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二河顫聲道:“我……我不知你在說什么?”
張安世笑著道:“哎,你終究還是不明白事理啊,你也不想想,錦衣衛(wèi)既然能查到你的所在州縣位置,必然可以查到你的父系,查到了你的父系,那么你的一家老小其實就都無所遁形了。那李成喜的墓地,一直都有人負責打理,每到了重陽,也都會有人前去掃墓。”
“當然,你是不會去的,你既打算好了做神仙,就決不能輕易拋頭露面?稍谲熘荩瑓s有一群人,逢年過節(jié)都會去,這些……其實一查就知道,這一家人,自稱是張氏,也不知做的什么買賣,卻是富貴無比,其中一個,叫張武勝,他應(yīng)該就是你的兒子吧。他運氣好,為你生下了五個孫子,在莒州,過著神仙一般的日子!
張二河聲音中開始帶著悲戚:“你……你……”
張安世道:“你讓你的兒孫們改頭換面,遠離白蓮教,在莒州享受榮華富貴,這是因為你很清楚,白蓮教這樣的活動,隨時都可能翻船,不只是可能遭受官府的打擊,而且即便是內(nèi)部,若是手腕不足以服眾的人,也未必能有好下場!”
“你干盡了喪盡天良的事,卻希望你的子孫們能清清白白,便讓他們在莒州生活,不只如此,還學其他士紳一樣,置下無數(shù)的土地,也效仿別人一樣,詩書傳家,教育自己的子孫也能讀書做官。你的其中一個孫兒,已是秀才,是嗎?”
張二河聲音顫得厲害,已經(jīng)不知道該怎么回話了。
張安世冷面道:“真是機關(guān)算計,所有的路都鋪好了!即便是有一日,你當真事敗,你的子孫,照樣也可有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你既是神仙,那么……我倒要見識見識。來人……將那張武勝給我?guī)怼!?br />
片刻之后,卻有人竟押著一個三旬的漢子進來。這人肥胖,膚色白皙,可他此時面如死灰,不敢去看張二河,只低垂著腦袋。
進來之后,這漢子立即啪嗒一聲跪地道:“饒命!”
張安世則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吐出了一個字:“斬!”
言畢。
鏗鏘一聲,一柄精鋼的長刀落下驚鴻。
那銀光之后,這張武勝立即便人頭落地。
腦袋在地上打了個滾,切口之處,血霧噴濺劃開,血腥彌漫。
一切都干脆利落。
身首異處的張武勝,隨即倒在了血泊中。
張安世不敢去看那一攤血污,他心善,暈血,于是索性將注意力統(tǒng)統(tǒng)放在張二河的身上:“你不是神仙嗎?來,是否可教他死而復(fù)生?”
張二河如遭雷擊,這一切來的太快了。
他連張武勝都沒有來得及多看一眼,甚至張安世,連張武勝也不去審問,一聲斬字,便立即格殺于此。
他開始變得悲痛無比起來,精神的防線,似有崩潰的跡象,身子搖搖欲墜,好像霎時間,這世上一切都沒了意義。
張安世道:“你若是現(xiàn)在不能教他死而復(fù)生,那么……我可要大開殺戒了,你心里清楚,既然我拿住了張武勝,那么這張武勝的一家老小,也就早已一并押來了,你要不要試一試看?”
張二河已是魂不附體。
此時此刻,看著地上散落的骨骸,看著那地上的頭顱,他一臉悲戚,淚眼磅礴起來。
張安世卻對此人的淚水,滋生不出任何的同情。
張二河似是用盡了力氣才終于發(fā)出了聲音,道:“你們好狠毒,好狠毒的心!
他口里念著道:“你們怎可如此,怎么可以如此……”
張安世這時不急了,他要等著張二河接下來精神崩潰之后,乖乖道出的實情。
可就在此時,有人大喝一聲:“再狠毒,也及不上你!
眾人嚇了一跳,卻是押著張二河來的陳道文終于憋不住了:“你害死了多少人,難道不自知嗎?你愚弄百姓,教他們將無數(shù)的錢財,送到你面前。多少人,連飯都吃不飽,你和你的黨羽用鬼神去恫嚇他們,他們每日節(jié)衣縮食,為的就是換來你賜下的符水。那些得了重病的人不去求醫(yī)問藥,卻是求告到你頭上,將錢財統(tǒng)統(tǒng)奉上,你當真救下了他們嗎?可人死了,你和你的黨羽不過是糊弄,說是下輩子能投個好胎!
“你的所謂洞府里,藏了多少被你凌虐的女子……你干的傷天害理之事罄竹難書,現(xiàn)在終于報應(yīng)到了自己的頭上,竟還有臉說這樣的話?”
