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眾人依依惜別之際,中軍大帳的帳簾突然掀開了,從里面踉蹌的奔出一道身影,頹頹乎如玉山將傾,他如潑墨般的長發(fā)并未梳起,慵懶的披在胸前身后,平添了幾分落拓不羈的意味。
他拎著一個匆匆收拾好的小包裹,十分潦草的背在肩上。
孟瑤華抬眸大震,目光瞬間猶疑躲閃開來,雙生子已經(jīng)被蠻蠻抱上了轎輦,一行人在轎輦旁正等著她呢,她轉(zhuǎn)身就急匆匆的往轎輦那邊走。
辛勵捂著胸口,跌跌撞撞的從后面追來,他雖然大病初愈,身子骨還弱著,但長腿一邁,一步頂孟瑤華兩步。
沒多久,孟瑤華被他急急追上。
她的衣角被人緊緊攥在手里,她瞬間停了腳步,低聲說道:“回去吧,他們還在等著你!
辛勵堅持不撒手,唇色淡薄如水,微微泛著病弱的蒼白,一雙瀲滟的桃花眸子卻愈發(fā)的清澈,他牢牢的看著她,任她怎么勸都不肯放手。
孟瑤華扯了扯,無法將自己的衣角從他手中抽出,她不禁嘆了一口氣勸道:“大戰(zhàn)剛剛結(jié)束,這里離不得你,我要回落月城了,你切莫這么跟著。”
辛勵搖了搖頭,緊張的往身后看了一眼,然后不禁朝她靠近兩步,眸中神色十分局促不安,像是看什么陌生且危險的地方。
孟瑤華:“……”她感覺略微有哪里不對勁?!
“辛勵?”她抬眸看著他,叫了他一聲。
他低眸看著她,用自己另一只手指了指喉嚨,然后擺了擺手,示意自己口不能言。
孟瑤華:“!!”什么情況?!黑絲蠱的毒性這么大的嗎?都將人毒啞了??!她覺得事情有點大,而且明顯感覺他狀態(tài)不大對,她回過身來牽著他往帳里走。
哪知他抗拒非常,死活不愿!不僅自己不走,還拖著她不讓她走!
他說不出話來,急的臉上額頭直冒汗,絕妙的桃花眼尾微微泛紅,他似乎對軍帳很是抗拒。
孟瑤華扶額,她提聲命人準(zhǔn)備筆墨紙硯來,然后就地寫字問他:“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辛勵怔怔的看著她的字,眸中風(fēng)起云涌,只是鴉羽般的長睫微微低垂著,遮蓋住了這一切,他唇畔露出一彎深深的笑意來,又瞬間恢復(fù)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
見她將筆遞給他,他頓了頓然后規(guī)規(guī)整整的提筆寫道:“我會努力賺錢養(yǎng)家的,別不要我。”
“???”孟瑤華一臉疑惑,辛勵順手將筆遞給她,她瞬間反應(yīng)過來道:“你耳朵沒壞吧?”
辛勵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的耳朵還是好的。
孟瑤華放心的將筆推了回去:“那還好,我問你答。”
辛勵乖巧的點了點頭,將手中的筆捏的牢牢的。
孟瑤華思索良久之后,說道:“我們和離了!
辛勵在紙上急切的寫道:“絕無可能,我不同意!
“和離書是你親手寫的!”孟瑤華補充道。
辛勵豁然抬頭,手中的筆瞬間脫落,在紙上留下一個濃重的墨點,他慌忙拾起筆來寫道:“我可以讀書考取功名養(yǎng)家糊口的,我不參軍,不離開你,我們不要因為參軍的事鬧別扭好不好?”
“???”孟瑤華看完他寫的字一臉疑惑,單個字她都認(rèn)識,怎么合起來她一句都看不懂?!
“陛下?”孟瑤華試探的叫了一聲。
哪知辛勵眸中錯愕驚慌不已,他左右看了看,見她叫的是自己,就更慌了。
“我還干過謀朝篡位的事?”他手指有些發(fā)顫,心虛的問道。
“?不是……”孟瑤華徹底呆了,合著他不僅口不能言,記憶也亂了?
不對!很不對勁!辛勵記憶再如何亂也是武將出身,沒道理一覺醒來就認(rèn)定自己是個讀書人的,黑蠱師手段陰狠,說不定他被奪舍了?!
孟瑤華心思慌亂了一下,又瞬間冷靜了下來,她指了指自己問道:“你知道我的名字嗎?”
“蜜娘!”他斬釘截鐵的寫道。
“我還叫什么?”孟瑤華繼續(xù)問道。
“瑤華。”他淡定寫道。
“我們第一次相遇時,我告訴你的那個名字叫什么?”
