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魏的敵人不僅僅是羯趙諸胡,在東北還有一個更強盛的大敵。
站在李躍的立場上,冉魏多堅持一天,黑云山便能多積蓄一分實力。
“王謨、王衍等人皆不肯為新朝所用,故而被殺。”張生野稟報道。
冉魏在一片血火中建立,自然不會心慈手軟。
“還有什么消息?”
“石琨率十萬步騎據(jù)守邯鄲,鄴城派使者至江北,朝江東宣言:胡逆亂中原,今已誅之。若能共討者,可遣軍來也!
李躍一陣莫名其妙。
冉閔有心與江東結(jié)盟,卻不派堂堂正正的使者,只讓人在長江邊上喊話……
這讓一向好面子的江東士族們怎么可能接受?
“此外,西歸的苻洪被麻秋毒殺,部眾離散,苻健繼統(tǒng)氐眾,退還枋頭!”
“苻洪也死了?”李躍揉了揉額頭,今年才剛剛開頭,就亂成了一鍋粥。
“苻健被襄國封為河南都督、兗州牧,今回枋頭,莫非是要南下中原?”崔瑾皺眉道。
苻洪死了,潰散的只是西歸的流民,氐人的核心部眾依舊團結(jié)在苻健身邊。
如果大河南北還有誰能與黑云軍一爭高下,苻家肯定有這個實力。
河內(nèi)一戰(zhàn),輕松擊敗麻秋,俘虜其眾。
麻秋雖然拉胯,但他的對手都不是凡夫俗子。
不是慕容恪便是謝艾。
氐人輕松擊敗麻秋,其實力似乎比去年滎陽大戰(zhàn)時又有提高。
而這個時期,正是氐人民族士氣巔峰之時。
苻健返回枋頭,讓河北形勢越發(fā)的撲朔迷離了。
“報都督,羯趙鎮(zhèn)南將軍劉國率四萬步騎出陽城,走伊闕,北上河洛!”斥候又帶來一道新消息。
大河南北,堪稱沸反盈天。
劉國北上,必然是響應(yīng)石祗,攻打鄴城。
如今,石琨堵在邯鄲,劉國從河內(nèi)攻襲鄴城背后,南北夾擊,冉閔腹背受敵。
“受人之托,當(dāng)忠人之事,當(dāng)日某答應(yīng)過董閏,攔住劉國,說到就要做到,人不可言而無信!”李躍當(dāng)機立斷。
劉國的實力范圍在洛陽一代,對黑云山始終是個威脅。
以前他呆在陽城,與張遇沆瀣一氣,李躍無可奈何,如今主動走出巢穴,機會也就來了。
這一戰(zhàn)不僅是守信,也是為了黑云山。
“如果要攻打劉國,那么枋頭苻健便至關(guān)重要了。”崔瑾忽然提醒道。
他是參軍,參謀軍事,這是他分內(nèi)之事。
李躍一拍大腿,險些將氐人給忘記了。
劉國走的是河洛,一座虎牢關(guān)便將黑云軍擋在外面,要攔截他,唯一的戰(zhàn)場肯定是河北。
而枋頭恰好就夾在中間。
不,不僅此戰(zhàn)枋頭非常重要,包括鄴城邯鄲大戰(zhàn),苻健的態(tài)度都至關(guān)重要,深深影響大河南北的局勢。
如果苻健支持襄國,那么就與劉國形成合擊鄴城之勢,冉閔的處境更加危險,氐人不同于劉國、張沈、靳豚這些二流貨色,實力強勁。
相反,如果苻健站在自己這邊,就能輕松堵住劉國,同時也能減輕石閔的壓力,讓他專心對付北面的胡人。
不過非常有意思的是,苻家與冉閔有仇,與石家更是深仇大恨,石虎殺了苻健那么多兄弟,這筆賬自然要算在襄國石祗頭上。
更有意思的是,冉閔、石祗跟苻家關(guān)系不好,而黑云山跟苻家的關(guān)系卻不錯。
李躍靈機一動,“不妨先探一探苻健的心意再說!苻洪新亡,我們以吊喪之名出訪之!”
“屬下愿走一遭枋頭!贝掼(dāng)仁不讓。
常煒出使荊襄,身邊唯二能用的也就崔瑾和辛粲了。
不過辛粲這廝辦事實在讓人不放心,幾次把事情辦砸了,如今這么大的事,李躍實在不敢勞他大駕。
李躍尚在猶豫,崔瑾反過來勸道:“兩國交戰(zhàn),不斬來使,都督大可放心,某觀苻氏父子皆磊落之人,苻健半道退回,正是驚惶不定之時,屬下此去可安其心!”