陳道文氣憤難平,咆哮而出,最終……卻又拼命抑制住自己的情緒,閉上了嘴。
張安世道:“事到如今,說罷,這張武勝我已格外開恩了,給了他的一個痛快,可接下來,你若是還在此抵賴,那么就不是這樣痛快了,你就算不顧著自己,也要顧著自己的至親,你也不希望看著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吧?”
張二河難抑淚水,最終道:“我……我……我是李喜周,乃白蓮教中,人人稱之的佛父,還有她……她是我的妹子,便是佛母……”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他們凝視著張二河,無法想象,那個傳說中,仙人一般的人物,竟是如此的普通。
堂外,有人崩潰,歇斯底里地道:“不,不……他絕不是上仙,絕不是上仙……”
原來是有不少暗中崇拜白蓮教的教眾也跟來看熱鬧,他們自然是絕不相信上仙是會被朝廷捉拿的,因而……純粹是抱著看笑話的心態(tài)來的。
可現(xiàn)在這人竟真的承認自己是佛父,他們心里如何能夠承受?
這堂外,許多人似要崩潰一般,眼睛都紅了,口里狂呼:“不,這是一個騙子,他絕不是佛父,佛父法力無邊……斷然不是……”
他們疲憊嘶啞地怒吼,如癲狂一般。
很多時候……確實是如此的,被騙的人,將自己的一切都獻了出來,有的拿自己的女兒獻給那些白蓮教的骨干,有的將自己一輩子的積蓄奉上,有的賣田賣地,就為了得一些賜下的符水。
這許許多多的人,其實早已是一無所有了,有的不過是篤信,自己已付出了全部,上仙一定可以保佑自己無災(zāi)無難。
一群一無所有的人,怎么敢去相信,他們這么多年,平日里連一口肉都不敢吃,生了病也舍不得去抓藥,那些這一點一滴積攢的錢財,卑微地將自己的所有獻給別人,換來的不過是笑話呢?
“絕不可能,絕不可能!無道,無道!”有人振臂高呼,含著熱淚,甚至開始念念有詞。
于是,立即有校尉撲上去,將人制住。
可這樣的人不少,外頭數(shù)百人中,混雜了近小半,一時之間,這里開始變得混亂起來。
也有人并沒有激動,只是像僵了一樣,待在原地,一動不動,嘴唇嚅動著,似乎絕不肯去相信,眼前所發(fā)生的事。
張安世沒理他們,甚至校尉們要將人押走的時候,張安世還吩咐一聲:“這是無辜百姓,不必視為黨羽,不必押起來,若是還敢喧鬧的,就直接趕走,只要還肯聽的,可依舊讓他們留在此!
張安世交代罷了。
那張二河聽罷,卻是苦笑,到了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已是滿盤皆輸了。
如果張安世惱羞成怒,下令彈壓,這就意味著,他依舊還有籌碼。
可張安世對所謂的白蓮教烏合之眾不屑一顧,甚至連押都不押,這就說明,朝廷有足夠的信心控制局面,至少對于一般教眾,朝廷壓根不怕鬧出什么亂子。
這張二河,不,這李喜周道:“我父確實是……確實是李成喜,是他帶我們兄妹二人入的行,等他死后,一些人便奉我們兄妹為主,靖難開始之后,北地打成了一鍋粥,百姓的徭役很重,那時候……我們借此壯大,我……我修改了一些白蓮教的經(jīng)文,又廣在天下各州縣設(shè)白蓮道人,這些年……這些年……也算是風生水起……”
張安世冷笑一聲,坐回了原位上,繼續(xù)道:“這些我都知道,我要知道的是……你還干了什么丑事?”
“我……斂財……看上誰家女兒,便和他們說,她身上有魔障……我還勾結(jié)了許多人……我……”
張安世聽著這些,眼中有憤恨,也有著掩蓋不住的厭惡,卻是道:“說一說,中都的事吧!
這……才是最至關(guān)重要的。
李喜周打了個寒顫,他嚅囁著不敢說下去。
張安世道:“為何……中都鳳陽的陵城里,你們可以輕易出入,又為何可以全身而退?”
李喜周遲疑了一下,最終道:“鳳陽……鳳陽的宦官……開的門,引的路!
一旁的耳房里,朱棣聽到此處,已是打了個寒顫。
他怒不可遏,幾次想要沖出耳房,卻最終,還是冷靜了下來。
此時,張安世道:“他們?yōu)楹我??br />
“宦官們沒有家小,指望著下輩子……何況被派去鳳陽的宦官,大多在宮中是被冷落的,他們平日里清閑,因此,有人給他們傳道,他們便格外的虔誠……”李喜周道。
張安世聽罷,臉色一冷,道:“不好!