“阿妧!彼麚P眉看著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像一只搖著尾巴等待夸贊的小狗。
孟瑤華皺著眉,對倒是對,但還是感覺怪怪的,她繼續(xù)問道:“你叫什么?”
他囁嚅了一下,眸中的神色很受傷,但還是提筆寫道:“為夫姓金名翊,家在金州城,耕讀為生。”
孟瑤華:“……我們什么時候成的親?”
“娘子失憶了嗎?”他緊張的看著她,擔(dān)憂的繼續(xù)寫道,“我們鳳和十年八月初三,在金州成的親呀!
鳳和十年八月初三是他們?yōu)槎惚芮既说奶阶,假成親的日子!!金翊這個化名也是那個時候起的!
孟瑤華十分確定,他記憶錯亂了!將自己當(dāng)成了一個文弱書生,那段時間他身中奇毒,確實用書生身份遮掩過。
他記得金州的事兒,不像是奪舍,更像是腦袋亂了,也忘記了自己皇族身份,忘記了自己是九五之尊。
孟瑤華指了指軍帳道:“那些帳篷里住的都是你的人!
辛勵驚呆了,他急急寫道:“不是的,他們不是我的人,只有你才是我的人!
孟瑤華揮了揮手,提聲道:“哥,過來一下!
孟放仰首闊步而來,走到她二人身邊問道:“怎么了,蜜娘?”
孟瑤華指了指辛勵說道:“你告訴他,你是不是他的屬下?”
孟放眼神呆了一下,不太明白當(dāng)前狀況,狐疑的看了妹妹一眼,他行武將之禮跪在辛勵面前道:“末將孟放,見過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辛勵身子微微一抖,駭然后退,差點被江邊的石頭絆倒在地,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他口不能言,模樣甚是可憐的看著孟瑤華,提筆哆哆嗦嗦的寫道:“這種殺頭的玩笑萬萬開不得,我知道岳父大人對我多有不滿,我會努力的,我拿了包裹出來,我們速速離開這里,被其他人聽見就不好了!
孟放疑惑的看著辛勵奮筆疾書寫的這段話,也懵了,他悄悄的把孟瑤華拉到一旁問道:“陛下這是?”
“約摸是腦子壞了!泵犀幦A正好背對著辛勵,低聲說道,唯恐被他聽見傷了自尊。
孟放半信半疑的抬頭向辛勵那邊張望了一下,見辛勵正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甚至被江風(fēng)一吹,還輕咳兩聲,除了身子弱些,哪哪都再正常不過了。
他不愧是帝座前首個得力干將,立馬心領(lǐng)神會,他撓撓頭,看了自己妹妹一眼,煞有介事的說道:“陛下眼下這種情況,確實不適合待在軍中,南疆叛亂好不容易被鎮(zhèn)壓下去,若此等消息被有心人探聽去,難保敵對勢力不會死灰復(fù)燃,南疆又將燃起戰(zhàn)火,生靈涂炭。”
“你的意思是說讓我?guī)芈湓鲁?”孟瑤華說道。
“然也,想必是陛下身體內(nèi)余毒未清,才會造成這種情況,你將他接回去調(diào)養(yǎng)一段時間,等他恢復(fù)正常了再將他送回來也不遲!泵戏耪f道。
孟瑤華點點頭道:“既然如此,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軍中這邊……”
“無妨,我們決戰(zhàn)已勝,都是些掃尾休整的事宜,我看著就行了!泵戏耪f道。
孟瑤華勉為其難的牽著辛勵的手往轎輦那邊去。
蠻蠻見了辛勵,微微愣了一下。
辛勵十分溫和且友好的向她點頭示意,蠻蠻像見了鬼一樣。
麒奴和兕子正在轎輦里玩挑紅線,見辛勵進來了微微吃了一驚。
孟瑤華張口就來,對辛勵說道:“這是我跟別人生的孩子,我們是真的和離了。”
兕子剛想反駁,被麒奴暗中截下話頭,他揚起小臉很有禮貌的叫人:“叔叔好,我叫麒奴!卑⒛餅榱松唾钭樱^得十分不易,阿娘說的話他得聽,爹爹就在眼前,早一會兒認(rèn)晚一會兒認(rèn)又有什么區(qū)別呢,他在軍營里叫了許多叔叔,暫且叫這人叔叔,這人應(yīng)該不會生氣的吧!
