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9章 冬日之蟬
正月底，一望無垠的海面之上，三艘貨船正自西向東緩緩而行。
趙家商隊在榆關(guān)被扣押，消息自然很快就傳了出去。
關(guān)內(nèi)采購貨物的遼東商賈不在少數(shù)，榆關(guān)被龍銳軍控制之后，眾多的商賈一時間也鬧不清楚狀況，還真不敢輕易出關(guān)。
好在趙家商隊做了出頭鳥。
趙家是北境十八坊實力最強的商賈，對貨物的需求量極大，趙泰炎情急之下，率先出關(guān)，卻陷入藏匿軍械之案，上百車的貨物被守關(guān)將士扣押，關(guān)內(nèi)一直注意榆關(guān)動向的遼東商賈們得到消息之后，都是后背發(fā)涼。
誰也不是傻子。
幽州的商賈絡繹不絕出關(guān)，卻偏偏將趙家扣押，大家心中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兒。
遼東的商賈們都知道，如果繼續(xù)從陸路出關(guān)，就是羊入虎口。
趙家的貨物被扣押，一旦真的被龍銳軍私吞，趙家立時就會崩潰。
那上百車貨物的價值自然是一筆極為龐大的數(shù)字，即使是趙家，也承受不起如此大的損失。
其他商賈更是無法承受。
北境十八坊的東家商賈都是心中焦急，這些商賈與草原諸部都有著貿(mào)易協(xié)定，許多貨物對方都交了定金，如果沒有按時將貨物交付出去，信譽自然是大大受損，而且很容易由此與草原諸部發(fā)生沖突。
到時候賠償大筆違約金倒也罷了，那些草原人草莽無比，對信譽看得很重，一旦貨物交不出去，大批的草原商人在阜城鬧起來，后果可是不堪設想。
雖然北境十八坊背后真正的主人是遼東軍，可是一旦因為違約與草原部落發(fā)生沖突，遼東軍為了保障阜城的貿(mào)易穩(wěn)定，必然會將失信的商賈當做替罪羊丟出去，以此緩和與草原商人的矛盾沖突。
畢竟商賈多得是，北境十八坊的東家，從來都不是一成不變。
陸路顯然是不能冒險，唯一的辦法，就只能是走海路。
海路需要商船，而雇傭商船的花銷絕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
要走遠海，勢必要大型商船，而且船上要配備最有經(jīng)驗的水手，這樣的數(shù)量本就不多，爭搶得也很是厲害，水漲船高，平時就價格不菲，在這天冷的時候，價錢就會更好，比之從陸路所需的花費要多出一倍不止。
如果不是趕時間，一般商賈也不會從水路運貨增加成本。
但情勢所迫，遼東一群商賈無奈之下，出重金雇傭了三艘商船，載運著大批的貨物從杭州灣向遼東長生港進發(fā)。
這群商賈之中，錢家和萬俟家貨物最多，承擔的費用也是大頭。
眼見得便要進二月，海上的氣候依舊寒冷，兩家的運貨掌柜都是穿著厚厚的棉衣，帶著狐皮帽，遙望東邊的海面，恨不得立時就能抵達長生港。
從杭州港出發(fā)，即使日夜不歇，抵達長生港也要半個來月，這每多一天，費用也就多出不少。
“大將軍眼睜睜看著姓秦的堵住了榆關(guān)，竟然沒有絲毫動作�！比f俟掌柜見得左右無人，站在船頭，苦笑道：“日后若是一直走海路，咱們的費用大大增加，這利潤可就所剩無幾了�！�
錢掌柜也是一臉愁容，嘆道：“大將軍又能如何？姓秦的故意找茬，拿了證據(jù)，大將軍又如何出面？遼東軍是東北駐軍，負責平叛和保衛(wèi)東北，怎好明目張膽的過問商貿(mào)之事？姓秦的狡猾陰險，若是遼東軍直接出面，只怕就要被他抓住把柄，向朝廷參上大將軍一本。”
“他們自己不是在搗弄什么黑山貿(mào)易場？”萬俟掌柜冷笑道。
“這就是他狡猾之處�！卞X掌柜道：“誰都知道黑山貿(mào)易場背后是龍銳軍，但名義上卻是軍備司派人操持。聽說軍備司就是圣人專門設立為龍銳軍提供后勤，負責錢糧裝備，那權(quán)力大得很�！�
