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解縉看向那宦官道：“公公，只喚了我等大學(xué)士嗎？”

  “還有都察院……”

  解縉面上便沒有什么表情了，只風(fēng)輕云淡地頷首：“去覲見吧�！�

  眾人心情各異，默默地魚貫前往文樓。

  文樓里頭，朱棣還未升座，不過張安世和胡穆卻已到了。

  熟人見面，不過是在這種時候，不免大家都有幾分尷尬，這里頭人際關(guān)系之復(fù)雜，本就頗有幾分外頭戲曲的味道，一時難以道明。

  所以大家都好似小心翼翼的侯駕，所以誰也沒有吱聲。

  直到此后，是都察院諸官浩浩蕩蕩來了數(shù)十上百人，這些人顯然心里也都有疑竇，不知為何蒙召。

  可見這里氣氛凝重，便也都大氣不敢出。

  良久之后，朱棣才徐徐而來，升座，他得了奏請，說是郵政司轉(zhuǎn)運(yùn)使胡穆覲見，轉(zhuǎn)而，張安世又來奏見，所要奏請的，乃是黃冊之事。

  朱棣覺得蹊蹺，便同時傳召了諸大學(xué)士和都察院諸御史。

  不過朱棣這些時日，顯然氣色頗好，心情也有幾分愉快，天下太平嘛，人到老了，做了這么多大事，道一聲圣君，應(yīng)該也不為過，將來還給兒孫們留下這么大的家底，心里也就更踏實(shí)了。

  換一個角度，就算什么時候，去見了太祖高皇帝，將自己的功績攤出來，太祖高皇帝應(yīng)該也不會錘打自己。

  總而言之，此時朱棣的內(nèi)心深處，還是頗為滿足的。

  朱棣含笑道：“哪一個是胡穆？”

  胡穆站出來。

  朱棣打量他，頷首道：“上一次見卿家的時候，卿家有傷在身，不能細(xì)看。今日見了，倒是器宇軒昂。說罷，有何事要奏，這樣大張旗鼓？”

  胡穆便道：“陛下，郵政司自成立以來，多蒙陛下厚愛……”

  朱棣微微皺眉，不悅地看一眼胡廣，道：“胡卿家。”

  “啊……臣在……”胡廣方才還在出神呢，突然被點(diǎn)名，此時回過神來，露出誠惶誠恐的樣子。

  朱棣冷冷道：“你這兒子……和你一樣，喜歡啰嗦�！�

  胡廣覺得自己有點(diǎn)冤，好好的，怎么從兒子說到他了，只能無奈地道：“萬死�！�

  胡穆聽罷，卻立即領(lǐng)會，隨即毫不猶豫地道：“郵政司稽查天下黃冊，如今得到了一個數(shù)目，只是這數(shù)目過于駭人聽聞，臣自覺地事態(tài)重大，特來覲見。”

  說罷，拜伏余地，他身軀或許因?yàn)榫o張的緣故，微微在顫抖。

  第562章 殺手锏

  胡穆說罷，朱棣已是皺眉，他顯然已聽出了話外之音。

  于是朱棣將手掌撐著御案，竟是緩緩站起來。

  朱棣沒有想到，這郵政司的胡穆，居然也會牽涉進(jìn)黃冊中去。

  黃冊的事，朱棣是大抵滿意的，因?yàn)榇舜卧黾恿颂煜缕叱傻娜硕�，這對于朱棣而言，實(shí)是難得的喜事。

  就在朱棣表情凝重的當(dāng)口。

  眾大學(xué)士，雖都有所錯愕，不過很快，他們也就平靜了下來。

  尤其是解縉，竟是一副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態(tài)度。

  倒是胡廣，心里卻是咯噔了一下。

  他心里不由得暗罵自己的傻兒子，好端端的不去做他的郵政司轉(zhuǎn)運(yùn)使，偏要蹚渾水，自己這個爹的優(yōu)點(diǎn)，真是一丁點(diǎn)也沒有學(xué)到。

  單憑胡穆這一番話，就已將天下人都得罪盡了。

  不只如此，黃冊一事，陛下難得龍顏大悅，可就在這個檔口，任何奏言，一旦應(yīng)對不好，都可能引來反噬。

  不但陛下不喜，這百官也必要群起而攻之。

  是以，胡廣甚至有直接站出來，出言“提醒”的沖動。

  好在我知道這御前，他終究還是忍住了。

  至于都察院上下，卻一個個露出詫異之色的時候，也不由得心里生出了警惕。

  黃冊的事，都察院上下，都得到了皇帝的旌表，且不少人因此而敘功，現(xiàn)如今，卻突然有人提及，足以讓人覺得有些不同尋常。

  朱棣依舊是臉色平靜，看似風(fēng)輕云淡的模樣，只笑了笑道：“黃冊？黃冊有何事？”

  胡穆看了一眼張安世，好像從張安世的身上，汲取到了勇氣一般，于是繼續(xù)道：“郵政司記錄了天下的戶口，由此而得……得出天下戶籍總數(shù)目�！�

  朱棣道：“朝廷剛剛經(jīng)過了清查，怎么，這郵政司也清查了一遍？”

