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熾說到后面,話里帶著明顯的嘲諷之意。
解縉聽罷,忙道:“臣明白了!
朱高熾收起了臉上的冷意,這才又道:“這陳忠押解入京時候,立即治大不敬之罪,斬立決,其余人等,也不可輕判。再有這樣的,也一概遵照此判例處置。”
“是!
朱高熾隨即又道:“接下來,凡有陽奉陰違的,有對詔令置之不理的,統(tǒng)統(tǒng)都要嚴懲不貸,就如此吧。”
在場的大學士們,不知道是被朱高熾今日的果決所震懾,還是打心底認同了朱高熾的決定,此時幾乎是鴉雀無聲。
朱高熾則是看了張安世一眼,道:“張卿似乎有話說?”
張安世道:“殿下,臣要上奏的,倒不是太原府的事,而是監(jiān)察御史王聞洪有彈劾……”
朱高熾聽到彈劾,下意識的皺眉。
便道:“彈劾什么,彈劾誰?”
張安世道:“彈劾應天府……”
朱高熾道:“應天府怎么了?”
張安世便道:“關于興建城門的事,興建城門,大大有利于京城的擴張,尤其是城西的羽林衛(wèi)那邊,每日大量的匠人和勞力需要出入,結果……應天府對此視而不見,到現(xiàn)在,還沒拿出一個開辟城門的章程出來!”
頓了一下,張安世振振有詞地接著道:“如此敷衍,視民生于不顧,實在罪該萬死,所以這位王御史希望朝廷申飭應天府,并且立即進行改善,他走訪過靠近羽林衛(wèi)的幾段城墻,也提出一些關于新城門的建言……請?zhí)拥钕逻^目。”
朱高熾:“……”
第588章 君臣相得
此時,這太子的宮殿中,說不出的安靜。
大家的反應有些奇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良久之后,朱高熾才道:“既是監(jiān)察御史所奏的話……那么……”
頓了頓,朱高熾才又慢悠悠地接著道:“此事,要應天府抓緊著辦!
張安世道:“殿下,此御史,還懇請陛下,在羽林衛(wèi)附近的城墻段增設兩門,此兩門的位置……”
話說到了這個時候,張安世都覺得有點臉紅害臊了。不得不說,這話,他也是硬著頭皮說的。
朱高熾見張安世面色有異,一時間不明所以,于是道:“嗯?說下去。”
張安世只好道:“殿下自己看吧,這位監(jiān)察御史,還貼心的畫了一副輿圖!
朱高熾:“……”
張安世取了輿圖,交朱高熾。
朱高熾心里也是好奇,立即命人攤開,教大家一起看。
胡廣一看,直接倒吸一口涼氣,好家伙……
胡廣性子直,忍不住道:“殿下,羽林衛(wèi)本就與宮城相隔,即便增設城西的城門,那也需盡量設在外城附近,可現(xiàn)在,要增設的這兩處城門,幾乎都與宮城貼著,臣擔心……這會不會……對宮城的衛(wèi)戍有所影響,尤其是這一處增設的承恩門,此處若是開設,就等于是羽林衛(wèi),直接入城,便幾乎進入了宮城的御道,這若是每日有無數(shù)軍民百姓出入,只怕……只怕……”
解縉、楊榮等人,倒是俱不作聲。
只抬頭,都默默地看著朱高熾。
朱高熾也皺眉起來,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說實話,這樣增設城門,倒是方便了出入羽林衛(wèi)的百姓了,可顯然……對于紫禁城而言,反而留下了一個隱患。
張安世在旁笑了笑,道:“是啊,臣也覺得大大不妥,不過此御史倒是巧舌如簧,似乎也知曉會有人提出這個質疑,因而在奏疏中奏曰:拱衛(wèi)社稷者,在禮義也在人心,而非區(qū)區(qū)城墻,唯有念百姓所想,對百姓的衣食住行念茲在茲,才是江山永固的良方,天子乃萬民表率,也是百姓的君父,父親愛自己的兒子,唯恐他們繞路辛勞。而圣明的天子,則更不忍百姓跋涉辛苦……殿下……大抵……原話就是這么說的,其他的還有一大段,臣記不清了。”
殿中又陷入了沉默,說實話,道德綁架真的很管用,只要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反正他不臉紅,臉紅的就是你自己。
朱高熾默默地深吸一口氣,這套路他懂。
可套路之所以是套路,而且反復有人去用,本質就在于,它確實有用。
你這個時候拒絕,就等于是表示我管你們這些刁民去死,這要傳出去……
朱高熾思量片刻,便道:“只是,既如此,那么為何還要增設兩處城門?”
