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曉得自蕭宮回到金闕宮這樣的容易,只是錦陽和褚鈺說了一聲,第二日就有內(nèi)務(wù)府的內(nèi)侍將我本就不多的東西搬回金闕宮,即便是掌事的怡貴妃都沒有說“不”的資格。
重回到金闕宮里,一切如舊,主殿里的擺設(shè)和我離開的時候一樣,未動分毫。錦陽執(zhí)意讓我住在主殿,無論我如何拒絕,都沒有任何作用。她的固執(zhí),讓我妥協(xié)。
撲一進到主殿內(nèi)室,淡雅的熏香漫過來,我頗覺意外,竟然連熏香都和我此前用的一模一樣,恍惚間竟覺得自己從未離開過這里,錦陽倒像是來做客的。
我看向錦陽秀致的眉目,問道:“你入宮之后一直住在側(cè)殿,難道就是知道我有朝一日會住回來?”
錦陽聞言,唇角微勾出笑意:“不全對,因為你是我的皇姐,誰都沒有資格住你住過的屋子!
我抿緊唇角,心中隱隱覺得錦陽是有事情瞞著我,可她年紀尚青,不會有深沉的心思。
“你要我同你一起住在金闕宮里,其實我能幫到的事情有限!蔽蚁肓讼,還是和她先說清楚:“畢竟我也沒生過孩子,對這樣的事情一點也不了解……”
一提及孩子,我的心又是一陣的疼痛。
錦陽聞言,搖了搖頭:“你能來陪我,我已經(jīng)很滿足了!
我低頭看著碧青色的茶水,還是開口囑咐她:“你剛來大都,對宮里的事情不了解,宮里有幾個人你還是得小心……”
錦陽笑著打斷我的話:“得啦,好姐姐,你比母妃還嘮叨,我都知道的!
好吧,既然她都知道,也省的我多費唇舌了。
接連幾日,各宮都送了好些東西來慰問,錦陽來者不拒,無論是吃的用的都收進來,我對比很擔心,差碧拂去告誡幾句,但錦陽根本不聽。
這金宮里的妃嬪有幾個是真心實意的祝福,若是在那些禮物里動了點手腳,那可是哭得地方都沒有。
不過,應(yīng)該也沒有誰會有這樣的膽色,畢竟金闕宮天天都有侍衛(wèi)在巡邏,誰也不敢在這造次。
“今日怎么沒聽見侍衛(wèi)巡邏的腳步聲?”我狐疑問碧拂。
碧拂也微微蹙眉,說道:“今早就沒見,大約是撤掉了吧!
我一貫淺眠,這幾日委實是睡不好,沒想到撤掉了,倒是能睡個安穩(wěn)覺了。
我窩在美人靠里,百無聊賴的看著史書,碧拂細心的給我挑亮了燈芯,湊過來笑道:“主子看昭后本紀已經(jīng)看了兩日了,有趣嗎?”
我微微頷首,誠懇道:“那是個奇女子,也能想象到當年的昭帝該是如何的忍辱負重!
碧拂淡淡道:“守得云開見明月!
我輕慢的笑了一聲,剛要說什么,便聽見兩聲叩門。
我以為是錦陽身邊的侍女,就沒怎么在意:“進來吧!
沒想到進來的是一抹錦玄的身影,眉目神色皆是冷肅,隱隱帶著幾分疲憊。
我仍舊散漫著身姿,躺在美人靠里,碧拂已經(jīng)矮身行禮,口里道著:“給王上請安!
我已經(jīng)多久沒見褚鈺了?在腦海里搜刮一番記憶,想著真的是很久沒見了。
“怎么?不認得孤了?”
我聞言,唇角漫過虛假笑意:“平珺不敢!
他坐在我旁邊的矮榻上,就好似以往無數(shù)次的他來金闕宮,神情舉止透著熟稔,然而我和他都心如明鏡,我們之間的情分是不一樣了的。
“孤聽說你從宮外帶進來一個侍女,怎么沒見人?”褚鈺淡然的詢問著,神色不動分毫。
我隨意的回答他:“昨日搬到金闕宮就病了,在廂房吃了藥,估計這會子是睡著了!
褚鈺嗯了一聲,屋子里就沉默著,仔細想想,我和他之間鬧成這樣,確實沒什么好說的。
我低頭看著手里的書,但其實有多少心思在這上面,連我自己都不想說,褚鈺的存在無時無刻都在牽動著我的關(guān)注。
良久,燭花啪的一聲,光線暗了一些。
褚鈺的側(cè)顏影影綽綽,不甚清晰。
他輕聲喚我:“平珺!
“嗯?”
他的薄唇微微抿著,繼而低聲道:“等等我,再等等!
我蹙眉,不明白他在說什么:“等什么?”
