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是行政與司法之爭。
但是他們?nèi)f萬沒有想到,蘇轍會直接上奏,建議朝廷裁軍,而不是去皇庭上訴。
這令他們始料未及。
事情也因此變得異常復雜,因為很多反對公檢法的大臣,也是支持裁軍的,還有主和派和主戰(zhàn)派,他們也都在考量,到底怎么做,是更符合自己的主張。
然而,以陳升之、韓絳為首的革新派,上奏反對裁軍,這令一切又變得明朗起來,不用考慮那么多,直接就選邊站。
原因就在于,目前這青苗法將出不出,而差役法、均輸法又在全國普及中,這暗地里,革新和保守斗得是難解難分。
目前來說是革新派更占優(yōu)勢,因為皇帝是支持王安石的,不少保守派官員,都被王安石調(diào)出京城。
這也令雙方斗爭變得更加激烈。
此時此刻,雙方旗幟是異常鮮明。
你王安石支持的,我必然是要反對。
反之亦然,你司馬光支持,我王安石必然反對。
此外,王安石顯然是主戰(zhàn)派,他斂財就是為了打仗,而司馬光是妥妥主和派,這主和派也不需要考量,直接就站在司馬光這一邊。
河中府到底只是一府,里面利益再糾葛,也無法跟天下大局相比。
雙方開始展開激烈的爭辯。
只要進入到黨爭的循環(huán)中,一切問題就看勝負,而不看問題本質(zhì)。
裁軍就變成一個堡壘。
革新派變成防守一方,堅決表示不能裁軍,而保守派則是轉(zhuǎn)變?yōu)檫M攻一方,是堅決要裁。
第五百五十二章 三冗第一戰(zhàn)(五)
關(guān)于裁軍,自仁宗朝來,就一直存在,并且也一直伴隨著極大的爭議。
文彥博就曾因建議裁軍,遭到彈劾,而被貶出京城,不過他的建議最終還是通過了,當時共裁軍八萬。
可自那之后,就是雷聲大,雨點小。
然而,這回與往常不一樣,其中有了黨爭的加持,雙方的態(tài)度就變得非常堅決。
導致此事是迅速發(fā)酵。
朝廷各部門的官員都參與進來。
關(guān)鍵河中府還在針對此案的進行調(diào)查,朝廷必須要立刻做出決斷,否則的話,河中府的皇庭一旦給出判決,可能會事情變得更加尖銳,沒有回旋的余地。
故此,司馬光對此是非常著急,這中間還關(guān)系到他的司法改革,希望能夠早點召開會議,給出決策。
因為關(guān)于這事,真心是要看皇帝態(tài)度。
裁軍與否,皇帝的疑慮是最大的,因為皇帝不但要考慮邊境威脅,還得考慮京師的安全。
而趙頊之前對此的態(tài)度,就是左右不定。
司馬光也沒有把握。
然而,王安石并不著急,他瞅著司馬光上躥下跳的模樣,他就更不著急了,反正是找各種理由,避而不見,自己對此也是避而不談。
同時,他又授意呂惠卿他們堅決反對。
氣得司馬光夠嗆。
最終還是富弼、曾公亮、趙抃,文彥博這幾位老宰相站出來,以西北安危為理由,要求皇帝趕緊召開樞要會議商議此事。
王安石畢竟是副宰相,還是得給些薄面。
垂拱殿。
剛剛上來,呂惠卿便率先發(fā)難,表示檢察院嚴重干預(yù)軍政、財政,理應(yīng)問責。
“一派胡言!”
司馬光當即怒斥道:“簡直就是一派胡言!檢察院調(diào)查的拖欠、克扣軍餉一案,只是在調(diào)查之中,蘇檢察長發(fā)現(xiàn)河中府軍費缺失巨大,但他也并未利用自己的職權(quán),去干預(yù)此事,而是立刻上報朝廷,這干預(yù)軍政,從何說起。”
呂惠卿道:“難道軍費缺失,事先司馬學士不知曉嗎?諸位都不知曉嗎?”
