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高坐,臉色陰晴不定。
張安世倒清閑自在,不過他內(nèi)心還是不免有些焦灼,因為他也不確定那個叫徐聞的家伙,是否會被拿住。
亦失哈小心翼翼地伺候著朱棣,不敢發(fā)出聲音。
這殿外頭,紀(jì)綱和鄧武二人依舊還在,只是都低著頭,大氣不敢出。
良久,有人匆匆進(jìn)來道:“陛下,人拿住了。”
朱棣猛地張大了眼睛,豁然而起道:“是那徐聞?”
來人立即道:“正是!”
朱棣眼中眸光頓時亮了幾分,咬牙道:“好啊,拿住了就好,拿住了就好,立即送來宮中,朕要親自審問!”
這是非同小可的事,朱棣心里有太多的疑問。
張安世沒做聲,他其實很清楚,眼下這個時候,還是裝死比較好,怎么處置,是陛下的事。
半個多時辰之后,終于有個披頭散發(fā)之人,狼狽地被押了進(jìn)來。
進(jìn)殿的時候,被人推了一把,他踉踉蹌蹌地打了個趔趄,一入殿,便立即被人從后頭猛踹一腳小腿,徐聞還未反應(yīng)過來,人已跪下。
朱棣站起來,緊緊地盯著徐聞道:“叫什么?”
這人道:“徐聞!
朱棣瞇著眼道:“與朱十三有何關(guān)系?”
徐聞艱難地道:“妹子為代王側(cè)妃!
朱棣冷冷地看著徐聞道:“朕聽說,朱十三一直很寵溺那側(cè)妃徐氏,是嗎?”
徐聞很干脆:“是!
朱棣又問:“朱十三反了?”
這一次,徐聞沒有回答。
朱棣冷喝道:“說話!”
徐聞這才道:“是……是……”
朱棣直直地看著徐聞,又繼續(xù)問:“呂震和你都是他的同謀?”
徐聞道:“是!
“為何要反?”
說這句話的時候,朱棣繃著臉,眼中的火焰更盛了幾分。
徐聞就像霜打的茄子一般,到了這個時候,居然供認(rèn)不諱,可是說到為何要反的時候,卻又不作聲了。
此時,朱棣一雙虎目如冰鋒似的凝視著他道:“若是你們奸計得逞了,朱十三可以做天子,那呂震可以做宰相,那么……你呢……”
徐聞低著頭,依舊不吭聲。
倒是一旁的張安世,笑了笑道:“陛下,臣有一個猜想,不知陛下以為如何?”
朱棣抬眸看了張安世一眼,只道:“你來說。”
張安世道:“朱十三寵信的乃是自己的側(cè)妃,可是代王府的正妃,也是中山王徐達(dá)之女,也就是皇后娘娘的姐妹,所以無論代王如何寵溺側(cè)妃徐氏,只要有陛下和皇后娘娘在,這代王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對徐正妃如何,這徐聞的妹子,便也永遠(yuǎn)都只是側(cè)室。我想,或許……在他看來,只有走造反這條路,自己的妹子才可以成為正室,將來說不準(zhǔn)還可做皇后,而他,屆時便是一等一的皇親國戚了。”
徐聞依舊低著頭,卻是微微側(cè)目怨恨地看了張安世一眼。
朱棣冷冷地看著徐聞道:“就因為如此?你便勾結(jié)了代王謀反?”
徐聞終于開口:“我徐家出自大同的大族,乃鐘鼎之家,我的妹子被代王采納為妃,就因為如此,我便成了代王府的姻親,可這樣的姻親又能有什么好處?人們提及到我徐聞,只曉得我乃代王之親,可我滿腹的才學(xué),一身的本事……卻無法施展。”
朱棣道:“那么,是你誘使代王謀反,還是代王誘你謀反?”
徐聞居然很直接地道:“都有此心!”
朱棣冷笑,站起來,邊道:“這一切……包括了那呂震,都是你謀劃的嗎?”
