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此前去過太平府,回來接家眷的人也有,這已在太平府安置下來的人,立即成了人們眼里羨慕的對象。
便聽那人道:“你們?nèi)チ酥,別輕易去什么牙行,牙行的人介紹你們?nèi)プ龉,是要克扣你們工錢的,在各縣,都有專門的廣場,那兒官府有專門的公告信息,也有不少作坊,會自己派人來招工,大家一定要謹記了。”
“還有,一個月兩個銀元的工價,一定要聽他們是否包吃住,若是不包,可切切不要去,若是在外住,至少也要三個銀元。若是有手藝的,還能四個銀元往上!
“老哥,你在棲霞做什么營生?”
“我?”這人一笑:“我是養(yǎng)牛的!
“牛倌?”
“也算不得是牛倌,主要是交易牛羊,各縣各鄉(xiāng)都要去,現(xiàn)在這買賣好!
眾人恍然大悟。
朱椿只細細在聽,卻又一副不露聲色的樣子。
倒是劉德生二人,卻露出不悅,他們不習慣這樣嘈雜的環(huán)境,而且這船中之人,大多粗俗,令他們皺眉。
那牛倌見了朱椿幾人,道:“這里還有幾位秀才呢!
朱椿于是道:“慚愧。”
牛倌便笑著道:“秀才好,讀書好啊,讀了書,比咱們不知強多少倍!
劉德生便笑了笑,他和顏悅色,不過讀書人嘛,即便和顏悅色,可說話之間,卻也不免帶著幾分居高臨下的氣息,他道:“讀書當然好,齊家治國平天下!
牛倌卻是搖頭道:“我的意思是,讀了書,便可去做賬房,或是投報學堂,甚至做文吏,都有大好的前程,薪俸不低,人也體面!
劉德生聽罷,頓時羞怒,他覺得牛倌的話,侮辱了自己。
朱椿卻是哈哈笑道:“薪俸不低,那薪俸有多少?”
“這可說不好,有的能掙幾十兩銀子,差一些,可能有七八兩,可總比咱們這些粗漢們強!
朱椿道:“太平府有許多讀書人嗎?”
“那是當然了,讀了書,就有大好前程,這讀書之人當然也就多了,不說其他,現(xiàn)在孩子但凡長大一些,家里都會催促著入學。進了學堂,能識文斷字,還能算術(shù),將來才可揚眉吐氣。”
朱椿顯出幾分訝異,道:“許多孩子讀書?”
“俺兒子便在小學堂里讀書!边@牛倌驕傲地道。
此言一出,船上的人都露出羨慕之色。
幾個隨著父母來的孩子,蜷縮在船的角落,聽到學堂……也不禁迷茫又好奇地抬起眼睛。
劉德生聽罷,自是不信的模樣,他莞爾道:“你牛倌的兒子,竟也讀書?”
“這還能騙你們?”牛倌道:“他還從學里學會了背詩呢……嗯……叫什么來著,噢,對啦,越王句踐破吳歸……義士還鄉(xiāng)盡……盡……盡錦衣……”
此言一出,惹來大家都笑。
劉德生竟是瞠目結(jié)舌得說不出話來。
朱椿卻是笑了笑道:“你的孩子,讀書至少有一年了。”
“啊,你竟知道?還真只上了一年的學。”
朱椿心里只覺得好笑,這一句,是李白的詩,不過一般的孩子開蒙,即便會學詩,學的應(yīng)該是較為簡單且朗朗上口的詩句。
而這一首李白的《越中覽古》,卻并非是李白的名篇,也不適合作為啟蒙學習。
朱椿雖然不知那所謂的小學堂里,是如何安排課業(yè)的,可有些東西,行家只要看一看,就知有沒有。
因而他立即判斷出,這應(yīng)該是孩子開蒙之后,又未能熟悉經(jīng)史之前的讀物。
朱椿又道:“你為何送孩子入學讀書?”
“這……”牛倌尷尬地道:“俺婆娘在紡織作坊做工,我自個兒也要東奔西跑,孩子不大,留在家里也教人擔心,何況……小學堂那邊,官府鼓勵孩子讀書,若是入學,每月可領(lǐng)三十斤米,這雖也不多,繳了學費,其實養(yǎng)這孩子讀書也不容易?墒悄亍@大字不識的,只能像俺這樣的做苦力,可若是讀了書,哪怕將來差事辛苦,可收入?yún)s能有俺這樣的人苦力人一倍以上!
“縣里的教諭,還有那鄉(xiāng)下的文吏到處都跟人講,說是事半功倍,讀了書將來能過好日子,俺這粗漢,窮也就窮一點,可既繳得起學費,勉強能供得起,總希望孩子將來能比俺有出息,不是?”
朱椿頷首點頭。
劉德生一臉不屑地與身邊的劉廣進低聲嘀咕道:“以利誘人,哎……讀書本是修身養(yǎng)性,奔著銀子去讀書,這能教出什么?”
劉廣進尷尬一笑,沒回應(yīng)。
朱椿瞥了劉德生一眼。
隨即,這朱椿便對那牛倌道:“能讀書,終究是好事。”
牛倌道:“先生想來是飽讀詩書之人,莫不是此番也要去太平府做教書先生嗎?”
這牛倌一說到教書先生四字,卻是一副欽佩的樣子,好像是什么了不起的人。
朱椿微微一笑:“是!
“呀。”牛倌忙道:“失敬,失敬!
朱椿道:“不過我才疏學淺,只怕也教不了什么。”
“這是哪里話!”牛倌道:“在咱們太平府……”
他說到太平府的時候,聲音高亢一些,顯得極驕傲的樣子:“聽聞各處學堂,都在招募教書的先生,官府給錢糧……”
“官府給錢糧?”朱椿更為詫異。
“您這是不知?”牛倌道:“太平府上上下下,招募的教書先生有數(shù)千人,為了招募,可是大費周章,在太平府,教書先生也是文吏的待遇!