眾人皆是沉默不語。
呂惠卿又繼續(xù)道:“這本是眾所周知之事,蘇檢察長理應(yīng)也知曉,可是他卻故作不知,借此事在河中府興風作浪,然后又先斬后奏,令朝廷陷入被動,這不是干預(yù)又是什么?”
司馬光笑道:“眾所周知之事,就不能說了是嗎?”
呂惠卿道:“倒不是不能說,只是蘇檢察長的目的,十分可疑。
司馬光道:“蘇檢察長一心為國,無任何可疑。陳光一案,是人神共憤,不能不查。難道陛下希望自己的士兵為國捐軀,殺敵建功,卻得到如此待遇嗎?”
說到后面,他拱手朝向趙頊。
趙頊點點頭道:“關(guān)于陳光一案,朕也了解清楚,此案檢察院做得非常不錯,這也是朕在河中府設(shè)立皇庭的主要目的!
司馬光又馬上道:“然而,根據(jù)蘇檢察長所提供的證據(jù)來看,如陳光一案,在河中府比比皆是,聞之,令人寒心,士兵遭受如此待遇,又怎會盡心為國建功立業(yè)。”
趙頊嘆道:“每年國庫收入,有十之六七,皆用于軍費,為何還會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
司馬光立刻道:“這就是因為國庫收入,已經(jīng)養(yǎng)不起這么多兵,若不裁軍,士兵、百姓皆受其苦!
趙頊聽得是頻頻點頭。
韓絳突然道:“可是裁軍乃是國家頭等大事,目前朝廷毫無準備,這貿(mào)然裁軍,只怕會促長敵軍犯境之心。此外,被裁掉的士兵,又無安置,萬一聚集為賊,到時內(nèi)憂外患,豈不是更加糟糕,臣以為此事還得從長計議!
趙頊又點點頭。
不少大臣站出來,紛紛附議。
司馬光其實也想從長計議,但問題是現(xiàn)實不容許他這么說,道:“但是目前已經(jīng)因發(fā)不足軍餉,引發(fā)混亂,若是朝廷置若罔聞,這后果更不堪設(shè)想。”
呂惠卿道:“若無檢察院,此事絕無可能發(fā)生!
司馬光冷哼道:“你這純屬掩耳盜鈴,自欺欺人,幸虧檢察院發(fā)現(xiàn)的早,若是往后拖下去,士兵的怨氣越積越多,到時再爆發(fā)出來,可能就是一場兵變,而不是圍繞著司法進行訴訟!
王安石呵呵笑了幾聲。
你可算是愿意出聲了。司馬光冷冷看他一眼,“王學士為何發(fā)笑?”
王安石道:“如果我沒有記錯,早在熙寧元年,司馬學士就提出冗兵之禍,但同時又表示貿(mào)然裁軍,亦不可取,該從長計議,今兒怎么變得如此激進!
我也不想,我是被逼到這份上的。司馬光老臉微微一紅,嘴上卻道:“我只是針對河中府軍費不足一事,依王學士之意,就應(yīng)該放任不管嗎?”
王安石道:“朝廷當然不能放任不管,但也得考慮到裁軍所會帶來的風險!
趙頊問道:“王學士可有應(yīng)對之策!
王安石立刻向趙頊拱手道:“回稟陛下,關(guān)于裁軍一事,司馬學士曾有過非常獨到的見解。但又表示非一朝一夕之事。
因為冗兵之禍,源于土地兼并,百姓只能入伍為生,若是貿(mào)然裁軍,士兵失去生計,恐聚集為賊,故此要解決冗兵之禍,首先要解決土地兼并。”
司馬光鐵青著臉,大概也猜到王安石要說什么。
趙頊急急問道:“如今解決土地兼并一事?”