徐聞道:“自然……”
朱棣大怒,冷喝道:“滿口胡言!”
徐聞道:“哪里有胡言?”
朱棣冷冷道:“你騙得了別人,騙得了朕嗎?朱十三是什么人……那是一個比朱高煦還要愚笨,都是一樣目中無人的蠢貨!”
頓了頓,朱棣接著道:“朕自己的兄弟,難道還會不知道嗎?這樣的蠢物,他能謀劃這樣的事?”
張安世:“……”
此時的張安世忍不住在想,作為朱高煦的大哥,他是不是該挺身而出,維護(hù)一下朱高煦了。
不過想了想,終究還是算了,陛下正在氣頭上呢,這個時候還是保全自己要緊。
只見朱棣怒道:“到了現(xiàn)在,你還敢如此,果然是膽大到了極點!”
徐聞卻又低著頭,繼續(xù)不作聲。
朱棣則道:“朱十三就是身邊有太多你這樣的人,才致今日!至于你,你今日落在朕的手里……你還想有什么僥幸嗎?”
此時,亦失哈端了茶盞來。
朱棣已說的口干舌燥了,直接一口喝了,隨即繼續(xù)氣咻咻地道:“謀逆大罪,插翅難逃,朕定要將你先碎尸萬段,再去找朱十三算賬!”
這一次,徐聞猛地抬頭,突然用森然的目光看著朱棣,一字一句地道:“話雖如此,可是……難道陛下就一定相信……代王不能成功嗎?”
朱棣輕蔑地道:“任你詭計多端,又如何?”
徐聞道:“若是陛下一死,代王手里有數(shù)萬精兵,大可以效仿陛下,靖難入京!而這京城之內(nèi),太子懦弱,沒了陛下,必定軍心不穩(wěn)。至于地方的州縣,那些官吏,當(dāng)初可以向陛下屈膝,也照樣可以追隨代王從龍。所以……即便陛下拿了我,又有何用?”
朱棣此時卻一下子不見憤怒了,而是死死地盯著徐聞,道:“這就是你所謂的妙策?”
“這便是學(xué)生的妙策?”徐聞居然笑了兩聲,道:“學(xué)生有上中下三策,這最上策,當(dāng)然是保全自己?芍胁撸瑒t是一旦事情敗露,若是自己還活著,便索性回大同去,邀了那韃靼人入關(guān),與代王合兵一處,殺入南京城!
“至于這下策,便是學(xué)生一時不慎,竟是落入了陛下的手里,自知已經(jīng)沒有活下去的希望了,可畢竟,學(xué)生的妻兒老小,還有妹子都在大同,所以……此時若是能和陛下同歸于盡,陛下一死,天下便群龍無首,代王殿下若是登高一呼,則大事可成。我固死了,可我妻兒老小,卻也不失萬代富貴。”
朱棣失聲冷笑:“就憑你?”
徐聞居然一臉無畏地看著朱棣道:“就憑學(xué)生!學(xué)生行事,歷來狡兔三窟,永遠(yuǎn)都會給自己留著一手,呂震被抓之后,學(xué)生怎么會不留一點余地呢?”
張安世警覺起來,忍不住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哈哈……”徐聞肆意地大笑道:“所以即便是到了現(xiàn)在這個時候,勝敗還未分曉呢,只是可惜,誰成誰敗,學(xué)生是看不到了,真是可惜啊……我死之后,或是遺臭萬年,或為新的靖難功臣,香火不絕。”
朱棣臉色變得異樣起來。
張安世倒是冷冷地看著徐聞道:“說罷,你到底什么意思?如若不然,可休怪我無情,這錦衣衛(wèi)的手段……”
“錦衣衛(wèi)的手段,又有什么用?一個將死之人,無論怎么樣,其實都不過一死而已,固然我自知將會死的很慘,可從謀劃這件事開始,我就已做了最壞的打算!毙炻劦溃骸澳阖M不聞什么叫火中取栗嗎?若沒有足夠的決心,沒有想清楚最壞的后果,我徐聞……豈是一個冒失的莽夫?你們……太瞧不起我徐聞了。”
不得不說,這個家伙……絕對是一個妖孽。
張安世能查出他來……雖不敢說和姚廣孝是一個等級,可至少……也絕對屬于極高明的陰謀家了。
張安世忍不住走上前,一把抓著徐聞的衣襟,惱怒地道:“到了現(xiàn)在,你還不知死活嗎?不要死鴨子嘴硬,我張安世有一百種辦法治你!
