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官司審完之后,種諤與陸詵還得留在河中府,等候朝廷的安排,但是不少官員已經(jīng)離開河中府。
種詁、折繼祖本也打算近日回去的。
“可能還得晚幾日啊。”種詁道。
種諤立刻問道:“莫不是因為那關于士兵撫恤的案子!
種詁詫異道:“你也知曉了!
種諤點點頭。
折繼祖道:“此案雖小,也屬稀松平常,但這一回是公檢法親自調(diào)查,我們還得看看,這公檢法又會如何應對此事!
種諤小聲問道:“此案與忠壽他們沒有關系吧?”
折繼祖嘆了口氣道:“他說這與他無關,但他也擔心這會牽連到他頭上,畢竟這軍費向來就是一筆糊涂賬,如今軍中亦是人心惶惶。
種詁道:“我們擔心這是一個陰謀,如果真的要查到底,誰也不知道能夠牽扯到多少人!
“其實我也有這種擔憂!狈N諤點點頭,“要不咱們?nèi)ヌ嵝岩幌聫埻ラL!
折繼祖道:“這我去打聽過了,目前是檢察院要調(diào)查,與皇庭暫時還無關系,說是要等到檢察院查到證據(jù),然后檢察院才會向皇庭提起訴訟。
那張庭長是偏向咱們的,可是那蘇檢察長不一定了,此事到底與咱們無關,咱們還是靜觀其變吧!
種詁道:“其實如此也好,咱們也能從此案,進一步了解這公檢法。”
轉運司。
“哦,是蔡知府來了!
元絳起身拱拱手,“失禮,失禮!
蔡延慶拱手道:“延慶冒昧而來,打擾之處,還望轉運使海涵!
“哪里!哪里!”
元絳伸手道:“蔡知府請坐!
“多謝!
等到蔡延慶坐下后,元絳似笑非笑道:“蔡知府今日前來,可是為檢察院調(diào)查一事?”
蔡延慶笑著點點頭,“看來檢察院的人已經(jīng)來過了!
元絳點點頭道:“早就來了,但凡涉及軍費,咱們轉運司可是脫不了干系啊!
這轉運使可謂是一省財政部長,地方官府負責稅收的征集、輸納,這些收上來的錢物,一旦進入縣倉或者州倉,那就歸轉運使,轉運使再根據(jù)中央定額,以及地方所需,進行調(diào)配。
從這個安排來看,就知道在北宋,這地方是很難割據(jù)的,大部分財政全都收歸中央。
轉運使代表的就是中央,且都是臨時任命。
蔡延慶又問道:“不知轉運使如何看待此事?”
元絳云淡風輕道:“這是前任的事,與我無關,我也犯不著與他們較勁,他們也只是要查閱一些賬目,我就由他們?nèi)ゲ榱恕!?br />
蔡延慶立刻明白過來,看似隨意,實則是相當配合。卻是嘆道:“依我之見,查也沒用,這就是一筆糊涂賬啊!
元絳立刻問道:“此話怎講?”
蔡延慶道:“這軍費一無定額,中間損耗巨大,又是有各種雜物折算給士兵,且牽扯到諸多官署,光憑檢察院想要查清楚這一筆賬目,那真是如同大海撈針一般!
元絳不禁眉頭一皺,道:“就事論事,從此案來看,這方面確實存在著諸多問題。”
蔡延慶道:“在我看來,其實真正的問題還是在于三冗,軍政腐敗,亦是因此而生,養(yǎng)著如此龐大禁軍數(shù)量,光憑一地財政,是肯定承擔不起的,這中間就得需要中央撥款,其它州縣的財政支持,賬目亦是非常復雜,如此才會給人有機可乘,這三冗不解決,一切都無從談起!
元絳聽罷,不禁是沉吟不語。
蔡延慶偷偷瞄他一眼,又瞧了眼外面,然后笑道:“看來這蘇檢察長還是不如張庭長穩(wěn)重,他這回只怕是要無功而返,我聽說不少官員,要借此事,好生教訓一下這公檢法!
元絳瞧他一眼,笑著點點頭道:“也是該讓他們吃點苦頭。”
話雖如此,眼中卻透著一絲擔憂。
其實蔡延慶就是來告訴元絳,別看著案子小,但這里面就是一個大坑,一旦公檢法跳進去,可能就出不來了呀!