王安石立刻道:“百姓失去土地,十有八九是因為天災(zāi),亦或者青黃不接之時,只能借錢度日,可是民間高利泛濫。那陳光之所以前去告狀,不是因為拖欠、克扣軍餉,而是被高利貸逼得無路可走。
若要從根源解決此事,必然是先遏制住高利貸,如此才能使得百姓保住田地。而朝廷之前頒布諸多法令,欲求扼制,但仍然無濟于事,證明司法是難以扼制高利貸,臣建議朝廷設(shè)立一個官署,專門低息放貸給青黃不接的百姓。
如此一來,是既可以幫助百姓,又能夠增加國庫收入。到底此案是源于財政,而非是軍政,若因財政,而貿(mào)然裁軍,可能會舍本逐末,如果財政得以恢復,便可一舉兩得,此乃治本之法!
趙頊聽得是頻頻點頭道:“卿言之有理!
呂惠卿等人也是紛紛附議。
此話一出,保守派的臉色瞬間充滿怒氣。
就知道這廝要借題發(fā)揮。
雖然關(guān)于青苗法,私下已經(jīng)爭辯無數(shù)回,但是王安石還是第一次在這種大會,正式提出青苗法。
文彥博一看雙方又都蠢蠢欲動,擔心話題又轉(zhuǎn)移到青苗法頭上,于是搶先道:“且不論此法是否可行,但恢復財政非一朝一夕之事,這河中府的局勢,岌岌可危,這遠水解不了近渴!
王安石反駁道:“但也不能病急亂投醫(yī),而是要對癥下藥,財政問題,就應(yīng)該解決財政,而不是頭疼醫(yī)腳!
文彥博當即反駁道:“這怎是頭疼醫(yī)腳,目前財政負擔不起,就理應(yīng)削減支出,百姓尚知其理。至于說裁軍風險,仁宗朝時期的裁軍,亦有人擔憂士兵聚集為賊,但結(jié)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王安石道:“雖然當時沒有發(fā)生,但不代表此時不會發(fā)生,再者說,為何會形成冗兵之禍,不就是因為土地兼并所至嗎?若不解決土地兼并,只怕募兵之快要勝于裁軍!”
富弼突然站出來道:“陛下,依老臣之見,王學士與文中丞都言之有理,且二者并不沖突,何不雙管齊下,二法并用!
此話一出,一個驚人的現(xiàn)象發(fā)生了,只見后面十余個大臣站出來,紛紛表示支持富弼之言。
其中不但有保守派,還有革新派,甚至還包括陳升之、曾公亮。
不管是保守派中,還是革新派中,都有既不喜歡公檢法,又不喜歡青苗法,他是要求不變,只是目前混在兩派中搞破壞,他們最想見到的就是公檢法vs新法,讓你們玉石俱焚。
富弼這個想法,就非常符合他們的主張,將他們都塞在一個地方,讓他們?nèi)ス芬Ч贰?br />
“富公言之有理。
趙頊點點頭,又沉吟半響,道:“這樣吧!暫時先委任王經(jīng)略和郭宣撫使主持裁軍一事,至于財政方面,由解鹽使和河中知府來負責!
“陛下圣明!
“今日會議就到此吧!
言罷,趙頊便起身往外面行去,剛剛出得門,便吩咐身邊的內(nèi)侍,“你派人密信張三,讓他不要令朕失望!
“小人遵命!
“哈哈!”
趙頊終于抑制不住上揚著的嘴角,笑哈哈地大步離開了垂拱殿。
那邊王安石與呂惠卿上得馬車,當即就忍不住了,樂得是哈哈大笑。
“這回可真是賺大了,既裁軍,又推行了青苗法。哈哈!”
他其實也是支持裁軍的,只是嘴上沒這么說,他哪不知這三冗之禍,只是他認同司馬光的看法,解決三冗,非一朝一夕之事,范仲淹就打了個樣。
他才決定選擇開源,堅決不搞節(jié)流,從而贏得不少既得利益者的支持。
“司馬學士至今還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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