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是胡說八道……兒臣對此,并不知情……父皇不要相信他們啊,他們都是奸佞,是小人。”
聽到朱高煦的辯解,張安世津津有味,他甚至有些遺憾,若是至親至愛的外甥朱瞻基也在此就好了,自己一人站在角落,這等濺了血也撒不到自己的地方,怪冷清的。
朱高煦本是為自己辯解。
但是他顯然也想不到,他不說這番話倒好,這么一說,朱棣的笑聲更冷,甚至是用一種前所未有的輕蔑口吻道:“是嗎,他們是奸佞,是小人,你教朕不要相信他們的話,可無論是姚廣孝,還是張安世,都在為你說話,你的意思是……他們教朕不要追究,說此事你定不知情,都是假的?”
朱高煦:“……”
論起沖鋒陷陣,朱高煦無疑是人杰。
可論起玩腦筋,可能一百個朱高煦,也不夠姚廣孝和張安世聯(lián)手拿捏的。
朱高煦隨即痛哭流涕起來:“父皇,父皇……兒臣不是這個意思啊,兒臣的意思……兒臣的意思是……是……”
朱棣冷冷道:“陳乾這個人,朕有印象,他是親兵出身,最是曉得輕重,你知道朕為何不抄他家,滅他的族嗎?因為朕知道,沒有人授意,以他的謹(jǐn)慎,便是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這樣做!”
“他是你的人,你來告訴朕,他從哪里借來的膽子?”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朱高煦其實已經(jīng)知道,自己無從抵賴了。
他喃喃道:“臣……臣只是讓他們?nèi)ソ逃?xùn)一下!
“教訓(xùn)一下,出動驍騎?教訓(xùn)一下,立即沖營?”朱棣冷笑道:“這就是你的教訓(xùn),這樣說來,你若是認(rèn)真起來,豈不是還要誅殺他們的全家?”
“兒臣……兒臣不敢。”朱高煦這時才意識到了事情的嚴(yán)重性,竟嚇得魂不附體,連忙驚慌失措地道:“兒臣……兒臣以后再也不敢了。”
“還會有以后嗎?”朱棣悲哀地道:“朕若是再給你以后的機會,朕就不配為君!京師之內(nèi),調(diào)撥兵馬,這世上,也只有你干得出來了,歷朝歷代,誰敢這樣干?”
朱高煦忙道:“父皇,父皇……我是您的兒子啊……父皇……”
朱棣閉上眼睛,露出了痛苦之色,口里甚是無力地道:“朕真不希望,有你這樣的兒子。”
朱高煦只感受到了朱棣表現(xiàn)出來的冷漠。
這一次,他真的有點慌了。
如果從前他干任何事,最后總是被原諒,使他有恃無恐,可今天……他察覺到了完全不同的情緒。
于是朱高煦又忙道:“可是……父皇,難道您忘了,當(dāng)初靖難的時候,是我沖鋒在前,是我們上陣父子兵,也是一次次,兒臣?xì)⑷胲婈,與父皇并肩作戰(zhàn)的嗎?”
“父皇……我身上有十幾處的刀傷,這都是為了……父皇的基業(yè)啊,今日父皇何以棄我如敝屣?”
朱棣猛地張開了眼睛,狠狠地道:“正是因為你這逆子,每日都自以為自己有天大的功勞,才會一次又一次的自以為是,一次次的踐踏國法和綱紀(jì),也是朕一次次體諒你,可今日,你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你竟還好意思拿這些說辭出來嗎?”
朱高煦大驚,他萬萬沒想到,連這些往日百試百靈的話竟也無效了,于是身如篩糠地看著朱棣道:“父皇難道不能原諒兒臣一次嗎?”
第138章 父子相殘
朱高煦這時才稍稍開始有些后悔。
因為朱棣這一次的態(tài)度和從前很不一樣。
朱高煦這個渾人,似乎第一次才感受到什么叫做恐懼。
此時,他聲淚俱下地道:“兒臣……兒臣再不敢了!
