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胡穆細心地看起這簡報來。
越看,面色越加的狐疑,他皺眉,久久沉吟不語。
“大使……上午的行程……是去棲霞,與馬氏船行的東家會談郵船的事宜……”
文吏在旁低聲道。
可胡穆卻看得認真,沒有反應。
“大使……”
胡穆突然抬頭,道:“取消今日的行程。”
文吏愣了一下,不由驚訝地道:“今日的都取消?可是下午,是郵政學堂的一次巡視,這郵政學堂……大使您一直念叨很久了,說是想看看諸學員。至于現(xiàn)在的這一場行程,馬氏船行的東家,理應也已預備好了招待,若是這個時候取消,那邊只怕……”
相較于文吏略有幾分激動的反應,胡穆反而平靜地道:“推后吧,推到明日……不,推到三日之后!
文吏又詫異地看了一眼胡穆。
作為主官的胡穆,其實一直盡心竭力,幾乎所有的行程,哪怕有時身體不適,也會堅持參加,畢竟這一樁樁的事,都拖不得。
像今日這樣,直接臨時改變主意,推遲行程,這在往日是根本不存在的。
文吏自也不會多問,只連忙道:“是。”
無論再如何意外,文吏也斷然不好繼續(xù)規(guī)勸了。
倒是胡穆此時似是想起什么來,隨即又道:“對了,邸報,邸報……半個多月前的邸報,立即給我取來!是關于那一篇……旌表天下各州府清查賦役黃冊的!
看著胡穆略帶幾分焦急的臉,文吏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去取。
不多時,這邸報便尋了來,攤在額胡穆的案牘上。
胡穆隨即便低頭,細細取看,他看了里頭被視為典范的贛州府的情況,而后便又取了簡報,認真去比對。
越看,胡穆的眉頭皺得越深,卻越覺得匪夷所思。
他一直低垂著頭,似乎生怕錯漏了什么,一遍遍地確認之后,終于狠狠一拍案。
文吏嚇了一跳,慌忙道:“大使……”
胡穆抬頭,瞥了他一眼,隨即便露出風輕云淡的樣子:“備車,去宋王府……”
他話說到了一半,卻又覺得不妥,隨即道:“不對,這個時候,宋王殿下該在文淵閣,只是……宮中去見,只怕多有不便……你去傳知消息,給宮里的宋王殿下遞個話,請他立即出宮,來此郵政司,稟知宋王殿下,十萬火急!
文吏聽罷,立即也意識到很不簡單了。
宋王殿下是何等人,去拜見都要小心翼翼,怎么還敢輕易呼喚他來郵政司,這明顯是有悖禮數(shù)的。
事有反常即為妖,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真有十萬火急的大事了。
于是文吏不敢再有半點遲疑,忙道:“學生這便教人去傳信。”
他的話,其實胡穆已經沒有心思在聽了。
因為交代完之后,胡穆卻已開始心不在焉地繼續(xù)低頭比對著邸報和簡報。
……
張安世在文淵閣得到消息,竟沒有惱怒,反而興沖沖地往郵政司去了。
胡廣覷見張安世不辭而去,還一副急匆匆的樣子,不免悄然去尋楊榮,低聲道:“楊公,宋王殿下,好端端的,跑了……卻不知何故!
楊榮抬頭看胡廣,苦笑道:“胡公倒是總是喜歡新鮮事!
“倒也不是!焙鷱V想了想,道:“老夫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
“說罷。”
胡廣一本正經地道:“與其每日絞盡腦汁去想天下大事,不如將心思放在解公、楊公和宋王的身上,或許能從你們身上看出一點端倪,這樣的話,反而對天下的事更通透了,不說做一個能臣,但也能確保不犯錯!
楊榮瞠目結舌,竟是說不出話來,他雖曉得胡廣這大學士,頗有幾分水份,但沒想到,這胡公擺爛起來,還能劃水到這樣的地步。
胡廣看楊榮一臉奇怪的反應,便道:“楊公……我這是肺腑之詞,應該沒有錯吧?”
“倒也沒有錯!睏顦s哭笑不得地道。
胡廣又興致勃勃起來,隨即就道:“那么楊公……你說……這宋王殿下……”
楊榮卻是盯著胡廣看了半晌,突的道:“胡公,你不會跑去解公那兒,求教我與宋王的心思。再去宋王那兒,求教我與解公的心思。亦或又在老夫這里,求教這宋王和解公……”
胡廣老臉微微一紅,嚅囁著沒有沒有回應。
楊榮:“……”
似乎真相了?
