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愉的聲音很低，聽不清，馬三好奇道：“少爺，你說什么？”

  馬愉道：“我說……現(xiàn)在做這幾樣買賣的商賈，最愁的就是銷路，而現(xiàn)在我們卻能拿到第一批船，若是大宗的進(jìn)貨，他們一定求之不得，所以，若是遲一些來結(jié)清款項，未必沒有談的可能。”

  馬三聽罷，卻不知該說什么好，臉上露出一絲擔(dān)憂，便道：“少爺，你真不做官了？”

  馬愉毫不猶豫地道：“做官沒什么意思。”

  馬三甚是可惜地道：“可少爺讀了這么多年的書……”

  馬愉溫和地道：“讀這么多年的書，想的是齊家治國平天下，可現(xiàn)在思來，做官沒什么意思，即便去做了翰林，也不過庸庸碌碌，與百官為伍。所謂的諫言，人家也未必肯聽，等到二三十年后，即便運(yùn)氣好，真有幸能成為大學(xué)士和部堂，可又怎么樣呢？那時我已垂垂老矣，吃飯都要人喂了。可這個不一樣……”

  說到這里，馬愉興奮地道：“從前我以為，從商不過是低買高賣而已，現(xiàn)在方才知道，這一切都可自己做主，做官若是有了一個念頭，那也要藏在肚子里，要恪守中庸之道，講究的乃是不露痕跡�？筛蛇@個事，起心動念之后，便要思慮再三，思慮之后，便可試試看，且事情一定要考慮周全，如何與人交涉，這里頭，很是有趣，你等著吧，遲早有一日，我會成為陶朱公，我在這太平府呆了這么久，愈發(fā)的覺得，將來這天下必有大變，到時一樣不比埋首案牘要差。”

  馬三見他興奮的樣子，差點(diǎn)要哭出來：“可是少爺，您可是狀元公啊，若不是為了做官，你考這功名做什么？”

  他依舊不明白，當(dāng)初馬愉科考，不就是為了做官嗎？可現(xiàn)在好好的官，怎么馬愉說不做就不做了。

  馬愉坦然地道：“我要考的就是這個功名。你啊，什么都不懂，我若只是一個舉人，若是去和做大買賣的商行交涉，人家未必肯信任我。”

  “可我狀元功名在，即便不為官，人家卻已久仰我的大名，不敢怠慢。你等著瞧吧，明日我去與一些瓷器商和絲商洽談，能不能讓他們先供貨，就看這個功名了�！�

  馬愉顯得很有底氣，這天下三年才出一個狀元，這狀元的身份，某種程度就是信用。再者說了，他的手里還有十艘船呢！

  有這兩樣?xùn)|西，那些茶商和瓷器商見他要大規(guī)模的訂貨，也絕不會教他先付銀子。

  說穿了，只要能達(dá)成合作，就意味著這一次的大買賣，他馬愉的船隊若是有了風(fēng)險，那么他與絲綢、茶商們共同承擔(dān)。

  可一旦能夠平安送達(dá)，那么這巨大的利潤，他馬愉就占上了大頭，其他購船的小股東以及茶商、絲商們則賺小頭。

  至于風(fēng)險的問題，他也已早有所計算，一兩個月后的季節(jié)，呂宋以及松江、泉州一帶海域都不會有什么大風(fēng)浪。

  另一方面，呂宋長史府的人已經(jīng)透露，過一兩月之后，會有海路巡檢司的艦船，有一趟往呂宋去，到時自己的船隊，只要尾隨巡檢司的艦船同往，就更不可能擔(dān)心海上的蟊賊了。

  所有的風(fēng)險，他已計算得清清楚楚，并且排除了個干凈，若是再出意外，那么就只能說是天要亡我，非戰(zhàn)之罪了。

  可馬三卻是痛心疾首，他甚至不敢回去給老爺報信。他其實深知少爺歷來執(zhí)拗，他又勸說不動，于是他心里既急，又無可奈何。

  就在此時，遠(yuǎn)處，在淅瀝瀝的雨幕之后，有人大呼：“可是馬學(xué)兄……”

  那聲音，帶著狐疑，顯然有人認(rèn)出了馬愉，卻又見馬愉這個樣子，令他覺得是否認(rèn)錯了人。

  馬愉聽到這個聲音，大吃一驚，忙是壓下了斗笠的帽檐，沒有回應(yīng)，而是行色匆匆，迅速地進(jìn)入了人群里，帶著馬三，冒雨而去。

  只留下那綸巾儒衫，撐著油傘之人，一臉狐疑，似乎也覺得自己認(rèn)錯人了。

  “好險，差點(diǎn)被人撞見�！瘪R愉舒了口氣，而后笑了：“哈哈……”

  馬三委屈地道：“少爺……好生生的官不做，非要這般見不得人……”