他也寄望于公檢法能夠發(fā)揮作用,但你別一開始往這里面去跳,就你那點點人,跳進去恐怕連自己都找不到了。
皇庭。
“唉這對夫婦真是可憐,丈夫為國浴血奮戰(zhàn),以致傷殘,但回到家卻要面臨賣妻賣兒,這著實令人心寒。
向來不問公事的高文茵,此時卻也坐在桌旁,還發(fā)表自己的意見,顯然她對此案是感同身受。
看著就真的憋氣。
張斐道:“所以你現(xiàn)在知道,你夫君的工作,是多么有意義了吧!
高文茵急切地問道:“三郎會為他們討回公道嗎?”
張斐遲疑了下,道:“那就還得看具體證據(jù)!
許芷倩突然道:“如果只看證據(jù),我估計這是很難的!
張斐疑惑地看向她。
許芷倩道:“其實我朝對于將士的撫恤還是非常優(yōu)厚的,雖然有些大將軍與士兵待遇有相差到數(shù)百倍之多,但大多數(shù)士兵還是能夠保障衣食無憂。
禁軍士兵每年所得,折算大概在五十貫,廂兵每年所得大概在三十貫。根據(jù)慶歷時的規(guī)定,若士兵在邊境作戰(zhàn),軍餉將一分為二,一半給予士兵,一半給予家屬,而因戰(zhàn)事至傷殘,且不能繼續(xù)留在軍中者,亦有兩種選擇,給平日一半錢糧,終其一生,亦或者一次性給予三十貫。”
張斐道:“既然如此朝廷規(guī)定,顯然是官府沒有按照規(guī)定發(fā)放錢糧給陳光。”
許芷倩道:“根據(jù)規(guī)定,官府是可以發(fā)布帛代替錢糧的,因為官府收上來的,貨幣只是少數(shù),多數(shù)都是布匹、糧食、酒、鹽、茶,醬菜,官府也是有什么就發(fā)什么,至于這布帛的好壞,那可就沒有具體一說。故此還有專門的牙人,負責幫助這些士兵家屬,將這些發(fā)現(xiàn)來的貨物換成錢糧,以供日常所需。”
張斐笑道:“是嗎?還有專門的牙人干這事?”
許芷倩點點頭,“因為許多士兵的家屬,不懂得去販賣手中物資,故有專門的牙人幫忙,但他們也是要看貨的,如鹽茶酒就好賣,但如這些布帛就很難賣,牙人還得收一筆錢走,這番折算下來,士兵家屬往往得到要比實際少不少。
而官府既然每月都有發(fā)放布帛給陳光的妻子,那就不算是違反政令。
至于拖欠撫恤金,也是常有之事,因為每年撫恤金額是沒有定數(shù)的,如果財政充足,倉庫有剩余,那自然是好說,可如果財政不足,可能就要延緩,畢竟陜西的部分軍費,還得從京城調(diào)撥!
高文茵道:“那也不至于發(fā)不了這點錢啊!”
許芷倩道:“官府一般是優(yōu)先前線戰(zhàn)事的支出,其次文官武將的俸祿、撫恤,最后才會輪到士兵。”
說到這里,她稍稍一頓,“而且這可不是一點錢,如這種情況可能是很常見的,如果陳光討回錢糧,那么其余士兵也都會來討!
張斐苦笑道:“難怪我都找來此案的具體消息,檢察院那邊還是沒點聲音,看來他們也是遇到難處了!
許芷倩問道:“張三,你有辦法嗎?”
高文茵也是睜著水汪汪的眼睛,期期艾艾地看著張斐。
張斐思索半響,道:“此事我們得非常慎重,如果我們判定官府要賠償,但官府卻以財政不足拖延,亦或者以爛布充數(shù),這將會影響到我們皇庭的權威。”
高文茵道:“可是上回三郎不也讓官府賠償給了那些鹽商!
張斐道:“那才多少錢,而且發(fā)放鹽債,能幫助解鹽司得到更多。如果只是陳光,那倒也好解決,但就怕會引來更多人,官府可能真的賠不起。唉談到錢,朝廷也有可能是另外一副嘴臉了!