朱棣聽罷,禁不住想要笑。
再不敢了?
“這些年來,你做了多少錯事?朕一味的寬大,便是因為朕覺得你畢竟是自己的骨肉。可現(xiàn)在,你犯下如此的彌天大錯,卻還想著……有下次嗎?”
朱棣說罷,深吸一口氣,他閉上眼,突然一字一句地道:“亦失哈……”
“奴婢在!币嗍Ч。
“皇孫朱瞻壑,年尚幼沖,尚在襁褓之中,朕甚愛之,冊封他為樂安郡王,賞宅邸,賜田地!
亦失哈錯愕地看一眼朱棣,隨即忙垂頭,道:“奴婢遵旨!
漢王朱高煦有點懵了。
方才父皇不是還在怪罪他的嗎?
怎么轉(zhuǎn)過頭,居然加封他的兒子?
雖說他的兒子乃是王世子,可只在襁褓之中,便冊封郡王,這倒是破天荒的事。
莫非……父皇原諒他了?
他眼中頓時便浮出了喜意,連忙道:“兒臣,叩謝父皇,父皇……恩澤,兒臣永世難忘,兒臣……以后一定……”
朱棣面上卻是陰晴不定,顯得極為可怕。
張安世看了,用一種關(guān)愛智障的眼神看著這個自己姐夫的兄弟。
姚廣孝心里嘆口氣,低低地念道:“阿彌陀佛。”
連徐輝祖都覺得實在有點不忍去聽這混賬話,別過頭去,心里只是唏噓。
而朱棣則在此時道:“至于朱高煦,奪了他的爵,廢為庶人……紀(jì)綱……拿下,照擅自調(diào)兵,圖謀不軌的罪來辦吧!
紀(jì)綱震驚,他的臉色極復(fù)雜,他和漢王早在靖難的時候就有瓜葛,此后雖表面上他從不牽涉儲位之爭,可有些事,他牽涉太深了。
他萬萬沒想到,陛下今日如此不留情面,此時他……
他深吸一口氣,卻一個字也不敢亂說,只是道:“卑下遵旨!”
朱高煦猛地張大了眼睛,整個人大驚失色。
前腳封了他的兒子,轉(zhuǎn)過頭奪他的爵,要讓他下詔獄?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朱棣,原以為最壞的結(jié)果也就是將他趕回藩鎮(zhèn)去,可哪里曉得,竟是如此。
于是他朝朱棣道:“父皇,我何罪?”
朱棣冷冷看他道:“朕已明示了你的罪行。難道還要朕一條條的給你數(shù)嗎?你捫心自問,你干的那些好事,數(shù)得過來嗎?”
朱高煦眼里既有不甘,又有憤怒,更有說不出來的委屈,眼看著禁衛(wèi)要來拿他,他咬牙道:“父皇,當(dāng)初靖難之時……你誆騙兒臣,兒臣也是你的骨肉,父皇這樣對待我,我心中不忿,難道也錯了嗎?”
“父皇設(shè)身處地,想一想倘在北平時,父皇受那建文的委屈,不也比兒臣更加罪孽深重嗎?”
朱棣聽罷,笑得更冷。
他瞇著眼,眼里閃爍著鋒芒:“朕可以,你不可以!
“不過是成王敗寇而已,何況兒臣未反,今日如此待兒臣,兒臣……不服!敝旄哽愕溃骸案富蕦幵笌椭馊,也要教兒臣受這天下的委屈,好,好,你真是兒臣的好父皇!
漢王朱高煦不斷地質(zhì)問,朱棣的心中便更怒,甚至此時心如刀割。
不管如何,這是他的兒子。
可這樣的蠢兒子,朱棣已經(jīng)意識到,繼續(xù)縱容下去,那么往后遲早要骨肉相殘。
今日若是不狠心處置,他日只會有無窮的禍端。
他深吸一口氣后,厲聲大喝:“押下去!”
朱高煦依舊不甘心,口里道:“父皇,父皇……你如此不念父子之情嗎?”
