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咳咳……”
到了府里,狀況也沒有好多少,因為照樣是關押在照磨所后頭的一處柴草房里。
姚廣孝的病情越重了,躺在那兒,一動不動的,目光呆呆地看著一個方向,似在回顧著什么。
他的一生,是何等的波瀾壯闊,當初那個只為求填飽肚子的小沙彌,此后名動天下,這天底下多少風流人物,都在他的計算之中。
蒼生為棋子,我為棋手,每一次落子,便可教天下變成另一種模樣。
而如今,棋手老了,老到此時連喘息,都變得艱難,他摸了摸自己的干癟的肚皮。
有人求告外頭的差役:“給點吃食吧!
“這可不成!蓖忸^的差役道:“縣里送你們來的時候,可是給你們吃了兩石米,二十斤肉來的,怎好再吃?你們是饕餮嗎?每日只曉得吃吃吃,即便是我等當差,也未必能見幾塊肉呢!
醫(yī)戶們還想解釋。
卻有人大呼道:“若是給你們吃了,那我們吃什么?好啦,不能壞了規(guī)矩,這規(guī)矩一壞,我們便要餓肚子,我們當個差,你們也休要為難!
姚廣孝晃了晃腦袋,只覺得自己的意識越加的模糊。
他口里喃喃念著:“娘……娘……”
醫(yī)戶們蜷縮在角落,沒人理會他了。
姚廣孝道:“娘……娘……阿姐……阿姐……”
姚廣孝曾以為,自己在彌留之際,自己所想的,一定是國家大策,或是什么經(jīng)天緯地的奇謀。
可此時充盈在他腦海的,只有那早已過世的母親,還有那早已遠嫁不可原諒他的姐姐。
他渾濁的眼眸拼命地張開,可眼前一片黑暗,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卻就在此時,仿佛有了一束光。
這一束光在姚廣孝的面前,他仿佛見到了自己的娘親,娘親還是數(shù)十年前的模樣。
她朝姚廣孝笑,就如當初姚廣孝還是孩提時一般,輕輕撫摸著姚廣孝的背,她張口,輕聲呢喃著,隱隱在說:“孩子啊,我知道你受了許多苦,遭了許多罪,不疼,不疼的!
姚廣孝這時露出了孩子一般的笑,嘴一張一合,發(fā)不出聲音,可他心里知道,他在說:“娘,我渾身疼,你給我撓撓吧!
他極力想要抬起手來,想伸向觸摸那一束光,可那光像是遠了,愈來愈遠。
姚廣孝的瞳孔收縮,他內(nèi)心恐懼,發(fā)出吶喊,隨之渾濁的眼眸里淚如雨下。
一下子,他好像打起了精神,突然覺得身子不疼了,饑腸轆轆的感覺也消失了。
他翻身盤腿坐著,雙手合掌,聲音很洪亮:“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他突然這么一念,將身邊的醫(yī)戶都嚇了一跳。
姚廣孝隨即微笑。
“和尚,和尚……”
有人搖了搖姚廣孝。
卻發(fā)現(xiàn)姚廣孝身子僵硬。
有人輕輕探了探他的鼻息。
接著嘆息道:“這和尚死了!
“他比我們運氣好,他畢竟做了和尚,念過經(jīng),下輩子能投胎到好人家,不似我們下輩子不知還要受多少的苦!
沒有人唏噓,卻只有人妒忌和羨慕。
死亡在許多人看來,只是稀松平常的事。
……
天剛拂曉。
有差役進來,發(fā)現(xiàn)了死去的姚廣孝,差役們大罵晦氣,又罵劉縣尉專挑此等老弱來,接著找人抬他尸首,有人趁機在他的身上摸索。
其中一人,竟在姚廣孝的綁腿處,搜出一個硬邦邦的東西。
像是銅,又像鐵。
差役大喜,忙解開綁腿,卻見竟是一個鐵牌。
差役依稀地辨認著上頭的字,許多字他不認識,口里念道:“永樂元年九月,皇帝賜僧錄司左善世姚廣孝丹書鐵券以貴之,姚廣孝忠義秉志、純良將略,朕與爾誓曰:除謀逆不臣外,其余若犯死罪,免爾本身一次,以酬爾勛……”
差役越念越是吃力,直到念到這差役雙手無力,軟綿綿的手哐當一下,將這鐵卷摔落在地。
差役像見鬼似的癱坐于此,一旁的幾個差役,也個個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這是……”
“丹書鐵券……”
丹書鐵券……得此劵者,不無立下蓋世奇功。
何況……上頭有名有姓,寫的明明白白……僧錄司左善世姚廣孝。
“會不會是……此人盜了姚公的……”
可他們看著這白須的和尚,無論如何也無法想象,這是梁上君子。
而此人的僧人身份,還有年齡,確實和傳說中的那個人,并無二致。
終于有了帶著驚恐的聲音,焦急地道:“快,快去奏報!
