡住你的嘴。警督,不如你去稍微搜一搜這四位先生的身吧?動作快點,襠部和屁股都別放過,因為貧民窟小子總以為我們太蠢,不會檢查這種地方。先搜羅爸爸。對,朋友,輕輕地愛撫,愛撫我穿過夜晚,噠噠噠噠噠,繼續(xù)愛撫,愛撫繼續(xù)繼續(xù),影子舞——舞噠噠噠噠噠。對,朋友,要像姑娘摸你的迪斯科動作那樣摸他們。警督啊,他們有誰在跳影子舞蹈嗎?

  沒有,警司,但你眨眨眼,說不定能瞅見他們跳哈娑。

  警士,車里找到了什么嗎?

  啥都沒有,警司,啥都沒有。除了一把點三八左輪,有人覺得扔在乘客座底下就能瞞過我們。

  一把他血逼的點三八?扔在腳底下?不會是你的吧,爸爸?不會是你這么頂天立地一條男子漢的槍吧?說真的,這是誰的槍,你老媽的嗎?警督,你去看看那把槍,我和警員盯著他們四個。真是點三八嗎?

  真得就像我老婆懷孕的肚皮,警司。

  舔我的脖子吧。點三八。我就不得不琢磨了啊,各位警官。我們找到一把點三八。就是這把點三八。我在想啊,會不會就是羅爸爸和他那幫小丑殺警察的那把點三八呢?

  難說得很,警督。

  是啊,朋友,你們記得嗎?羅爸爸和他的三個小丑碰到最普通的設(shè)卡檢查,結(jié)果卻朝警察開槍,對吧?你們四個,手別放下。

  我不記得有那回事。

  好好想,仔細想。警督,我看你已經(jīng)明白我在說什么了。你不記得羅爸爸朝警察開槍了嗎?就用這把點三八,可憐的警察除了還擊,還能怎么辦?

  他是什么時候這么做的?

  就是現(xiàn)在。開火!

  他用我的點三八開槍,子彈打穿我的嘴唇,轟掉兩顆牙齒,燒灼舌頭,從后腦勺飛出去,空氣灌進來,鮮血噴出去,但我們正在絞死兩個人,對,我們正在絞死兩個人,先知迦得問我血逼的戒指在哪兒,好像我知道歌手的雙手是怎么回事子彈ykk拉鏈向下我的胸膛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彼得·托什在他家里跪著,在此之前一顆子彈穿過一個女人的嘴巴,轟掉她的牙齒,放獸用槍口盯著托什的腦門,啪啪又是兩顆子彈打向收音機前的男人,一顆子彈打向他旁邊的男人,子彈會永遠留在他背上,但此刻正在吃子彈的是我,血流成河,尿從兩腿之間淌下去,卡爾頓我看見你了,卡爾頓駕馭節(jié)奏,妻子背著你用小逼包裹即將殺死你的男人,卡爾頓!歌手沒有了頭發(fā),歌手躺在床上,歌手接受白人的注射,白人的額頭烙著德國希特勒的標(biāo)記,子彈打掉我的手指,在左手掌心留下耶穌基督的標(biāo)記,沒有疼痛,只有片刻的燒灼,我的身體有二十幾個小火苗,空氣穿過我聽見我的身體發(fā)出哨音,特雷弗和勞埃德跳子彈舞蹈,他們手舞足蹈,轉(zhuǎn)身抽搐,尖叫咳嗽,抖得像是中風(fēng),子彈帶著他們亂跳,我也在亂蹦亂跳,槍聲仿佛遠方的鞭炮聲,我的脖子在冒血,我的嘴巴張不開,死亡天使坐在歌手肩膀上,死亡天使是白人,我現(xiàn)在知道我曾經(jīng)見過他站在舞臺上,就像西阿格和曼利,向窮人承諾美好的東西,然后我的脖子裂開了,我看見我自己在跳子彈舞蹈,就好像我坐在劇院樓上看戲,看臺越升越高,高得超過了堤道和大海,超過七輛趕來的車子,它們像蒼蠅似的聚攏,警察下車走過來,朝地上的我開槍一二三,我漸漸陷入柏油路面,另一個警察開了兩槍,吃子彈吧逼眼兒,你現(xiàn)在兇不起來了吧,另一個警察,又一個警察,再一個,啪啪啪,爬起來朝我們開槍啊,逼眼兒槍手,警察在對講機上說猜猜我們剛收拾了誰,更多的警察來了,每一個警察都上來復(fù)仇,這個瞄準我的脖子,啪,這個瞄準我的膝蓋,啪,這個瞄準我的卵蛋,啪,為什么沒有車經(jīng)過,除了警車沒有別的車,警察在很遠的地方就截斷了道路,他們知道我要從這兒走,貧民窟里有人出賣我,告訴他們我要走這條路,特雷弗的臉被打飛了,勞埃德的胸口和肚皮炸開了,我的腦袋碎了,心臟還在跳動,另一個警察彎下腰,說這一槍獻給賽博特,打穿心臟,心臟炸裂,死了,他站起來走回車上,其他警察走回車上,我越升越高,但我還躺在路上,我看見警車排成一列,扔下我揚長而去,他們拉響警笛,人們紛紛避讓,車隊像一只動物,有警笛的長蛇,一直來到掛著安全部標(biāo)記的路障,他們繞著路障磚墻,從頭到尾笑個不停,我能看見上下左右的所有東西,看見十年前彼得·納薩爾帶來第一支槍,看見我收留喬西·威爾斯,看見我誤殺那個學(xué)童,看見某個灰色地點發(fā)生的事情,就好像只要我放聲大喊就能改變一切似的,我想大喊切掉那個腳趾,他媽的切掉那個腳趾,別聽那個血逼白癡拉斯塔的,他只想用煙嘴吸光你的血,切掉那個腳趾,別讓該死的納粹碰你,但那個白人站在馬路對面,我既認識又不認識的白人,他的視線穿過馬路旁邊的樹叢,那里有一小片沼澤,司機在沼澤里游泳,槍傷沒有流血,所以鱷魚沒有追他,他游啊游啊游,一艘漁船看見他,開過去救他,他爬上船,顫抖哭號說他只是個開出租車的,漁夫開走了,我不在峽谷里施行正義的裁決,我根本不在峽谷里,那是一年多前了,事情都過去一年多了,所有那些都發(fā)生在我的頭部中槍和心臟中槍之間,我這輩子做的事情同時重演,以前發(fā)生的、現(xiàn)在發(fā)生的,一件接一件重演但又同時重演,但還有特雷弗嘴里冒血,勞埃德的喉嚨里發(fā)出垂死的咯咯聲,還有我,各位先生,還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