徐聞笑起來:“你很快便知道了!
正說著,突然……朱棣一下子坐在了御椅上,臉色煞白,突然一字一句地道:“不必問了……有毒……”
此言一出。
那徐聞獰笑起來,邊道:“我乖乖入宮,束手就擒,就是希望親眼來宮中見證這一切……看來時機(jī)正好啊,哈哈……”
張安世大驚失色,道:“怎么……會有毒,怎么可能有毒……”
張安世下意識地看向亦失哈。
亦失哈此時亦是一臉震驚,隨即驚恐地道:“不好……不好了,御膳房……不,也可能是茶房!
亦失哈已嚇得魂不附體。
這可是天大的錯啊。
即便這和亦失哈無關(guān),可是宮中出現(xiàn)了這么大的紕漏,他亦失哈也難辭其咎。
問題在于,宮中一向防禁森嚴(yán),外間人來投毒,絕不可能。
而且有這么多道程序,就是為了防止出現(xiàn)毒物,可偏偏……這樣的事卻發(fā)生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出了內(nèi)賊,而且這個內(nèi)賊,身份不低,深知每一道送到皇帝面前的膳食,還有茶水所需的工序,在這個過程之中,做下了手腳。
亦失哈大急,一面看向臉色越發(fā)不好的朱棣。
一面驚慌地大聲道:“來人,來人,御膳房和茶房,還有今日當(dāng)值傳遞茶水和膳食的宦官,統(tǒng)統(tǒng)都拿下,去喚劉永誠,叫劉永誠速去勇士營坐鎮(zhèn)防范,宮中有變,任何人出入宮中,立殺無赦。”
亦失哈說罷,匆匆到了朱棣的面前,啪的一下跪下道:“陛下……陛下……”
朱棣無力地?fù)崦约旱念~頭,聲音也顯得虛弱起來,只道:“去傳太子……”
此言一出,亦失哈才想起來了什么。
這個最關(guān)鍵的時刻,太子是必須在陛下跟前的,如若不然……
張安世已顧不得徐聞了,一下子沖到了朱棣的面前。
看了一下御案上,喝了一半的茶盅。
其實這個時候,張安世已經(jīng)顧不得去找是誰的投毒了。
這徐聞對宮內(nèi)的動靜,似乎很是清楚,在宮中布置了什么人,也就不奇怪了。
可眼下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朱棣。
張安世心里也有些慌,卻總算保持了幾分冷靜,忙道:“陛下……來人……叫人取水來,取鹽水,給我來一桶……還有……還有……”
張安世道:“叫那太醫(yī)院的人也來,帶上藥,能帶上的藥都帶上……”
張安世一面大呼,一面對亦失哈道:“眼下事情緊急,你來協(xié)助我……”
亦失哈哪里敢不答應(yīng),他心知張安世治病有一手,因而忙是小雞啄米一樣的點頭,邊道:“全憑安南侯做主!
于是張安世道:“取水……來人,先將這徐聞押下去,封鎖這里。”
徐聞此時見朱棣異樣,又見張安世和亦失哈手忙腳亂的樣子,禁不住開懷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下的藥乃劇毒,天下無藥可解,你們就別白費(fèi)功夫了!
亦失哈眼睛都紅了,厲聲道:“押下去,往死里打,逼他說出是什么毒!”
徐聞只是大笑,宛如勝利者一般,雖是被人拖拽著,顯得甚是狼狽,卻依舊還是笑聲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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