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計算政治成本,目前這階段的黃河,太難治理,付出和回報,是完全不對等。
不是不管,而是不能這么去管。
太可怕了!
王安石點點頭道:“官家的想法,我也看出來了,而那程昉之過,是在于其能力不足,又過度去追求抑制水患,好大喜功,而忽略以水利惠民,自是得不到百姓的贊賞。
我這番打算調(diào)整計劃,先以興水利惠民,贏得民心,然后借此再去修建河道,以求改善水患。”
兀自是信心滿滿。
呂惠卿道:“可是興水利惠民,也是需要錢的!
王安石道:“待新政和稅務(wù)司去到河北,這財政自會得到改善。再者說,官家不是還撥了三十萬貫嗎?”
呂惠卿趕忙道:“那錢不是用來補償和救濟百姓嗎?”
王安石道:“賠償?shù)腻X,咱不能少,但救濟的話也是分很多種,純粹送糧食,去救濟百姓,那非長久之計,我們可以工代賑,花錢雇百姓引黃灌淤,讓那不毛之地變成為良田,或留給官府,或分給那些無所依靠的百姓,如此一來,既可清除黃河淤泥,又能夠利于百姓,是一舉兩得!
這引黃灌淤是北宋一項非常重要的水利措施,道理很簡單,就是因為黃河里面的泥沙是來自黃土高坡,里面蘊含著大量的有機物,是可以將貧瘠之地,改善為良田。
而很早之前,古人就發(fā)現(xiàn)這一點,但由于技術(shù)不夠,只能任由河水漫游,生成天然的沃土,而如今北宋已經(jīng)掌握非常嫻熟得技術(shù),可以動用工程,針對某一地區(qū)進行淤灌,人為的制造大面積良田,同時減輕黃河里面的淤泥。
這也是宋神宗和王安石極力推薦的,程昉在這方面其實也是有很大用功績,只不過相比起他耗費的人力、物力,這些就不夠看,王安石就是要吸取這一點教訓(xùn)。
呂惠卿見王安石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要繼續(xù)干下去,思索片刻后,道:“若說到淤灌,侯叔獻自然是最佳人選,他當(dāng)初治理汴水,就灌溉出兩萬頃淤田!
王安石眼中一亮,點頭道:“不錯,侯叔獻的確是最佳人選,當(dāng)初治理汴水時,如呂誨、劉述等人,還誣告其破壞京城風(fēng)水,最終侯叔獻利用豐富的治水經(jīng)驗,令那些人顏面盡失,而且還得到官家的獎賞。如今我們啟用他來建設(shè)水利學(xué)府,也足以證明,我們并沒有放棄興修水利的計劃,同時以技術(shù)為重!
呂惠卿問道:“恩師,那你是打算繼續(xù)維護東流,還是要改選北流?”
王安石稍稍皺眉,思索片刻后,才道:“如今已經(jīng)開浚二股河,要是再回北流的話,那豈不是告訴百姓,朝廷在浪費人力物力,此事不可輕易改變。”
呂惠卿擔(dān)憂道:“但此事可得慎重,到底韓相公和巡河卒的話,官家可都聽著的,如果我們不做改善,真出問題,我們是難辭其咎啊!”
王安石搖搖頭道:“他們說得也不一定是對的,而且非常片面,要論治水,我不比歐陽相公和韓相公差。我也親自去視察過,那北流到底是新河道,不確定性太大,而且還需要放棄無數(shù)良田,為新河道讓路,萬一北流發(fā)生水患,到時我們將會承擔(dān)更大的責(zé)任。
而河北可是預(yù)防契丹的關(guān)鍵地區(qū),目前我們正在全力拓邊西北,河北是不容有失,財政更是至關(guān)重要。這一回我們多派幾個經(jīng)驗豐富的水利官,全面勘察河防工事,看看如何預(yù)防水患,至于說東流,還是北流,咱們先不論及,一切都以事實為準,若能維持東流,自然還是維持東流的好!
張斐只是創(chuàng)造出一個悄悄改道的機會,但是就事論事,能不改,自然還是不改的好。
東流計劃,之所以一直有市場,無論失敗多少回,肯定是有它的原因。一來,可以御遼,二來,不會破壞安定。
因為新河道一定會占據(jù)很多良田,而那些良田本就是百姓的,這百姓心里能爽嗎?肯定會鬧事的,走故道的話,那就不會有這問題。
此番結(jié)果,對于公檢法而言,可謂是大獲成功,但此時檢察院是完全沒有喜悅的氛圍,而是有一種死里逃生的感覺。
“可算是結(jié)束了。”
齊濟長松一口氣,癱倒在椅子上,“每回查案,真是如同渡劫一般!”