  馬愉道：“非我不愿光明正大，實在是悠悠之口，實難堵住。與其去和他們解釋，不如避了人，做自己的事�！�

  他們回到了自己租賃的地方，剛剛進(jìn)門，卻見外頭竟有官差模樣的人，手里拿著一幅畫像，在隔壁拍門，呼道：“此人可認(rèn)得嗎？噢，這并非是逃犯，此乃狀元公，聽聞他不見蹤影了，現(xiàn)在四處都在尋訪他�！�

  第432章 挫骨揚(yáng)灰

  此時，許多人已開始四處出動，尋找這位狀元公了。

  不過顯然，這些人的效率，卻是低下不少，遠(yuǎn)不如廠衛(wèi)。

  只可惜，要尋狀元公之人，斷然不會和廠衛(wèi)沾上關(guān)系。

  馬愉聽聞隔壁有人詢問自己的事，倒也怡然自得，他自有應(yīng)付之道。

  卻是悠悠然地回到了自己的書齋里頭，默想著接下來要辦的事。

  大宗的貨物，從起運(yùn)到靠港停泊，再到發(fā)賣回款，以及銀行的利息還有各貨商的結(jié)款。

  這里頭有太多太多的事需要自己敲定，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出現(xiàn)了錯誤，都是致命的。

  “哎……只恨各藩國的讀書人太少啊�！瘪R愉嘆了口氣，又喃喃自語地道：“若是讀書人再多一些，那就好了，各處都可結(jié)交一些朋友，哪怕提供一些訊息也好�！�

  馬愉說著，一臉可惜地?fù)u搖頭。

  馬三道：“少爺，我倒聽聞這太平府，到處都在捉拿讀書人。”

  “這怎么叫捉拿呢。”馬愉笑了笑道：“這叫讓讀書人找一點(diǎn)事做，叫忠孝兩全。”

  馬三道：“小的其實也不懂，只知道這太平府內(nèi)外，沒人敢輕易戴綸巾，穿儒衫了，就怕被認(rèn)為是讀書人，被抓去忠孝兩全�！�

  馬愉聽罷，哈哈一笑：“有意思。那豈不是和我一樣，雖有功名在身，可橫看豎看，卻都不像讀書人？”

  說到這里，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頭道：“有了，我又有了一個新主意�！�

  說罷，一臉興奮地道：“來，給我筆墨，修書。”

  馬三有些不情愿地道：“少爺，老爺那邊，要不要回一封書信……”

  馬愉徒然收起了幾分興致，搖頭道：“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他若是知道我辭官，必要火冒三丈，非要跑來京城打我了”。

  馬三哭喪著臉道：“到時我怕也要被打斷腿的，嗚嗚嗚……我的腿沒了�！�

  馬愉默不作聲，低眉提筆，不予理會。

  ……

  文淵閣。

  “馬愉尋到了嗎？”胡廣幾乎隔三岔五，就要尋舍人來問。

  而舍人則每次的回答都是：“已經(jīng)讓刑部都派人去尋訪了，只是……無論如何也尋不到，還頒了懸賞�！�

  胡廣皺眉道：“這普天之下，難道就沒有一人看見他？”

  舍人哭笑不得地道：“回胡公的話，不是沒人看見，而是自頒了懸賞了之后，說看見的人實在太多了。短短十幾天時間，各處來奏報，說是查到其蹤跡的線索就有一千多條，等這刑部的人一一核實才發(fā)現(xiàn)……絕大多數(shù)……都只是捕風(fēng)捉影……”

  胡廣聽罷，怒道：“為何錦衣衛(wèi)找人就這樣的輕易？”

  “這……”那舍人道：“錦衣衛(wèi)不一樣，人家有專門的……叫什么什么情報分析，他們也搜集線索，卻有專門的情報千戶所，對所有的訊息進(jìn)行甄別，而且各處都布設(shè)了耳目，消息要可靠得多，要不，胡公下一個條子給蕪湖郡王……”

  胡廣連忙阻止道：“那豈不是羊入虎口？馬愉是何人？當(dāng)初這馬愉不知咒罵過多少次張安世，你可聽聞過漢賊不兩立嗎？馬愉清高，性情必定剛烈，狀元公嘛，恃才傲物肯定是有的。真若是讓錦衣衛(wèi)去查，這錦衣衛(wèi)查出他的一些事跡，誰知道會不會下毒手？即便張安世大度，可也禁不住那些錦衣衛(wèi)下頭的人起什么歪心思�！�

  “下官明白了。不過聽聞現(xiàn)在讀書人人人自危，前有錦衣衛(wèi)捉讀書人，后有狀元公失蹤不見蹤影……”