辛勵聽到眼前這個跟自己容貌如出一轍的小鬼叫自己叔叔,嘴角不由抽搐了一下,他眼中的潮意頓了頓,不情不愿的收了回去。
“叔叔好,我叫兕子!毙≠钭与m然不解為什么阿爹變成叔叔了,但哥哥怎么叫她就怎么叫,總歸是沒錯的。
小兕子的容貌一半像孟瑤華,一半像辛勵,她那雙圓溜溜葡萄似的杏眼則跟孟瑤華像了個十成十,如今正甜甜的看著辛勵,辛勵心頭涌起無盡的暖意。
他十分自來熟的將小兕子抱在懷里,這是他的小兕子,是他的!
“叔叔,你的眼圈怎么紅了?”小兕子抬頭問道。
“……”辛勵張了張嘴,剛想說話,只聽孟瑤華說道,“大抵是外面江風(fēng)太大,吹的吧,麒奴,兕子,這個叔叔病了,不能說話。”
“?這么可憐?”兕子同情的看著辛勵,從兜里掏出半顆糖來,依依不舍的送進他口中道,“兕子還以為抽出黑絲蠱,叔叔已經(jīng)好了呢!
辛勵一頓,生受了來自女兒的同情。不急慢慢來,已經(jīng)很好了,他在外面領(lǐng)兵三年,終于父憑子貴,又靠著身體病弱,掙來一個踏足落月城的機會。
只要進了城,一切皆有轉(zhuǎn)圜。
雙生子終是會認(rèn)祖歸宗的!
八大護法抬著轎輦,走了密道,本來還算寬大的轎輦,坐了個人高馬大的男人后,瞬間逼仄擁擠起來,孟瑤華甚至覺得有些呼吸不暢,臉上的紅暈就沒消散過。
風(fēng)呼啦啦的吹過,辛勵不禁低咳兩聲,孟瑤華將他的包裹抖開,見是兩件粗布衣衫,她頓時一陣沉默。
她抽出一件攤開,又抽出一件繼續(xù)攤開,將兩套衣衫疊在一起圍在他的身上道:“難為你能從帝帳里找到這么兩件衣裳來!
辛勵低咳著欲要找筆寫字,找了半日沒找見,他失笑的搖了搖頭,只好作罷。
等到了落月城,麒奴與兕子已經(jīng)跟他玩的很好,打成一片了。
落月城主府內(nèi),孟瑤華朝自家娘親介紹道:“阿娘,這是金公子!
沈靈微微一怔,瞬間反應(yīng)了過來,她輕輕的點了點頭,傳說中令南疆蠱人聞風(fēng)喪膽的鐵血帝王,竟然生了這么一張禍國殃民的臉,難怪女兒會喜歡,確實好看,一下子就將段家小子比下去了。
“這是家母!泵犀幦A朝辛勵說道,辛勵恭敬的點了點頭,行了個晚輩作揖禮。
沈靈蹙起眉來打量了他一番,摸不著頭腦,聽說此子頗為張狂,怎么今日比貓咪還乖?
蠻蠻在一側(cè)悄聲說道:“姑母,他腦子壞了。”
沈靈了然的點了點頭,見是自己女兒帶回來的人,亦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吩咐孟瑤華少帶他出門,免得讓族人瞧見忍不住給他一板磚,叫他之前不分青紅皂白將所有黑蠱白蠱亂殺一氣。
辛勵就這么在城主府里住下了,本來他的房間離孟瑤華的房間極遠(yuǎn),偏偏他會作妖,生生被他作近了不少距離。
他換了新的院落,里面栽滿了茂密的竹林,幽篁清靜,雅意非常,確實是個適合修養(yǎng)的好地方。
有一天,段蕤那個家伙進城來,真的信了他腦子壞了,由是在他面前態(tài)度硬氣囂張了不少。
段蕤手里拿著啃了半個的蘋果,一指竹林道:“你可知這里之前住的人是誰?”
辛勵氣定神閑的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說下去。
段蕤不疑有他,大剌剌的說道:“這是前落月城贅婿孟懷鳴的舊居!孟懷鳴你知道是誰吧?!就是蜜娘她爹,說來此地真是個風(fēng)水寶地,誰住誰離,哈哈哈!
辛勵余光瞥見那道窈窕的身影越走越近,他不禁低咳起來,壓抑且痛苦,叫人聽了心疼不已。
孟瑤華聽見他的咳嗽聲,不禁急走幾步過來說道:“不是見好了嗎?怎么還是咳的這么厲害?”
辛勵柔柔弱弱的看了孟瑤華一眼,又看了段蕤一眼,輕輕的搖了搖頭,他堅強的拿起筆寫道:“不怪段蕤!
“?”段蕤驚了,辛勵咳嗽關(guān)他什么事兒?!
夏禾答疑解惑道:“段世子,金公子不能受涼不能受氣,此處天氣溫宜指定是沒有受涼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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