張斐呵呵笑道:“齊督察是否還有一句忘了說了!
齊濟錯愕地道:“什么話?”
張斐呵呵笑道:“就是自從我來了以后。”
齊濟一愣,旋即呵呵笑幾聲,又覺不妥,擺擺手道:“絕無此意,絕無此意!
“本來就是,咱們檢察院得就事論事!
張斐笑呵呵道。
他其實很能體會他們的想法,因為在這個封建社會,推行公檢法,本就是一件非常難得事,抱怨是不會停止的。
齊濟是真不知道該怎么接這話。
因為這就是事實!
張斐又道:“雖這是我造成的,但我也沒有辦法,去解決這個問題,我唯一能夠告訴你們的,就是堅守正義和法律,我們不至于會落得身首異處的下場,最多也就是讓我們滾。如果我們因畏懼,而去選擇徇私枉法,濫用職權(quán),那絕對就是死路一條。”
“張檢控言之有理,只要我們問心無愧,依法辦事,大不了也就是被貶出朝堂。”
王鞏點點頭,又道:“雖然是有些艱難,但若是能夠成功,我們自也會得到高官厚祿,這其實也是很公平的,多少人想入仕,一展抱負,還無門可入!
齊濟稍稍點頭,“這倒也是,如今朝廷又決定在河北推行公檢法,到時說不定還會讓咱們?nèi)ブ莞?dāng)檢察長!
張斐笑道:“不是說不定,而是一定會,目前咱們檢察院是無人可用!”
正當(dāng)這時,一個檢察員來到屋內(nèi),“張檢控,富相公和司馬學(xué)士來了!
齊濟道:“不會又出什么事了吧?”
張斐笑道:“善后!
也不怪富弼、司馬光這么著急趕來找張斐,因為他們也知道,王安石是肯定不會停止興修水利,這得趕緊完善相關(guān)制度和法律,避免再發(fā)生此類事。
“真不知道你小子從哪里學(xué)來這么多鬼點子,區(qū)區(qū)一個聽證會,便令那些心懷不軌之人,徒勞而返!
見到張斐,司馬光便是呵呵笑道。
此事的起因,可不是程昉,也不是程頤,而是朝中有些人想挑撥皇帝對公檢法的信任,從這一點來看,公檢法是大獲全勝!
張斐是受寵若驚道:“我還以為司馬學(xué)士又會責(zé)怪我,莫不是因為富公在?”
富弼撫須微微一笑。
司馬光當(dāng)即雙目一瞪,“你在瞎說甚么,我的目的一直都是要保全公檢法,只是當(dāng)時事情已經(jīng)鬧到那地步,當(dāng)然是最好能夠?qū)⒊虝P治罪,他在河北胡作非為,令多少百姓無家可歸,難道不應(yīng)該受到懲罰嗎?”
說到這里,他稍稍一頓,“不過這個結(jié)果,我倒也能夠接受。”
最初他主要是保程頤,又怕這會影響到公檢法,原因就是程昉是皇帝的人。而如今程頤無恙,且也促使皇帝賠錢,以及打擊程昉囂張的氣焰,那他當(dāng)然是相當(dāng)滿意。
富弼突然開口道:“但其實很多問題還沒有得到解決,關(guān)于如何立法,完善制度,才是當(dāng)務(wù)之急。∥覀兿雭砺犅犇愕慕ㄗh。”
聽證會的目的就是檢驗制度和立法,張斐肯定是早有準備,有個現(xiàn)成的參考,富弼也難得去動腦筋。
張斐神情一變,嚴肅道:“關(guān)于如何立法,依我之見,其實最為重要的一點,無論立法會頒布什么條例,必須保證能夠做到有效執(zhí)法。”
富弼直點頭道:“難就難在這里,你對此有何想法?”
張斐道:“答案就是免役法。”
司馬光立刻問道:“此話怎講?”
語音透著三分怒氣,咱說咱得,你扯他干嘛。
張斐耐心地解釋道:“因為只要朝廷保留徭役制度,那無論怎么去規(guī)定,司法都是很難介入的,如果官府雇我來訴訟,不管對方怎么起訴,我都是有贏的把握。
道理很簡單,既然有免費得,那就絕對不會花錢,他們一定會想盡各種辦法,避開制度和律法的約束,去征召徭役,而世上也沒有完美的法律,一定是有漏洞的。唯有將徭役折算成稅,需要人力的時候,再花錢去雇,賬目上清清楚楚,司法才能夠更好的介入!
司馬光就問道:“如果特殊情況,比如說戰(zhàn)爭和天災(zāi)!