胡廣憋紅著臉老半天,終于咳嗽一聲道:“楊公,所謂三人行……必有吾師……”
楊榮卻是默默地低下了頭,取了筆墨,拿出奏疏繼續(xù)擬票,一副對他置之不理之態(tài)。
胡廣看著楊榮半晌,心里納悶,感覺討了個沒趣,只好泱泱告退出去。
他心里不由得感慨,做事難,做人更難啊,宦海浮沉,還真是步步如履薄冰,實是艱難無比。
這般感嘆一句,不由的想起了自己那在郵政司里的兒子。
做老子的尚且如此,這做兒子的,還不知如何能應對呢,這般一想,便覺自己的兒子其中的艱辛苦楚了,不禁默默心疼起來。
……
而此時,在另一頭。
“殿下,請過目……”
“還有這里……”
“這簡報,下官圈出來的地方,不只如此,還有上一次朝廷在邸報中明發(fā)的詔書,這詔書之中,下官所圈定的數(shù)目……”
張安世來之前,胡穆早已將數(shù)據進行了一定的整理,將一些重點的數(shù)據全部圈了出來,以達到直觀的效果。
而張安世只需定睛一看,立即便可看出端倪。
此時,張安世挑眉道:“你的意思是……朝廷所清查出來的隱戶,和郵政司所查出來的對不上?”
胡穆道:“何止是對不上,簡直就是差之千里,除了數(shù)目,其中最可怕的……”
說到這,他頓了頓,卻又取出一份文牘,接著道:“殿下看這里,就知曉了!
張安世取了那文牘,細細一看,眼眸猛然張大,禁不住的打了個哆嗦。
雖然有所預料,但是張安世卻預料不到,有人竟玩的這樣的花。
張安世皺眉起來:“此事……何人知道?”
胡穆便道:“清查的事,是郵政司內部在查,應該也有人知曉,不過……郵政司畢竟負責的只是驛站,天下人看來,這算不得什么緊要的事,并沒有引起人太多的關注?杉幢阌腥岁P注到了冰山一角,可這具體的數(shù)目,即便是下官,也是剛剛拿到的,自是覺得事態(tài)嚴重,所以請殿下速來此奏告!
胡穆頓了頓,又道:“除此之外,所有經辦的文吏,大多都是各大學堂畢業(yè),亦或者是當初鐵路司或者棲霞錢莊里抽調。因為事情繁雜,所以……幾乎所有人,都是日以繼夜,應該此時……暫時只有殿下和下官知道這些消息!
張安世垂眸深思了一下,口里邊道:“郵政司這邊核驗過了數(shù)目嗎?本王要求的是數(shù)目準確無誤,否則你可知道,這樣的東西拋出來,可不是小事!
胡穆道:“核驗過,每一個戶籍,責任到人,從驛卒到驛丞,再至核驗的郵政局文吏以及郵政司文吏,所有經手之人,都簽字畫押。”
張安世細細想了想流程,點頭,而后欣慰地看了胡穆一眼,道:“你比你父親強!
胡穆一愣,隨即忙道:“下官……下官……”
他一時不知該怎么回應,似乎無論如何回應,都是錯的。
張安世隨即道:“那么……本王來問你,倘若現(xiàn)在這個情況,你會做什么選擇?”
胡穆只猶豫了一下,便道:“昭示天下!
張安世目光炯炯地看著他道:“為何?”
胡穆道:“事關國本!”
張安世點點頭,唇角勾起一抹淺笑,道:“這一點也比你父親要強,既如此,你這郵政司的轉運使,當即奏報吧!
胡穆一愣,詫異地道:“殿下不負責奏報嗎?”
張安世立即就道:“這是郵政司辛苦所得,本王不好邀攬這個功勞……”
胡穆卻忙搖頭:“下官人等,都是尊奉殿下的詔令行事……”
張安世擺擺手:“你立即入宮請見吧,本王這邊……自然策應你。”
胡穆點點頭。
……
文淵閣里。
有宦官匆匆而來,請文淵閣諸公入見。
這宦官一到,倒是讓解縉人等都不由得有幾分狐疑。
于是解縉道:“不知公公,發(fā)生了何事?”
“郵政司轉運使奏見,說有大事覲見!
解縉微微皺眉,若有所思。
而楊榮下意識地看一眼胡廣。
胡廣倒是不由得擔心起來。
郵政司轉運使,聽上去不小,可實際上,到了宮中這個層面,其實不過和鹽運使司一樣,是個從三品的官罷了。
當然,再加上這郵政司是新的衙署,且主官又不及鹽運使乃朝廷公推出來,其含金量更是大打折扣,這從三品,甚至論起來,還不算正式的大臣,大抵相當于傳奉官。
所謂傳奉官,是不經吏部,不經選拔、廷推和部議等選官過程,由皇帝直接任命。
這違反了朝廷正常的手續(xù),卻只是為了滿足皇帝或者后宮中某個妃嬪或宦官的愿望,因而……并不被世人所接受。
正因如此,現(xiàn)在胡穆主動跑去面圣,胡廣自然擔憂了。
解縉則是直接看向胡廣道:“胡公,令郎今日要奏之事,胡公可事先知情嗎?”
胡廣面上不紅,心里卻有尷尬,也不好說兒子的事,自己一無所知,便嚅囁著嘴,想說知道一點。
卻又怕解縉追問,既如此,自己的兒子奏報的是什么事,自己又怎么答不上來?
便頓時耷拉著腦袋,只好沮喪地道:“不知。”
解縉頷首,一副了然的樣子道:“這就大抵有數(shù)了,應該是宋王殿下的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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