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又是再接再厲,“陛下,在此案中,爭議最多的就是濫用民力,聽證會上面,也說明這一點,關(guān)于百姓服役,是沒有明確規(guī)定的,且也難以規(guī)定的,因為每戶百姓的情況都不一樣,官府若要調(diào)查清楚,幾乎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應急方面,是很難照顧周全的。
而最好的方式,就是擴大免役法,往后直接出錢雇傭百姓干活。根據(jù)我朝制度,主要勞役,還都是廂兵承擔,大規(guī)模征發(fā)百姓服役,一般也都是在天災之時。
而在這時候,選擇花錢雇役,不但可以征召到許多百姓,同時還能夠以工代賑,完成對百姓的救濟,是一舉兩得!
“甚是有理!”
趙頊聽得頻頻點頭,目光卻看向司馬光。
張斐也瞟了瞟司馬光。
司馬光卻在那里掙扎。
文彥博心里著急,立刻站出來道:“啟稟陛下,要推行法制之法的理念,必須是公檢法,臣建議即可在河北推行公檢法!
“準奏!”
趙頊毫不猶豫地點頭。
呂公著小聲道:“君實,你在猶豫甚么?”
司馬光道:“京東東路都還沒有處理清楚,又急著在河北道試行,萬一用人不當,這公檢法的名譽將會毀于一旦!”
呂公著沒好氣道:“這事總得有人去干,要別人干得好,那何須指望你啊!”
司馬光道:“大家就指望公檢法,那就更不能著急,得將事情做好,而不可能急于求成!
“!”
呂公著氣得直接背過身去。
趙頊咳得一聲,“關(guān)于那場聽證會,朕也去看了,無論如何,河北許多百姓確實因為朝廷河防工事受到損失,但河北官府無力賠償,故此朕決定從內(nèi)藏庫拿出三十萬貫,用于支付對河北百姓的賠償和救濟。”
司馬光眼中一亮,轉(zhuǎn)憂為喜,立刻站出來道:“陛下圣明!
保守派也都激動地高呼:“陛下圣明”
王安石雖也高呼,“陛下圣明”,但他心里也有數(shù)了,皇帝肯定也是認為這個工事確實勞民傷財,但皇帝又不能承認這個錯誤,那只能是給予賠償唄。
好在以后是雇役,咱花錢雇人,不會太勞民傷財。
第六百九十九章 政矛與法盾
這場看似山雨欲來的風波,最終卻以“三十萬貫”作為一個終結(jié)。
這就是最終的結(jié)果。
而在此次風波初始時,從未有人想過會是這么一個結(jié)果。
因為看似什么問題都已經(jīng)放到臺面上,但似乎什么問題都未得到一個確切的結(jié)果。
整場會議,無人提及東流、北流,程昉也未得到起訴,等等。
但這卻可以說是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因為一旦起訴程昉,且如果判定有罪,這不單單是打擊趙頊的權(quán)威,同時還會動搖新政的根基。
而就目前的局勢來看,這不太現(xiàn)實,原因就在于趙頊并未打算放棄新政,而且新政執(zhí)行的也很不錯。
可如果判定程昉無罪,那又會嚴重損害公檢法利益。
如今這個結(jié)果剛好避開這兩個極端。
而原因就在于引入聽證會這個制度。
聽證會只是引入審判程序,來針對制度、立法進行的辯論,重點討論是制度,是律法,個人違法與否只在其次。
故此,最終引導出來的結(jié)果,才會是制度和法律不夠完善。
而庭審是根據(jù)現(xiàn)有的制度和法律,針對個人是否違法,進行審判,不在于律法和制度是否完善。
許多人就困惑在這一點中。
導致會議結(jié)束之后,他們都是彷徨的走出垂拱殿。
這到底開了個什么東東?
好像是什么都決定了,又好像是什么都沒有決定。
蔣之奇悄悄來到文彥博身旁,抱怨道:“文公,內(nèi)臣如此胡作非為,竟不得懲罰,身為御史,蔣某是實感汗顏!”
他只是借宦官這個特殊群體,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其實在這場會議之前,他們御史不認為一定輸,此事絕對值得一辯,但由于宰相們的沉默,導致他們也是有心無力啊!
而且他也看出來,方才王安石和司馬光是在打配合,你拿一部分走,我拿一部分走。
雙方是在分蛋糕,而沒有在搶蛋糕。
司馬光沒有反對王安石,王安石也沒有反對司馬光,雙方都是借著彼此的建議,然后提出自己的建議。
這在御史看來,是真的很無恥。
等于是將他們御史臺和諫院給出賣了。
文彥博風輕云淡道:“區(qū)區(qū)內(nèi)臣值三十萬貫嗎?”
趙頊拿三十萬貫出來,其實就是變相認錯,拿錢堵住大臣們的嘴。
因為他不能跟宋仁宗一樣,直接下罪己詔,那樣的話,可能會全盤皆輸,況且現(xiàn)在的情況,也沒有到那地步。
所以,這時候拿出這么一大筆錢,其實是誠意十足。
蔣之奇不依不饒道:“此事豈能用金錢來衡量?”
面對他的糾纏,文彥博有些不耐煩,沉眉道:“這朝野上下,就你蔣之奇是鐵骨錚錚,我們都是阿諛奉承的小人!
蔣之奇忙道:“下官絕無此意!
文彥博道:“那你就回去好好反省一下,為何就你特立獨行。告辭!