許芷倩問道:“你賺錢的手段,恁地厲害,不如再幫朝廷想個辦法!
張斐苦笑道:“這跟鹽債不是一回事,這辦法可不是那么好想的!先不說這些,還是看看檢察院方面會怎么做,說不定蘇檢察長會有辦法的。”
他之前不想來西北,也是這個原因,鹽政、軍政,都是一灘渾水,其中必然是有違法行為,皇庭又是要講法律,如果司法無法去糾正,這反而會得不償失。
關于鹽債,他是有備而來,但這事他是真沒有準備。
蘇檢察長?
蘇檢察長現(xiàn)在頭都是大的。
蘇轍本想看看具體情況,如果對方愿意息事寧人,他也會愿意的,畢竟他也知道,這里面的利益關系,可是非常復雜,檢察院目前還沒有能力去追根溯源。
可是哪里知道,各官署就沒有一個給面子的,你們要查就查,反正我們也是按照規(guī)矩辦事,到時就由皇庭去判吧。
可查著查著,他們就發(fā)現(xiàn)有些不太對了。
“檢察長,這這就沒法查啊!”
陳琪看著滿屋子的賬目,不禁道:“要調(diào)查清楚,官府確實是按照規(guī)矩辦事,當時只有那些布帛,這簡直是難于上青天!”
王申也道:“而且他們恤養(yǎng)司、軍資庫、轉運司、倉司,糧料院,各個官署是相互推卸責任,最終也一定是查到三司頭上去,因為到底是由轉運使根據(jù)三司的命令,來分配河中府各州縣的存糧,這其中就包括軍費在內(nèi),這可能一年都查不完,那些人明顯就是在玩弄我們!
管理軍餉的官署,是有很多個官署組成的,要證明當時倉庫里面只有那種爛布帛,其余的錢糧是有具體規(guī)劃的,那是要查很多官署的賬目。
無論是司馬光,還是王安石,都對公檢法的繁瑣,提出過一些質疑。
因為查證可不是一件輕松的活。
蘇轍緊緊握拳,一拳捶在桌子上,怒不可遏道:“若非擔心引發(fā)更多人前來告狀,給國家財政增負,我又豈會給他們機會。真的要查,不出三日,我便能夠找到證據(jù),向皇庭提起訴訟。既然他們?nèi)绱瞬恢么酰窃蹅円卜覆恢o他們留有顏面!
可說到這里,他握緊的拳頭又慢慢松開來,“但如果要起訴,恐怕還是得跟皇庭商量一下,畢竟可能引發(fā)很多士兵前來告狀,所引發(fā)的后果,可能也是不可估量的!
第五百三十六章 直接梭哈?
蔡府。
“卓主簿,可有查清楚?”
蔡延慶向剛剛入得屋來的卓群問道。
卓群道:“下官去打聽了一番,雖無具體證據(jù),但看上去,真不像似有人在背后謀劃。”
蔡延慶好奇道:“那就奇怪了,為了這一個小兵,去引檢察院調(diào)查,只會得不償失啊!”
卓群道:“這軍費各司轉來轉去,雁過拔毛,多少都是有些問題的,要是蔡知府你親自過問,估計也就給了,但問題這是檢察院過問,如今誰也不相信檢察院,各司都擔心,如果由自己來承擔,會引來檢察院的調(diào)查。
這還只是其一,其二,他們也對檢察院的行為,感到極為不滿,認為檢察院是在干預他們的政務。
其三,如果檢察院一查,他們就補上,可能會引發(fā)更多人去檢察院告狀,這么下去,各司的問題也都會暴露出來!
蔡延慶嘆了口氣,“是呀!這是避免不了的呀!”
原本這個權力結構已經(jīng)非常穩(wěn)定,其中套路,大家已經(jīng)玩了幾十年,你這一來,直接打破之前的權力結構,你們又這么強勢,事事講法律,這誰不害怕啊!
其實從這一點,也能夠看出王安石的無奈。
他為什么不先去整頓吏治,原因也在這里,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徒手去鑿,這得鑿到何年何月去。
只怕這里還只是剛剛鑿一個洞,那邊財政已經(jīng)先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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