幾個禁衛(wèi)已到了跟前,拖拽著朱高煦,朱高煦氣力大,拼命掙扎,禁衛(wèi)們又不敢上蠻力,以至這朱高煦僵持在殿中。
朱高煦瞪大著眼睛看著朱棣,大笑著道:“哈哈哈……哈哈哈……狡兔死,走狗烹,我今日總算知道父皇的心思了。原來從一開始,兒臣不過是一枚棋子而已,好,很好,今日算是遂了父皇的心愿,也罷,兒臣沒有好說的,兒臣就當(dāng)沒有這個父親,而父皇便當(dāng)沒有我這個兒子,父皇不必再假惺惺了!
他說不必再假惺惺,是因為朱棣此刻眼眶通紅,顯然也是被朱高煦的話刺痛了。
朱棣道:“拿下去!”
朱高煦口里大呼:“何須押下,不如現(xiàn)在便誅了兒臣,父皇可以殺侄,今日殺一個兒子,又算得了什么?反正兒臣已經(jīng)無用了!”
朱棣側(cè)過臉,不經(jīng)意之間,老淚縱橫。
他似已生出了殺意,可內(nèi)心依舊還在糾結(jié)。
這個蠢兒子,分明有許多的好出路,無論他想要什么,除了皇位,他這個父皇都會肯給。
還有他的皇兄,也還算仁善,足以他這一輩子都逍遙自在了,即便犯了一些小錯,也不會有人苛責(zé)他。
可偏偏……所有的人生選擇里,他永遠(yuǎn)選的是那個最壞的選項。
就好比一個人想得一百分很難,可某種意義來說,一個人想要在試卷里得一個大零蛋,其實也是不容易的。畢竟在做選擇判斷題的時候,你瞎幾把的亂打勾勾叉叉,也不至這個結(jié)果。
而朱高煦神奇之處就在于,他就是這么一個天縱奇才。
雖已被拖拽下殿,朱高煦依舊罵聲不絕:“有本事誅我一家,兒臣不活啦,父皇何必如此偽善……”
他滔滔不絕地破口大罵,讓朱棣沉默不語。
其余之人,也都無言。
只有紀(jì)綱,在朱棣的情緒似乎稍稍緩解之后,低聲道:“陛下……”
他似乎在等朱棣的指令。
下了詔獄之后,是否當(dāng)真以圖謀不軌論處,畢竟……錦衣衛(wèi)總要羅織罪名,而一旦真到了圖謀不軌四字的時候,到時……許多事就無法回頭了。
朱棣深深地看了紀(jì)綱一眼,突然道:“朕聽聞,你與漢王,相交莫逆!
此言一出,紀(jì)綱如遭雷擊,他一直刻意的和漢王朱高煦保持較為疏遠(yuǎn)的關(guān)系,為的就是防范陛下的猜忌。
可哪里知道,這些陛下竟也一清二楚。
于是他連忙拜下,叩首道:“漢王殿下乃陛下的兒子,卑下為臣,自當(dāng)以誠待漢王!
這句話回答得很漂亮,這等于是一次關(guān)系的撇清。
不是他和漢王的關(guān)系好,而是因為漢王是陛下的兒子,那么我這個錦衣衛(wèi)指揮使,對他有所關(guān)照,也是情有可原的。
朱棣只是淡淡地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些話,還要朕說幾遍呢?”
紀(jì)綱似乎明白了,便叩首道:“卑下遵旨!
朱棣背著手,擦拭了淚,依舊淡淡地道:“裁撤漢王的護(hù)衛(wèi)吧,漢王妃韋氏,過幾日抱朕的孫兒朱瞻壑入宮給朕見一見,朕許多日子不曾見這孩子了!
他揮揮手,一副疲倦又無力的樣子,接著苦笑道:“都退下吧!
于是眾人行了禮,紛紛告退。
張安世是第一個開溜的人,畢竟這個時候,任何人都能想象,朱棣此時的情緒不對。
等出了殿,他長長地松了口氣,不由感慨道:“沒想到漢王殿下是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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