黑云山崛起雖快,但根底太薄,沖鋒陷陣的猛人大把,但其他方面的人才就有些捉襟見肘了。
眼下大爭之世,正是不拘一格用人之時。
但中原就這么點人,要么衣冠南渡去了,要么在士族豪強懷里捂著。
為長久計,李躍尋思著要開庠序之教了,人才還是自己培養(yǎng)的稱心如意。
“可!”李躍不是猶豫之人,此行風(fēng)險不大。
當(dāng)初苻雄被石閔所擒,還是李躍贖回來的,有這份人情在,苻家至少不會做的太過分。
李躍親自挑選了百多名伶俐的親衛(wèi),備上厚禮,跟著崔瑾北上。
接下來的日子便是等待。
而兗州的春耕也隨之展開。
今年的規(guī)模幾乎是去年的三倍。
周牽說到做到,將兗州、滎陽境內(nèi)能屯墾的地方都開墾出來,一度跨過黃河,將黎陽周邊的良田也耕種了。
有了大批奴隸的加入,人力綽綽有余。
很多烏桓人、鮮卑人、羌人內(nèi)遷二十三年,不僅會放牧,還會耕種,技藝不在華夏百姓之下。
兗州境內(nèi)的草谷也被他們利用起來放羊牧馬。
無論河北亂成什么樣子,只要兗州的耕田還在,就是大河南北的壓艙石。
春耕如火如荼的開始,而最先傳來戰(zhàn)報的是江東。
江東非但沒有響應(yīng)冉閔北上殺胡的號召,反而出兵淮南,東晉廬江太守袁真攻破合肥,生擒冉魏南蠻校尉桑坦,遷其百姓而歸。
合肥被攻陷,意味著江東的北伐越來越近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江陵
江陵,望江亭,高朋滿座,曲水流觴。
花錦步障外,響起絲竹管弦聲,障內(nèi)舞姬腳步輕盈,長袖舒卷如云,如柳般的細腰盈盈一握。
曲水之中,飄蕩著新采摘的各色花瓣,陣陣花香亦隨之浮動,酒樽擱在朱漆繪盤上,隨著流水緩緩而下。
曲水之側(cè)修竹成蔭,蒼翠淡雅,竹下燃著香爐,青煙裊裊升起,旋即又被穿過竹林的風(fēng)吹散。
祓禊本該在三月上巳日舉行,但北方形勢驟變,桓溫既要整軍備戰(zhàn),又要上書江東,請求北伐,諸事繁雜,是以延后了十余天。
一曲終了,在座名士歡聲笑語起來。
“桓公平滅成漢,其功古今罕有,真乃當(dāng)世周公也!”率先開口的是征西參軍郗逸之。
于年,桓溫方才三十八九歲,已貴為當(dāng)朝郡公,開府儀同三司,征西大將軍,持節(jié)都督荊司雍益梁寧等八州諸軍事,坐鎮(zhèn)長江上游,手握十?dāng)?shù)萬大軍。
若非尚書左丞荀蕤勸止,桓溫封賞絕不止于此。
在座諸人之中,郗逸之只能算是個晚輩。
不過這話引起了一陣共鳴。
西陽太守桓沖取過流水中一樽酒,一飲而下,“河北大亂,石氏自相攻伐,能收復(fù)故土者,天下間唯桓公一人爾!”
“如今朝上,庸碌之輩當(dāng)?shù),無能之人秉政,前者北伐,形勢絕佳,兵不血刃而得淮水兩岸,卻畏羯奴如虎,一觸即退,致使北方百姓盡皆喪于虎狼之口,依在下淺見,桓公何必等朝廷答復(fù)?可先定三秦,再圖中原,后取河北,則天下事皆在桓公指掌之間也!”
眾人之中,一褒衣博袖者朗聲道。
雖風(fēng)和日麗的天下,然清風(fēng)中涼意猶在,此人袒胸露腹,神態(tài)狷狂。
正是桓溫記室袁宏,出身陳郡袁氏,其五世祖為東漢司徒袁滂,六世祖乃曹魏郎中令袁渙。
其才學(xué)名震江南,先為謝尚參軍,后追隨桓溫,頗受重用。
著有《竹林名士傳》、《三國名臣頌》等,極為推崇竹林七賢,及三國名臣。
因此放浪不羈,心直口快。
“哈哈,彥伯醉矣!贝棺诹魉谋卑痘笢匦α藘陕,也沒太見怪。
江南士族垂拱而治,皇帝被架空,因此政治氛圍比之西晉大為寬松,很少因言治罪,如此環(huán)境下,江東文才輩出。
桓溫坐鎮(zhèn)長江上游,與江東關(guān)系緊張,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既然小皇帝司馬聃能被王謝荀殷等門閥掌控,桓氏為何不能效仿之?
“江南有義士,興兵討群兇,初期會盟津,乃心在咸陽,軍合力不齊,躊躇而雁行……鎧甲生蟣虱,萬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dāng)嗳四c!”
就在眾人不斷吹捧時,一人卻不合時宜的念起了魏武的《蒿里行》,還將開篇的“關(guān)東”改為江南。
直接諷刺江南人心不齊、居心叵測。
原本一片祥和的氣氛瞬間被打破。
眾人循聲望去,卻見一三十五六的文士正捻須而嘆。
此人頭頂平上幘,直裾深衣,袖口被皮鞲收緊,與在場眾人的寬衣博袖大為不同,透著一股獨有的干練。
“汝,何人也?”桓沖面色不善。
那人卻不卑不亢,“兗州,常煒!
“現(xiàn)居何職?”
常煒此前出使過一次,與桓沖有過一面之緣,如今卻是故意在眾人之前以身份、家世、出身壓他。
“一參軍耳。”
“哼,在座皆名士、太守,累世兩千石,汝一北虜,安敢大放厥詞?”桓沖面無表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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