一陣陰冷的海風迎面吹來，萬俟掌柜不禁裹了裹衣襟，苦笑道：“以后的日子可就愈發(fā)難過了。龍銳軍守著榆關(guān)，黑山貿(mào)易場的貨物暢通無阻，咱們卻要從海路運貨，成本增加，這以后阜城與黑山打起價格戰(zhàn)，咱們占不了任何便宜。草原上那些蠻子粗野無知，到時候誰便宜往誰那里去，咱們?nèi)绾味返眠^黑山那幫人？”
“這才是致命所在�！卞X掌柜冷笑道：“秦逍救過江南不少世家商賈的身家性命，這些人與他關(guān)系交好。我在杭州打聽過，江南許多的商賈都已經(jīng)準備前往黑山貿(mào)易，出關(guān)貿(mào)易的商隊，除了阜城的貨商，其他商隊出入榆關(guān)都是暢通無阻�！笨戳巳f俟掌柜一眼，長嘆一聲，道：“咱們的貨物都是從江南商家手中購取，因為這些年大將軍對東北商賈的保護，江南商賈一直無法直接進入東北貿(mào)易，如今倒好，黑山貿(mào)易場一開設，這些人可以自己去貿(mào)易，你說咱們又如何斗得過他們？”
萬俟掌柜搖搖頭，輕聲道：“我和揚州的馬東家也談過此事。馬東家說杭州西門家一手操持黑山貿(mào)易場，而且西門浩私下和不少江南商家說過，到黑山貿(mào)易場進行貿(mào)易，只需要繳納部分商稅，龍銳軍不會讓他們另外繳納錢財。馬東家還說，繳納的賦稅不會太高，也因為如此，許多江南商賈爭搶著往那邊去�！碧謸犴毜溃骸澳憧纯丛蹅�，每年光貨牌一項就要交付一大筆銀子，再加上收取重稅，掙取的利潤，六七成都被遼東軍拿走，如今秦逍再來這么一出，咱們以后生意做的越紅火，虧損的也就越大。”
“還想著紅火？”錢掌柜失聲笑道：“咱們現(xiàn)在是冬日之蟬，能活多久？實不相瞞，這批貨物交付過后，今年的貨牌我們東家可能就要讓出去了�！�
“錢東家不準備做了？”
錢掌柜嘆道：“看看接下來是什么情況吧。每年二月底貨牌到期，要交銀子續(xù)牌，還有個把月時間，如果情勢實在不好，就只能讓出去了。”
“我倒覺著遼東軍那邊不可能坐視不管�！比f俟掌柜低聲道：“如果這樣下去，咱們固然損失慘重，可是受害最深的卻是遼東軍。以前東北只有阜城一塊肥肉，遼東軍一家獨享，如今跳出來黑山貿(mào)易場，龍銳軍虎口奪食，你覺得大將軍和遼東軍甘心？”冷笑一聲，道：“秦逍年輕氣盛，自打領(lǐng)兵出關(guān)后，與遼東軍處處針鋒相對，大將軍沉穩(wěn)，沒有輕舉妄動，可是這小子真要是繼續(xù)在太歲頭上動土，肯定沒有好下場�！�
錢掌柜道：“你莫忘了，這龍銳軍中間有個‘龍’字，這可是圣人親自下旨調(diào)派出關(guān)的兵馬，打狗還要看主人，大將軍不是怕秦逍，而是忌憚圣人�！蓖Ｃ妫従彽溃骸安坏饺f不得已，大將軍絕不會輕舉妄動�！�
“姓秦的不就是仗著受圣人寵信，這才在東北肆無忌憚？”萬俟掌柜冷哼一聲道：“忍無可忍，無需再忍。大將軍和遼東軍現(xiàn)在在忍耐，等到實在忍不了，秦逍也就大禍臨頭了�！�
錢掌柜正要說什么，忽然睜大眼睛，一雙眼睛卻是望著東南方向，眼睛發(fā)直。
“怎么了？”見錢掌柜突然沒了聲音，萬俟掌柜有些奇怪，順他目光望過去，卻見到東南方向的海面上，突然出現(xiàn)幾道黑影，抬起手臂遮在腦門子上，依稀看到是幾條海船正往這邊過來。
錢掌柜立刻轉(zhuǎn)身，抬頭望向桅桿，高聲道：“東南方向有船！”
桅桿上方有專人瞭望，以觀察海面上的情狀，瞭望水手已經(jīng)大聲道：“瞧見了！”隨即大聲叫道：“東南方向有船只出現(xiàn)，東南方向有船只出現(xiàn)�！�
此人聲音極大，叫喊聲遠遠傳開。
船上頓時響起一片腳步聲。
一名人高馬大的粗勇漢子在一群勁衣水手的簇擁下，迅速來到船頭。
“喬老板，就在那邊�！币姷酱钟聺h子出現(xiàn)，錢掌柜十分客氣，抬手向東南方向指了過去。