張安世道:“奏疏之中,也有闡述,說的是……今時不同往日,往日出入城門的軍民和商戶不多,如今京城百姓人口日益增多。因而,拓寬和增設城門,本就是刻不容緩的事,為君者,不謀一時,而應謀長久之計,增設兩處城門,是為了長治久安,而非眼下……一時之需。”
朱高熾:“……”
看朱高熾久久不語,張安世道:“殿下的意思是……”
“咳咳……”朱高熾看了眾人一眼,道:“諸卿怎么看?”
朱高熾絕對算是合格的儲君,他很精通這種道德綁架的套路,當然,也擅長于如何解綁這種套路。
一般情況之下,若是對此有所疑慮,或者不太認同,身為監(jiān)國太子,是不能親口反對的,而是詢問左右大臣的建言。
這個時候,就該有一個文淵閣大學士來做壞人了,表示殿下不可。
而朱高熾自然順坡下驢,表示采納大學士的建議,此事非當務之急,嗯……再等等看,從長計議,徐徐圖之。
可大學士們,卻是死一般的寂靜。
誰也沒吭聲。
一度胡廣想開口,卻眼角的余光陡然發(fā)現(xiàn),楊榮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胡廣猛地……好像一下子醐醍灌頂,陡然意識到了什么,于是立即三緘其口。
前幾日,他胡廣還被士林抨擊呢。不少的大臣,尤其是御史居多,蹲在他家府邸門口,記錄他的一言一行,坊間不知多少人對他破口大罵。
一世清白,差一點毀于一旦。
而此時,胡廣也算是聰明了,他顯然意識到,這一份御史的奏疏背后,絕非是一人的想法,而可能是……許多人想要促成的結果。
他胡廣這個時候若是跳出來反對,只怕……大家就不是就事論事了,而是紛紛想的是,如何解決掉提出問題的人。
太祖高皇帝所創(chuàng)下的這個內(nèi)閣體制,其本質就是以外制內(nèi),以下制上,將監(jiān)督職權,放任給清流,給予品級低下的大臣,制衡身居高位之人的權柄。
這制衡之道,屬實是被太祖高皇帝給玩明白了。
而對于身居高位者而言,他要收拾幾個低級的官員,易如反掌。
可一旦觸犯了眾怒,那么便會遭來群起攻之。
地位越高的人,越愛惜自己的羽毛,唯恐自己的名節(jié)遭受污染,可恰恰,那些清流往往都是清議的代表,這些人一旦開始四處散播各種言論,亦或者針對你寫各種歪詩,編出各種的段子,亦或者,開始尋找你的錯處,蜂擁彈劾,就算你再清白,也洗不清了。
正因如此,所以大明歷史上,許多身居高位的大臣,哪怕是到了宰輔,絕大多數(shù)時候,也不得不順從“民心”,沒辦法,誰也不想做一個官,做到遺臭萬年,連自己的兒孫都遭萬世恥笑的地步。
再者說了,真若開設了城門,對他胡廣,也不是沒有好處。原先分宅子,對胡廣而言,是雞肋。畢竟這宅子,距離京城有些距離,他胡家,現(xiàn)在也非尋常人家了,內(nèi)城的宅子,難道買不起?
可現(xiàn)在增設了城門,就大大不同了,路途一下子縮短了一大半,而且入了城之后,直接就抵達宮城,居然入宮當值也便利了不少。
楊榮等人,顯然就是很快看出了這份奏疏背后的明堂,故而沒有輕易選擇質疑和反對,到了他們這個地步,倒不是真想要什么好處,而是……這等細枝末節(jié)的問題,跑去站在百官的對立面,最后遭來無數(shù)人的攻訐和抨擊,實在不值當。
“怎么,諸卿都無話可說?”
朱高熾皺眉,略有一些失望,左右四顧。
可大學士們依舊還是低著頭,一言不發(fā)。
朱高熾只好嘆息道:“張卿,工程上,這樣可行嗎?”