“文吏……”朱椿啞然失笑。
他無法理解教書的讀書人,竟是和賤吏一個待遇。
就這……卻還好像什么了不得的事。
只可惜……此時船到了一處渡口,顯然這已是太平府的地界了。
那船夫吆喝著:“許家渡到了!
幾個人零星下船,又有幾個人登船上來。
這上船的船客,多是布衣,不過他們身上的衣衫顯然都比船上的不少人干凈整潔,而且雖非新裁剪的衣衫,卻并不破舊。
與這廣德州來的,一個個衣衫襤褸的模樣,卻好像兩個模樣。
最重要的是,這幾個人氣色飽滿,哪怕他們皮膚好像曬得黝黑,精神面貌卻與廣德州來的人迥異。
朱椿又陷入了沉思,接下來,渡船順流而下,朱椿一言不發(fā),他看著徐徐在兩岸一晃而過的稻田若有所思。
……
紫禁城里。
此時,亦失哈腳步匆匆地抵達了文樓。
“陛下。”
朱棣抬頭看他一眼,淡淡地道:“何事?”
亦失哈的臉色顯得有點難看,道:“陛下,出事了!
“出事?”朱棣下意識地緊鎖眉頭。
這些日子,他心情都很糟糕,此時又聽出事,便氣不打一處來。
深吸一口氣,才道:“又是何事?”
亦失哈焦急地道:“蜀王殿下,不知所蹤!
朱棣直接豁然而起,驚道:“這如何可能?”
亦失哈苦笑道:“奴婢起初也覺得匪夷所思,他最后一次,是在廣德州的一處驛站,照理來說,兩天之前,從那驛站出發(fā),這個時候,早該進京了!
“那廣德州驛的人,早早派人來知會,因此大家預(yù)料,他應(yīng)該在昨天下午,或者今日清晨就會抵達。誰料……竟一直不見人影,于是……東廠便去打探,才發(fā)現(xiàn)……他至一處渡口之后,便不知坐了什么船,走了……迄今……沒有下落!
朱棣身軀顫抖,眼眸微微睜大道:“你這是要陷朕于不義啊!
朱棣氣急敗壞。
這其實也可以理解,不說朱椿乃是朱棣的兄弟,而且素有賢名,現(xiàn)在大臣們都說他是歷朝歷代都未有的賢王,結(jié)果就在這個時候,朱椿不見了。
這不免等于是告訴天下人,一定是這個連自己的侄子都不能相容的陛下,嫉恨蜀王朱椿,所以……
亦失哈一驚,慌忙拜下道:“奴婢……奴婢已經(jīng)想辦法找尋了!
朱棣背著手,來回踱步,整個人顯得異常的煩躁,道:“其他人知道消息嗎?”
“聽說有……有……”
朱棣不耐煩地喝道:“你他娘的給朕說!”
亦失哈嚇得額上布滿了冷汗,忙道:“是,是……聽說蜀王殿下抵達廣德州驛的時候,禮部那邊就得知了消息,所以不少的讀書人問詢,都在昨日下午和今日清早,在城外迎接,只等著蜀王殿下來京……可等了很久……”
不等亦失哈說下去,朱棣便冷笑道:“這么大的一個活人,怎么可能說走丟就走丟,他帶了多少護衛(wèi)?”
“這……聽說不多,所有的隨扈加起來,也沒有十個!币嗍Чt疑地道:“蜀王殿下……”
朱棣嘆口氣:“朕這個兄弟啊……是這樣的。當初啊,太祖高皇帝命我們這些兄弟去鳳陽耕田,體償農(nóng)人的艱辛,朕與其他兄弟,都不屑一顧,一個個躲懶,只有他自得其樂,竟真的穿了布衣下地插秧……”
朱棣繼續(xù)背著手,踱了幾步,隨即道:“想辦法,給我立即去搜尋。這件事……還是要盡力先封鎖消息,雖說這消息,怕也封鎖不住。下密旨給張安世,錦衣衛(wèi)那邊,也不能閑著,朱椿那個小子,一定不能有事,他若有事,以后就沒你的事了。”
亦失哈聽罷,臉色煞白,忙是叩首:“奴婢遵旨。”
張安世的右都督府,是原本錦衣衛(wèi)的一處宅邸。
這里的主人家,因為抄家,因而廢棄,因而錦衣衛(wèi)修葺了一番,想要用來辦公。
可如今,這里卻掛上了右都督府的招牌,張安世也就正式地將自己的都督府,搬遷于此。
這里與南鎮(zhèn)撫司和府衙比鄰而居,又因為當初錦衣衛(wèi)的征用,所以為了防患未然,建了幾處塔樓,用于監(jiān)視附近的街道。
可如今,卻給張安世派上了用場。
他現(xiàn)在干的事,卻并不細致,只抓一些主要的工作即可。
當然,他也并不清閑,畢竟掌著錦衣衛(wèi)和偌大的右都督府,許多事終是要他來拿主意。
眼下他正在為各學堂里的教師問題而著急上火。
這其實也可以理解,學堂擴張得太快了。官府有了大筆的錢糧之后,再加上許多的百姓,都有了讓子弟們讀書的意愿,整個右都督府治下的各府,教書先生奇缺。
學堂好建,可教書先生卻不好招募。
畢竟不少讀過書的人,職業(yè)的選擇方向也不少,無論是進作坊做管事,或者做賬房,亦或者文吏、經(jīng)商,甚至給戲班寫一點詞曲,甚至是有一批學習匠術(shù)的讀書之人,他們的薪俸和前途,也未必比教書先生要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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