張斐道:“也應(yīng)該付錢,只不過可以事后再給,就事論事,治理水患和抵御敵人,國家都是要承擔(dān)主要責(zé)任的,百姓出人,國家出錢,這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
司馬光又問道:“要是朝廷沒錢怎么辦?”
張斐笑道:“朝廷不可能沒錢的,只是看用在哪里而已,如何用在官員吃吃喝喝,用在鋪張浪費上,那就應(yīng)該去享受水患,這不是一個借口。”
富弼聽得呵呵一笑。
司馬光點點頭道:“這倒也是啊!”
他們兩個是極度反對鋪張浪費。
張斐又道:“當(dāng)然,這是行政方面的問題,也不歸我們司法管,我也不大清楚。我只是想借此說明一點,沒錢可不是司法的錯,司法就應(yīng)該這么做。
如果不狠一點,永遠都是沒錢,永遠都在用免費的,這勞役的問題,是永遠解決不了。
從司法的角度來看,寧可在河北地區(qū)增添免役稅,也比免費征召勞役要強。原因在于免役法會令關(guān)系變得非常簡單,無論怎么變,都是雇傭關(guān)系,若有糾紛,司法就能夠做出準確的判斷!
富弼點點頭,又問道:“那關(guān)于征用民屋民田方面,又該如何立法?”
張斐道:“這其實也是屬于行政問題,就法制之法而言,是不可能存在這方面的律法條例,因為法律強調(diào)的是公平公正。
只能是行政規(guī)定,在哪些情況,官府可以強征百姓的民田和民屋,而司法只是確保,國家和百姓的利益不會受到傷害!
司馬光疑惑道:“如此說來,這都是屬于行政問題?”
“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需要完善的是行政制度,但一旦制度完善,司法要介入,需要面臨的問題,就是雇傭關(guān)系和債務(wù)關(guān)系!
說到這里,張斐又向富弼,道:“富公,立法會應(yīng)該加快通過我在河中府的契約原則和一些商業(yè)法案,如此一來,朝廷的賠償和雇傭,都將有法可依!
富弼點點頭,道:“關(guān)于你在河中府的判例,其實立法會都已經(jīng)經(jīng)過討論,目前正在草擬成文條例,最遲也能夠在夏季頒布,我再去看看,能否早點頒布!
說罷,他又道:“不過根據(jù)韓相的說法,河北一些地區(qū)的局勢已經(jīng)是非常嚴峻,民怨沸騰,賊寇與日俱增,得趕緊派人去河北建設(shè)公檢法,安撫百姓!
司馬光嘆道:“說是容易,但,但無人可用,我之前安排的人,全都去了京東東路!
富弼道:“程頤不是你安排得嗎?”
司馬光道:“也就一個,而且程頤還未在公檢法干過,都不一定能夠勝任。”
張斐突然道:“關(guān)于這一點,我完全支持司馬學(xué)士,人選問題,一定要遵從寧缺毋濫,道德品行不過關(guān)的,一律不能要!
富弼驚訝道:“你在乎道德?”
“呃!”
張斐不由得滿臉尷尬。
司馬光立刻道:“富公有所不知,你這小子的嘴,就如同那王介甫的臉,都不干凈,但道德品行還是沒有問題的!
張斐差點吐出來,道:“司馬學(xué)士,如果你這是投桃報李的話,我謝謝了,下回別投了!
富弼呵呵一笑,又問道:“那現(xiàn)在怎么辦,總得派人去,否則的話,可能會發(fā)生民變!
張斐看向司馬光。
司馬光左思右想,“目前河北比較亂的地方,就是大名府、澶州等地,我們不如先派人進入這些地方推行公檢法,其余的地方,再慢慢推行!
張斐點頭道:“這樣也很好!
“好什么好,這只是無奈為之!彼抉R光感慨道:“就拿此案來說,要是沒有你的聽證會,這結(jié)果可能會一發(fā)不可收拾。之前通奸一案,齊庭長也有些無所適從,其實我們公檢法比制置二府條例司更容易犯錯!
富弼稍稍點頭,突然能夠理解司馬光的擔(dān)憂。
要是沒有張斐,公檢法可能早就失敗。
張斐又輕松地安慰道:“只要他們自己不徇私枉法,出現(xiàn)錯判,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京城的公檢法是能夠為他兜底的。這也是我為何支持司馬學(xué)士嚴格挑選人才!
司馬光是如獲知己,關(guān)于人事安排,這普天之下,只有張斐給予他支持,文彥博、呂公著都嫌他矯情,直點頭道:“這你放心,我選得人,一定是不會出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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