卻又有人道:“噓,先要謹記,切切不可走漏風聲,我等絕不可說出去,先去向縣里稟告。”
“對,對!
不久之后。
宣城縣令吳之詹已是魂不附體地趕到了知府衙。
宣城縣乃城關縣,寧國府的府衙也駐于此,所謂三生不幸,知縣附郭。意思是附郭縣與知府衙同地辦公,基本上就等于是受氣的小媳婦,什么事都伸不出手,可一旦遇到要背鍋的事,便保準第一個便是自己。
不過這吳之詹自打蹇義來了這里,他的情況就大大的改善,畢竟,知府乃是吏部天官,位高權重,自己與他比鄰而居,縉水樓臺,隔三岔五去請示和奏報,多露露臉,讓蹇公記住自己,將來還愁沒有前途?
可現(xiàn)在,吳之詹卻已是一點心思都沒有了。
他蒼白著臉色,先到了簽押房。
簽押房主事的正是蹇義的門生吳歡,吳歡抬頭看一眼吳之詹,別看他沒有官身,卻頗有架子,畢竟是蹇義的心腹,下頭的官吏都得買他帳。
可今日,吳之詹卻沒有絲毫和他客氣的心思,劈頭蓋臉就道:“蹇公在何處?”
吳歡臉色露出不喜之色,剛要說話。
吳之詹臉色難看地道:“出大事了,天塌下來了!
吳歡顯得更不喜了,皺眉道:“天塌下來,有蹇公在!
吳歡不屑地看著吳之詹,對吳之詹的小題大做而露出怒容。
吳之詹急了,道:“我現(xiàn)在要加蹇公!
“等我通報吧。”吳歡淡淡然地道,他打算晾一晾這吳之詹,教這家伙瞧一瞧他的厲害。
吳之詹自是看出吳歡的心思,卻覺得可笑,反是大笑道:“哪里容得你通報?本官自己去!
當下,憤然地走出了簽押房,便往公堂闖。
吳歡忙是追了上去。
吳之詹卻在公堂沒見著蹇義,便又轉而向府衙廨舍去。
吳歡在后頭惱怒地道:“吳之詹,你不得無禮。”
吳之詹置之不理,終于在廨舍里,尋到了在小書齋里提筆的蹇義。
蹇義不怒自威,只抬頭瞥了一眼闖進來的吳之詹一眼,而后繼續(xù)提筆,一面道:“不曾想,竟來了不速之客!
頓了頓,他接著道:“你來了正好,來瞧一瞧劉文新的行書吧,他的行書又長進了,當然,行書的長進,畢竟是小術?伤罴澋氖讘戅r(nóng)詩,卻正合我意,請坐下,奉茶!
第317章 事情敗露
蹇義面對吳之詹的貿(mào)然來訪,雖覺得有些奇怪。
不過畢竟他是經(jīng)歷過大風大浪的,依舊從容鎮(zhèn)定。
吳之詹到了蹇義面前,方才表現(xiàn)出了一些尊敬:“蹇公,你看看這個吧。”
說著,他從袖里取出了丹書鐵券來。
蹇義上前,卻沒有接過鐵券,而是皺眉道:“誰的?”
他是吏部尚書,當然很清楚這是什么東西。
像這樣的東西,大明不會超過一百個。
尋常人可能連見都不曾見過。
吳之詹道:“姚廣孝!
蹇義身軀微微一震,卻依舊假作慢條斯理的樣子,慢悠悠地呷了口茶,才道:“你怎會有這個?”
吳之詹道:“今日……從一個僧人身上搜尋來的。”
蹇義的臉色漸漸變得難看:“僧人?是何模樣?”
“清瘦、白須、疏眉,長鼻,脖上有一暗記!
“是他!卞苛x皺了皺眉道:“姚公來此,為何不請來?”
“他許是死了。”
蹇義:“……”
吳之詹道:“已叫去了大夫,不過……其實死不死,都不緊要。”
蹇義已感覺到不對勁了,他開始變得不安起來,神情不定,臉色更是陰暗不明。
他凝視著吳之詹:“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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