他突然拍案,而后大呼一聲:“紫禁城呢,紫禁城之中呢?”
李喜周絕望地看著張安世。
眾人見張安世突然反應(yīng)變得格外的激烈,有些摸不著頭腦。
張安世厲聲喝問:“紫禁城之中……是誰?”
李喜周眼底的怨毒,一掠而過,卻道:“我……我不知道……”
張安世勃然大怒,直接撿起了案牘上的驚堂木,直直朝這李喜周飛去。
這驚堂木直接砸在了李喜周的腦袋上,他吃痛,啊呀一聲,抱著腦袋。
張安世卻是焦急道:“上刑,上刑,給我用一切可用的刑都用上,對這李喜周,還有他的妹子,還有這些被抓來的余孽……對李喜周的孫兒也給我上刑!”
張安世大呼。
突然變得歇斯底里起來,張安世雙目赤紅,像一頭發(fā)怒的獅子。
這一切過于突然,可張安世一聲令下,校尉們再無猶豫。
張安世轉(zhuǎn)而,看向刑部侍郎吳中道:“諸公,現(xiàn)在有正經(jīng)事要辦,你們先行回避吧。還有……圍看的百姓,也都請出去,熱鬧結(jié)束了,現(xiàn)在是少兒不宜的時段!
張安世拋下這一番話,卻徑直沖進了耳房。
耳房里,朱棣見張安世一下子沖進來,他狐疑地看著張安世道:“這是何故?”
張安世白著臉道:“請陛下立即擺駕回宮……不,是臣陪著陛下回宮,也請陛下,準臣挑選一百名內(nèi)千戶所校尉隨行。”
朱棣聽罷,皺眉起來,他凝視著張安世道:“你的意思是……宮中有這李喜周的余孽?”
張安世此時的情緒顯出了幾分焦躁,道:“一定有,雖然不知有幾個,既然在中都鳳陽有,而且還不少,那么紫禁城中上萬的宦官,一定有幾個在其中,而且……臣已做出判斷,這幾個人……只怕已經(jīng)開始做手腳了!
“他們到了如今,還不死心?”朱棣挑眉道。
張安世道:“臣這邊……有了動作之后,這李喜周一開始便判斷出,當初破壞中都皇陵沒有得到他應(yīng)該有的效果,所以為了激怒陛下,是以……傳出要謀反的謠言……而這些,顯然還無法觸怒陛下大開殺戒,那么……假如在紫禁城中,若有幾個這樣的教眾,他被拿捕之前,會選擇怎么做呢?”
朱棣頓時明白了什么,下意識地道:“層層加碼!”
“對,一定是層層加碼,直到徹底激怒陛下,教陛下失去理智,這才給了他……機會。所以臣判斷,應(yīng)該十幾天前,他就已下達命令,而這命令送到紫禁城,應(yīng)該在三四天前……他在傳達命令之后不久,便被拿獲……今日押送來的京城……也就是說……可能宮里的人,已經(jīng)開始做手腳,或者……用了什么詭計了!
朱棣倒吸一口涼氣:“此等拙劣不堪的詐術(shù),竟有如此多的人篤信不疑,甚至為他鋌而走險?”
張安世道:“人在受騙之后,其實絕大多數(shù),并不會幡然悔悟,反而會變本加厲,他們會自己繼續(xù)欺騙自己,不斷的強化自己的認知,因為這個世上,哪怕是最低賤的人,也絕不會承認自己是天大的傻瓜。恰恰相反的是,每一個人都認為自己獨一無二,是絕頂聰明之人!
朱棣咬牙切齒地道:“今日本想親自將這狗賊碎尸萬段,看來,只有等兩日了,走,一面走一面說,你挑人,隨朕入宮!
張安世道:“臣這邊,會盡力對這李喜周……嚴刑拷打,一定要教他開口,可我們不能將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這個人……所犯下的乃是滔天大罪,他自知自己絕不可能好活,而且一般的威脅,甚至哪怕是拿他孫兒,也威脅不到他,至多只是讓他精神崩潰而已,所以臣才以為,當務(wù)之急,乃是先回宮中,加強戒備,到時……內(nèi)千戶所,在宮中摸排,將這幾個黨羽揪出來。”
朱棣一面疾走,出了此處,已是飛身上馬。
張安世則大呼一聲:“陳道文,帶一批人,隨我來。”
陳道文聽罷,也沒有搭話。
眼下,也只有他們是最可靠的,雖然許多人已經(jīng)疲憊到了極點,此時卻還是抖擻精神,連忙追了出去。
……
李喜周直接被送至詔獄。
陳禮不敢怠慢,親自用刑。
這李喜周卻只是矢口不認。
陳禮顯然也急了,忙教人將他的至親直接押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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