蔣之奇訕訕點頭,心里卻仍不服氣,暗罵,你們不是阿諛奉承的小人,只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罷了。
方才不單單是保守派沒有站出來反對,革新派也沒有站出來反對,原因很簡單,就是韓琦坐在那里虎視眈眈。
北流計劃是不符合兩派的利益,如果兩派就這個問題,相互攻伐,將東流貶得一文不值,那皇帝就改選北流,這是一個足夠啟用韓琦的理由。
而當初在神宗即位時,無論是革新派,還是保守派,都在彈劾韓琦專權(quán)跋扈,霸占相位十余年,君弱臣強,逼著韓琦離開朝廷,他們才慢慢上位的。
經(jīng)過這幾年,趙頊已經(jīng)掌握大權(quán),他可以再啟用韓琦的。
韓琦要回來,無論他的主張是什么,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
如今這結(jié)果,雖然王安石并沒有栽在這上面,而且還改變套路,繼續(xù)抓住這部分權(quán)力,但是保守派也能夠完善制度,擬定律法,限制這種權(quán)力。
矛和盾都得到強化。
是各得其所。
大家都能接受。
你們御史、諫官要鬧,咱也不能攔著,畢竟你們也有自己的算盤,但咱們可不會聞雞起舞。
韓府。
“父親大人,官家在會議上并未決定是否改變東流計劃!
韓忠彥攙扶著韓琦,慢慢來到廳內(nèi)。
但見十分寬敞的廳堂里面,站在二十余名女婢、仆人恭候著,或端著熱水,或端著糕點,在當朝宰相中,韓家應該是最有錢的。
韓琦一揮手,全部使退,坐了下來,瞧了眼兒子,笑呵呵道:“你是想問,為何老夫未有提及此事?”
韓忠彥點點頭。
韓琦道:“老夫若是提及此事,那就犯了跟王介甫一樣的錯誤,水患之事,是無法預測的,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倘若老夫今日建議官家北流,一旦北流出事,那無論是天意,還是人禍,都是老夫的錯!
這話得兩說,他如果年輕十歲,那就不是這么個玩法,他肯定會想辦法借北流重返朝堂,但如今他垂垂老矣,這么做,也只會給后人留禍。
韓忠彥又問道:“那到底官家是想改道北流,還是繼續(xù)維持東流?”
對于這一點,很多大臣都感到好奇。
韓琦道:“老夫若是沒有猜錯的話,官家可能也沒有拿定主意,只是看目前情形不對,擔心這么下去,一旦回河失敗,就再無回旋的余地,并且還會影響到新政,故此才有這場聽證會,改施仁政,避免滿盤皆輸,只是!”
韓忠彥問道:“只是什么?”
韓琦撫須道:“只是那王介甫不會就此罷休,因為他的改革思想,就是要憑空創(chuàng)造出財富,如果不大興水利的話,那就無法實現(xiàn)他的改革目的,可能就真如君實所言,他只是在為國斂財,興修水利是王安石所不能放棄的。以老夫?qū)λ牧私,他應該還是會想方設(shè)法,去維護東流。”
韓忠彥道:“豈不是白忙活一場!
“那也不是。”
韓琦擺擺手道:“既然官家不想勞民傷財,他就不能再大規(guī)模征發(fā)勞役,同時,富彥國他們也一定會趕緊完善制度,從而利用公檢法去制止王介甫大興水利。
他們兩邊,肯定還會再進行一番博弈。
還有,若實事求是的去治水,在你無法清除下游淤泥,縱使你不愿意,河水也不會如你所愿的,到底回河就沒有成功過。那些真正懂得治水的人才,應該會告訴王介甫這一點的!
說到這里,他嘆了口氣,“不過老夫能做到,也就只有這么多了!
語氣中帶著一絲失落,公檢法的出現(xiàn),改變了很多事情,令朝堂變得更加生機勃勃。
這本是一場富有激情的競賽,但可惜他已是風燭殘年。
他這一生擊敗了所有的對手,卻避免不了輸給時間的結(jié)果。
未來永遠是屬于年輕人的。
回到制置二府條例司,連一杯茶水都沒有喝,王安石便是感慨道:“當初是真不應該用宦官去治水,這宦官必然會牽連到官家,以至于我們也受困于此。”
呂惠卿聽罷,頭都是大的,心道,問題就不在于宦官,而是這水患抑制不住。
王安石突然看向呂惠卿,道:“程昉暫時是不會離開水利司的,但官家肯定也會剝奪他的權(quán)力,我打算尋得一個通曉水利的官員前去建設(shè)水利學府,順便接管河北河防,可惜沈存中被派去青州推行事業(yè)法,你看該舉薦誰去比較合適?”
趙頊拿出三十萬貫,就代表他不會認這個錯,程昉自然也不會馬上下去,這得等風波過去,再找個理由將他調(diào)走。
呂惠卿小心翼翼地勸說道:“恩師,學生還是建議,將此權(quán)交還給各地方官府,讓他們各自管好自己管轄的河道,到底河防大臣的權(quán)力太過集中,責任也大,但此事又得乞天眷顧,實在是不利于掌控!
王安石哼道:“照你這般說法,咱們什么都不做,那豈不是更加輕松,興修水利,那是以萬人之力,除十萬人之害,是必須為之。而如司馬老兒之流,雖有才華,但目光短淺,非大丈夫也。我王安石可不懼天地!
呂惠卿苦口婆心道:“可是恩師,興修水利,到底是需要動用大量的人力和物力,官家這般安排,顯然是打算休養(yǎng)生息,咱們縱使有心,但也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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