  這話其實(shí)不是問胡穆的，而是問張安世。

  張安世心領(lǐng)神會地立即回答道：“陛下，并非是郵政司主動清查，而是既要傳送書信，還有邸報的訂閱等等業(yè)務(wù)，就必須查清天下的千家萬戶。若是不知其人，不知其址，那么如何高效快速的投遞書信？”

  朱棣頷首，他隨即笑了笑，道：“區(qū)區(qū)一個郵政司，數(shù)月的功夫，就已清查出來了？”

  要知道，這一次朝廷的大清查，雖也是數(shù)月的時間清查出來，可畢竟動員了朝廷、三司、府、縣還有數(shù)不清的甲長和保長，等于是天下的官吏，都動用了。

  再加上，他們之中絕大多數(shù)，都是在府縣中對本地的情況知根知底的父母官亦或者甲、保長，可即便如此，也花費(fèi)了數(shù)月的功夫。

  郵政司雖然也耗費(fèi)了不少的錢糧，可這畢竟成立也不過半年多而已，絕大多數(shù)人，都是新近招募，至于這個胡穆，也是年輕，資歷也很淺薄。

  若說他們效率比之天下府縣還要高，這是朱棣不能想象的。

  胡穆回答道：“確已清查出來了�！�

  朱棣笑了笑，凝視著胡穆，道：“好，那朕倒要聽一聽，清查出來了多少人��？”

  胡穆便道：“回陛下，當(dāng)今天下，兩京諸省，所清查出來的人戶……為……”

  胡穆在這兒頓了頓，隨即道：“兩千二百七十萬戶�！�

  此言一出……

  殿中頓時死一般的寂靜。

  朱棣的目光，從方才的平淡，轉(zhuǎn)而變得炯炯有神起來。

  甚至他的虎軀，也不由得一震。

  繼而用咄咄逼人的口氣道：“多少？”

  “兩千二百七十萬……”胡穆此時也很是緊張，似乎害怕朱棣認(rèn)為自己虛言，所以回答得更細(xì)致：“又九千四百五十九戶。”

  朱棣：“……”

  殿中依舊寂靜。

  文淵閣諸大學(xué)士們，已是一個個將腦袋別到另一處去了。

  此時，還是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比較有安全感！

  胡廣卻要窒息了。

  很明顯，數(shù)目是對不上的。

  不，何止是對不上，簡直就是天差地別。

  原先天下的戶口是八百多萬戶，此后經(jīng)過了清查，大漲到了一千二百七十萬戶。

  可現(xiàn)在……在此基礎(chǔ)上，幾乎翻了一倍，竟達(dá)到了兩千二百萬戶……

  這其中的差額，足以讓千萬人人頭落地了。

  問題就在于，到底是誰要人頭落地，是百官，還是他這傻兒子？

  無論是任何一個，都不是胡廣希望看到的。

  胡廣此時，心里已開始打鼓，轉(zhuǎn)而用幽怨的眼神看一眼張安世。

  他歷來知道張安世乃是混世魔王，總是語出驚人死不休。

  現(xiàn)在好了，他張安世自己這樣干也就罷了，還拉了胡穆下水。

  在這擔(dān)心和恐懼的交雜情緒之中，終于，殿中開始出現(xiàn)了竊竊私語。

  御史們已是色變。

  他們即便再愚蠢，也清楚這個數(shù)目一出，可能引發(fā)的可怕后果。

  而朱棣的臉上的微笑，卻早已是消失不見，他的目光，已開始變得更為銳利起來。

  “兩千二百七十萬戶？”朱棣似乎有點(diǎn)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次確認(rèn)。

  胡穆口氣堅定地道：“正是�！�

  “可是虛言？”

  胡穆只好道：“臣……不敢欺瞞，這才入宮覲見，報知陛下……”

  朱棣似還是有一些不信，因?yàn)槠鋵?shí)若是出現(xiàn)了漏報，他是可以理解的。

  朱棣并非是一個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也知道……在實(shí)際過程中，必有一些不法和漏報的情況。

  可他本也自信自己在龍顏震怒之下，百官們?yōu)榱藦浹a(bǔ)自己的過失，必定要賣力一些，給他這個皇帝一個交代。

  因而，此前報上來的一千二百萬戶的結(jié)果，他是能夠接受的。他以為，就算還有誤差，那應(yīng)該至多也在百萬戶上下而已。

  可朱棣沒有想到，這個漏報和不法隱瞞的情況，會出現(xiàn)千萬以上的規(guī)模。

  朱棣似乎也希望，能從胡穆身上，尋到什么蛛絲馬跡，借此來做出判斷，便道：“你可知道，欺君罔上是什么后果？”

  胡穆道：“臣知道，滅族！”

  胡廣渾身顫栗。

  朱棣肅然地看著他道：“既知后果，還敢虛言？”

  胡穆道：“臣若是報錯，寧愿滅族！”

  朱棣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胡廣。

  事實(shí)上，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胡廣的身上。

  胡廣人已麻了，只有心跳得極是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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