  胡廣嘆了口氣：“哎……繼續(xù)尋訪吧�！�

  他只嘆了口氣，可對于眼下的時局，是越發(fā)的擔(dān)心。

  太平府的海貿(mào)，隨著一艘艘海船的下水，終于開始。

  不久之后，張安世又頒發(fā)王詔，天下四海之內(nèi)，凡有商船往來，無不予以保護(hù)。

  這種保護(hù)，不只是針對藩國，便是大食的海商，亦或者是天竺的海商也無一例外。

  而此時，最滿意的便是在馬六甲筑城的唐王朱瓊炟，他來了一趟京城之后，立即敏銳地感覺到，自己的好時機(jī)到了。

  馬六甲有不少漢民，不過此處抵御狹小，土人也甚多，若不是靠著與安南、真臘等地的諸王互為犄角，可能真要被漫山遍野的土人給趕下海去。

  因而，他的開拓進(jìn)展并不快，如今也不過筑了三座城，而馬六甲，連接天竺海與西洋，乃是重要的海上渠道。

  這就意味著，許多藩國的海船，都可能在他的藩地內(nèi)�？恐欣^，不只如此，大量的大食海商還有天竺的海商，一旦能在此中轉(zhuǎn)，未來自己的藩地，收益最大。

  其他的各藩國，也已紛紛準(zhǔn)備了大量的物產(chǎn)，只等太平府的艦船來。

  時間就是商機(jī)，艦船下海，幾乎便有商賈趁此機(jī)會，立即承載著大量的貨物，火速出海。

  這松江口岸，一時之間船舶云集。

  數(shù)十座的船塢，為了造船，不約而同地拼命改進(jìn)工藝，尤其是制造的流程。

  原本下西洋的艦船制造，本就有大量的技藝儲備，如今在金銀的引誘之下，這種制造管理的水平已越來越高了。

  第一批商賈的海船，已然出海。

  猶如一群吃螃蟹之人，如今，太平府上上下下，都似乎在等著有消息來。

  到了永樂十八年年末。

  陳禮哀嘆于現(xiàn)在的讀書人已經(jīng)越來越少，斯文掃地，即便是有讀書人，也不肯穿戴綸巾儒衫出門了，實在很難辨識。

  張安世卻不得不安慰他，道路是曲折的，前途卻是光明的，總能有將讀書人一網(wǎng)打盡，火速送往四海之地讓他們盡孝盡忠的時候。

  只要朝廷還開科舉，就不擔(dān)心讀書人不進(jìn)京，就算進(jìn)京之后，他們藏匿身份，可一旦放榜，不怕他們不去看榜。

  榜下捉人，那是效果顯著，高中的人自然是讓他們?nèi)プ龉�，名落孫山者，便可直接感化之后，送出海去了。

  就在此時，一個老人進(jìn)了京城。

  此人穿著一件舊衫，戴著破舊的綸巾。

  好在他年紀(jì)老邁，即便是這樣的裝扮，也沒人對他有興趣。

  錦衣衛(wèi)喜歡的是那種年輕力壯的讀書人，不是這等送上了船，說不定到了地方就要吃席的老儒生。

  這老儒生一臉悲戚，在一個老仆，還有一個年輕人的照顧之下，先到了夫子廟。

  這年輕人乃是他的幼子，叫馬超。

  而這老儒生，姓馬名揚(yáng)名。

  他雖叫馬揚(yáng)名，詩書傳家，可時運(yùn)并不好，讀了一輩子書，卻沒有揚(yáng)名，其實不過是一個老童生罷了。

  累世家業(yè)，也不知是經(jīng)營不善，還是時運(yùn)不濟(jì)，這幾代，已不似從前那般興旺了。

  可即便如此，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馬家依舊還是出了人才，譬如他的長子馬愉，便高中了狀元。

  消息傳到了山東，山東布政使司的布政使以及學(xué)政，親自往馬家拜望，這可整個山東布政使司數(shù)百年不曾見過的幸事，一舉扭轉(zhuǎn)了北人無狀元的空白。

  當(dāng)時可把馬揚(yáng)名高興壞了，祖宗積德��！

  可沒高興多久，卻得知自己的兒子，辭官了。

  又有刑部的人，去山東尋訪，詢問馬愉是否歸家。

  馬揚(yáng)名當(dāng)時就大驚失色，就這么焦灼不安地等著消息，可馬愉卻是無影無蹤，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雖也修了一封書信回來，不過這書信也是語焉不詳，只說不想為官，想做點(diǎn)自己的事。

  馬揚(yáng)名，他……不能接受。

  于是在家里呆了數(shù)月，焦灼的盼著家書，幾經(jīng)失望之后，馬揚(yáng)名終于決定，帶著全家，進(jìn)京尋子。

  來到了這偌大的京城，馬揚(yáng)名一臉悲愴，在夫子廟的客棧住下之后，當(dāng)即便讓自己的次子馬超四處尋訪同鄉(xiāng)，打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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