雇傭商船之所以昂貴，其中一個原因便是商船上配有保鏢，這些人既是水手，可是一旦遇到險情，立馬就能成為護船的保鏢。
大唐施行刀狩令，民間不得私藏軍械。
但這些商船在官府都有登記，船上水手的背景都會登錄在冊，而且出遠海之時，商船東家會向官府報備，官府也會批準船上備有少量的兵器，數(shù)量和類別都會嚴格記錄。
這些兵器不到萬不得已自然不會動用，可是一旦在海上遇見�？埽梢杂脕碜孕l(wèi)。
早些年海上盜寇叢生，著實洗劫了不少商船，為此朝廷不但出動江南水軍剿寇，而且調(diào)動東海水師北上剿匪，持續(xù)數(shù)年的剿匪，讓海上的匪寇遭受致命的打擊，近些年海上的盜寇已經(jīng)是銷聲匿跡。
喬老板往東南方向看了看，這才轉(zhuǎn)身向桅桿上的水手做了個手勢，那水手立刻拿起兩面小旗子，比化了幾下。
片刻之后，水手向下面道：“那邊回話了，讓我們停下來，他們要和咱們做個朋友，把酒言歡！”
喬老板道：“告訴他們，咱們是杭州虎神堂姜大爺?shù)娜�，急著趕路，這次不方便。他們?nèi)粢嬀�，我們請酒，讓他們派人過來取酒錢，這朋友還是要做的�！�
水手又打出旗語。
隔了好一陣子，水手才道：“他們說不會耽誤我們太長時間，這次由他們請客，若是拒絕，就是不給面子�！�
喬老板皺起眉頭，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喬老板，怎么回事？”錢掌柜和萬俟掌柜一看喬老板神色凝重，頓時有些緊張，錢掌柜惶恐道：“不會真的遇見�？芰税桑俊�
喬老板還沒說話，上面水手叫道：“西南方向有船只出現(xiàn)，西南方向有船只出現(xiàn)！”
喬老板也不廢話，迅速跑到右舷，錢掌柜和萬俟掌柜也是急忙跟上。
到得右舷，抬眼向西南方向望過去，果然見到那邊也出現(xiàn)了一片黑影，少說也有五六條船，雖然那些船只比不得商船龐大，但速度卻是極快，與東南方向那幾條船宛若兩翼，振翅向這邊撲過來。
“吹號！”喬老板厲聲道：“取兵器�！迸ゎ^看了兩位掌柜一眼，冷笑道：“錢掌柜，你說的對，咱們運氣不錯，真的遇上�？芰�！”
第1220章 蟒蛇旗
三艘商船如蛇般前后排列，最前面的商船發(fā)現(xiàn)海面上的異樣，其他兩艘商船自然也都發(fā)現(xiàn)，只是一時沒有搞清楚對方的底細，沒有輕舉妄動，待聽得前面?zhèn)鱽硖柦锹暎掖系乃謧兞r都反應過來，紛紛跑到底艙取兵器。
三艘船的水手加起來也有一百多號人，而且跑海路的水手不比走陸路的鏢局輕松，畢竟運氣不好，在海上遇見�？芤膊皇遣豢赡艿氖虑�。
鏢局的鏢師們平日苦練，海上的水手們自然也不會疏怠，閑下來時都會練武，若能練得一身好功夫，一旦在海上遇到海口，進可殺賊立功，退可保全自身。
這其中甚至有少數(shù)從帝國水軍中退下來的老兵。
也正因如此，這些水手的工錢都是不低，所以海運的費用極高。
號聲一響，后面兩條船上的水手立時就能確定，突然出現(xiàn)的船只那是來者不善，眾人也沒有慌亂，客商們都被喊到船艙之內(nèi)躲避，水手們則是領(lǐng)取兵器后分布在船舷兩邊。
每艘船都有將近四十號人，而且都有一名船主，船主不但可以領(lǐng)航，而且遇見險情之時，有帶領(lǐng)全船水手應付危險的權(quán)力和責任。
已是黃昏時分，天地之間灰蒙蒙一片，兩隊來船宛若雙翅，卻又像鉗子般往中間夾過來。
喬老板站在船舷邊，等到兩隊海船漸漸靠近過來，臉色更是凝重。
對方加起來至少有十三四條船，每條船至少也能容納四五十號人，如果這十幾條�？艽际菨M員，對方少說也有四五百號人，如此規(guī)模的�？埽瑢嵙σ呀�(jīng)是極為強悍。