張安世道:“可行的……”
朱高熾:“……”
張安世接著道:“開辟城門,確實是未來的趨勢,殿下也曉得,現(xiàn)在京城內(nèi)外的人流和車馬實在太多了,許多的城門,現(xiàn)在都很擁堵,遲早……這城門是要開辟出來,以方便軍民百姓,F(xiàn)在……就當是從城西開始,先行試點。至于衛(wèi)戍的問題,臣反而不甚擔心,如今和從前不同了,火器的威力強大,宮城足以自!
“好了,好了。”朱高熾點點頭:“既如此,那么……就令應天府行事吧。”
張安世點點頭。
朱高熾道:“其他的,還有沒有問題?”
張安世道:“沒有問題了!
朱高熾頷首,隨即道:“既如此,那么今日就議到這里!
一場奏對,就此結束,大家各自懷揣著心事,自是散了。
……
鴻臚寺少卿周炎下值后,照舊打道回府。
這鴻臚寺,算是有油水的衙門,不過……周炎和自己的上官不睦,平日里多有口角,雖為少卿,乃鴻臚寺的佐貳官,在寺中行事卻出奇的謹慎。
這也沒辦法,現(xiàn)在他成日盯著自己的上官鴻臚寺正卿,就等著狠狠彈劾那么一下,而對方顯然也一樣,二人都在尋找機會,隨時給對方致命一擊。
今日當值,又被那該死的正卿陰陽了一通。帶著糟糕的心情,回到自己租住的府邸時,天色已漸漸黑了。
剛剛進門,自己的兒子便信步上前,道:“爹,米行那邊,又來催討了!
周炎一聽,眉一沉,臉拉了下來,頓時露出了不悅之色。
朝廷雖幾次漲了官俸,可對于周家而言,依舊還是很拮據(jù)。
一方面,是在官場上他須有防范,所以不敢輕易動什么手腳,鴻臚寺里的賬目,周炎可謂是清清白白,就怕有什么陷阱等著自己的跳進去。
沒有額外的油水不說,可畢竟是堂堂四品的大臣,出門在外,面子還是要的,例如有鄉(xiāng)人來投靠,給一點細碎銀子接濟一下;例如哪里有酒宴,身為四品官,人家隨多少禮,自己也不能少。
作為堂堂鴻臚寺少卿,總還得雇車馬出行,家里得養(yǎng)一個門子,自己的妻子,乃是官眷,總也不好下庖廚,總還得有個廚子。
這七七八八下來,雖然俸祿不少,可架不住自己的兒子,還是個敗家子,隔三岔五的在外賒欠銀子,外頭的人,曉得他爹乃是鴻臚寺的少卿,不怕找不著正主,也樂意給錢。
這一來二去的,在這京城里頭,不但宅邸是租借來的,外頭還有一些債務,近來總有一些人上門,真是一點體面也沒有了。
“別人讀書,你讀書,別人揚眉吐氣,你卻丟人現(xiàn)眼,你這該死的敗家子……”周炎勃然大怒,此時心中火起,對著自己的兒子便破口大罵。
他這兒子,顯然平日里是被罵習慣了,也摸透了周炎的性子,非但不逃,也絕不紅臉,只是賠笑著道:“誒,誒,誒……兒子該死,真是罪該萬死,再也不敢了!
周炎看著他的樣子,眉一挑,頓時心生警惕,深吸一口氣,才道:“這一次,又是什么事……你又干了什么?”
“哎呀,這一次可不怪兒子,是前門街的米行,爹,您忘了,當初劉主事家嫁女兒,爹和他乃是世交,且又是同年,你自個兒說,劉主事的女兒,就是您的女兒,這女兒出嫁,也要隨幾擔米肉去……當時……不是您叫兒子去賒的嗎?”
周炎總算想起來了,可顯然沒有讓心情好上一點,他沉著臉,皺眉道:“上月的事,現(xiàn)在不是官俸還沒發(fā),這么急著就來催討?此人真不懂事!
周炎不悅,是有道理的。
他也不是借了不還的人,照理京官賒欠,往往商戶都是在發(fā)放官俸之后來結算,這是京城里頭的潛規(guī)則,大家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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