貨船知道這時候想跑已經(jīng)是絕無可能，對方的船只雖然不大，但速度卻不慢，要追擊貨船實在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從杭州灣已經(jīng)出發(fā)三天，遠離海岸，江南水軍雖然也有少量戰(zhàn)船，但此刻卻根本不可能跑到遠離海岸三日的海域，這時候可說是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幾乎不可能有援軍。
喬老板自然知道�？艿氖侄�。
海寇如果要襲擊貨船，絕不會輕舉妄動。
他們會派出探子在出發(fā)地點就打探貨船的虛實，搞清楚貨船上的貨物類別和數(shù)量，此外船上有多少人，能作戰(zhàn)的又有多少，事先都會摸索清楚，爾后在貨船出海之后，會派一兩艘船遠遠跟著，既不讓貨船發(fā)現(xiàn)他們的蹤跡，也不會跟丟貨船，在此期間，其他�？鼙銜鰟�，等到確定可以下手，到了合適的海域，就會突然現(xiàn)身。
這樣的套路，是海寇最熟練的獵食方法。
不過這些年海上一直都很平靜，很少有�？艹鰶]，即使有小股�？埽仓粫覍ぢ鋯蔚呢洿�，東北貨商這一次雇傭了三艘貨船，而且有上百人可以作戰(zhàn)，通常情況下，�？诮^不敢對這樣的海上商隊下手。
喬老板在海上往來多年，其實也與幾股�？苁熳R，逢年過節(jié)送些禮物，那些�？芸吹狡焯�，也就避而遠之。
但還尚存在這樣一股強悍的�？埽�著實讓喬老板感到十分吃驚。
“老大，他們掛的是蟒蛇旗�！眴汤习迳磉呉蝗说吐暤溃骸耙矝]聽說海上有這伙人？”
�？苡凶约旱拇唬匀灰灿凶约旱钠焯�。
喬老板并沒有說話，只是雙手搭在船舷上，臉色凝重。
十幾條海寇船已經(jīng)靠近過來，雖然天色灰暗，但此刻站在船舷邊，卻可以清晰看到對方船上的嘍啰。
水手們看到�？艽先祟^攢動，心下都是駭然。
對面這隊有七條船，一條在前，其他六條呈扇形分列在后，瞧那架勢，已經(jīng)做好了隨時靠近過來的準備。
許多�？苁种修D(zhuǎn)悠著鐵鉤，那是海寇最常用的工具，一旦接近商船，就會拋鉤勾住商船的船舷，隨即可以迅速拉扯接近，只要兩船相近，�？鼙銜苯犹巧仙檀�
“在下虎神堂姜大爺手下喬思羅！”喬老板沖著對面一拱手，高聲道：“不敢動問是哪路當家的？”
卻見到領(lǐng)頭的�？艽^，出現(xiàn)一名身披黑色大氅的男子，身材高大威猛，但臉上卻帶著一只青銅面具，宛若猙獰惡鬼，無法看見面貌，而他手下到了嘍啰，也都是蒙著面，只漏出眼睛。
喬思羅知道�？軅兊囊�(guī)矩，如果對方蒙面不露臉，那就只是求財，只要商船不反抗，�？芤膊粫䴙E殺無辜。
最怕的就是�？苤苯勇赌�，出現(xiàn)這種情況，往往貨物被搶，商船上的人也無法活命。
“弟兄們最近有些拮據(jù)�！鼻嚆~面具人聲音也是洪亮異常，向這邊道：“喬老板，我知道你們也不容易，拿人錢財為人辦事，不過這次就算兄弟們欠你一份人情，只要喬老板愿意和咱們做朋友，日后我們會親自登門道謝�！�
喬思羅臨危不亂，笑道：“當家的，既然都是江湖中人，那我也有話直說。姜大爺吩咐過，這趟買賣不能有任何閃失，否則虎神堂的名頭以后就再也無法混跡江湖�！碧值溃骸敖翊闻c諸位相遇，也是緣分，酒錢肯定是要奉上的。當家的開個價，兄弟我這邊盡量籌措，就算手頭上不足，回到杭州稟報姜大爺，姜大爺肯定也不會少了弟兄們的酒水銀�！�
“痛快！”面具人笑道：“喬老板是個明事理的人。不過我手下弟兄多，胃口不小，老兄也多擔待一些�！碧忠粍�，道：“這三條船和船上的貨物，就當是兄弟向你相借，等日后發(fā)達了，肯定加倍奉還。”
喬思羅笑道：“當家的是連船帶貨都要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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