然而褚鈺沒有回答我的話,而是直接起身走出了屋子。
屋門開了又關(guān),灌進來的涼風瞬間消散,背上的薄汗隱隱去了些,讓我有些恍惚剛剛根本沒人來過。
但是褚鈺真切的來過,還說了一句奇怪的話。
他到底是想表達什么意思呢?我很是不解。
——
一晃眼,三個月轉(zhuǎn)瞬即逝,錦陽的小腹已經(jīng)顯露,醫(yī)官來診脈,說孩子很健康,我松了口氣,又聽醫(yī)官囑咐注意事項,皆要碧拂也仔細的記著些。
是年秋九月,金闕宮里的紅楓樹好似火一樣開著,秋風一吹,落葉紛飛,惹得一地火紅。
流水何太急,深宮盡日閑。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
我臨窗遠觀,見紅楓葉飄轉(zhuǎn)落在地上,恍然間就想起了這句詩,那宣宗宮人吟誦的詩句,我竟能體會出其中的孤寂。
一場秋雨一場寒,但大都一整個夏天都沒怎么下過雨,天氣仍舊悶熱,遂窩在屋子里不肯動彈。
錦陽挺著四五個月的肚子,賴在我這兒不肯走,偏說我這里涼快,我也懶得和她爭辯,隨她去了,所以怡貴妃造訪的時候,就直接來了主殿。
我命碧拂將怡貴妃請到主殿正廳接待,錦陽卻抓著我的手,說道:“皇姐陪我去吧!
我一想怡貴妃不是好招惹的,也怕錦陽單獨見她出什么紕漏,于是點點頭,應(yīng)下了這門差事。
怡貴妃穿著華美宮衣,容色一向出眾,但眼波里流轉(zhuǎn)的神色總是一副誰也瞧不起的傲慢勁,讓人瞧了心生不快。
按制我應(yīng)該給怡貴妃行禮,但錦陽拉著我走進去,傲慢道:“我姐姐得扶著我,恐怕不能給貴妃娘娘行禮了。”
愣是叫怡貴妃將這口氣憋了下去,只道:“妹妹客氣了!
不多時,茶水奉上來,茶霧氤氳,我低頭欲飲,卻見茶梗處色澤不大對勁。
我撇過頭,剛要和錦陽說,就見她喝了一大口下去,面色未改。
怡貴妃冷然瞧著錦陽,我總覺得她神色也不大對勁,心里更加毛毛的。
錦陽將手搭在我的手上,溫涼的觸覺反倒將我的心提起來,竟隱約感覺她的手在顫抖。
她只低聲說道:“皇姐,你放心!
然而,她剛說完這句話,便開始捂著肚子哀嚎起來,冷汗也布滿她整個額間。
我慌了,喊道:“碧拂!”
碧拂早已飛奔出去,去請了太醫(yī)過來。
最開始我以為她是在作戲,但眼見著那真切的鮮血染過裙擺,漫上氈席才發(fā)覺這件事已經(jīng)超出了我的思考范圍。
我將錦陽摟在懷里,她的身體正在慢慢變得冰冷,嘴唇極是蒼白。
怡貴妃神情倒也像是慌了,舉步便要走。
我冷眼瞧了一下,說道:“娘娘走的了嗎?”
怡貴妃梗著脖子,站住了腳:“本宮身正不怕影子斜,自然不會害怕宵小的謀害。”
未過多時,三個醫(yī)官匆匆趕來,每一個人的面色都很不好。
其中一個德高望重些的,診了脈,便趕忙擺手,讓內(nèi)侍給錦陽抬到了偏殿去。
因著主殿不能見血光,只能這樣安排。
我拉住張軒,低聲問了一句:“可有把握?”
“看情況,孩子恐怕不好了!睆堒幑笆,沉聲道:“但下官自當竭盡全力,娘娘不必憂心!
我微微頷首,對他說:“千萬保住錦陽的命。”
張軒不多言,只道:“娘娘放心!
褚鈺不多時也匆匆趕來,還未等我說話,怡貴妃便上前一步,對褚鈺說:“錦妃是喝了她倒的茶,便不好了,依臣妾看,定是這惡毒的女人害了自己親妹!
這惡人先告狀的架勢,惹得我冷笑一聲。
褚鈺并沒有聽信一面之詞治我的罪,而是冷然的對怡貴妃說:“你來這兒做什么?”語氣透著冷意,又道:“孤應(yīng)該說過,不準你來金闕宮。”
怡貴妃頓時語塞:“臣妾……”
“江成,送她回去!瘪意晹[了擺手,吩咐江成。
金闕宮里并未安靜下來,偏殿里仆婦端著熱水進進出出,望著那一盆盆的血水,我的心都揪了起來。
褚鈺淡聲道:“你不用擔心,她不會死!
我心底騰起一股怒意,說道:“她為你懷了孩子,你怎么能這么說?”
褚鈺聞言眉頭微蹙,他道:“孤本以為,你會對此不開心!
我明白他在說,我會因為錦陽有孕而生氣。
“不管怎么說,她總歸是我看著長大的皇妹,況且就算我再怎么的不開心,你也不會因我而改變分毫,不是嗎?”
我望著褚鈺淺棕的眸子,那里面的神色我看不懂,太過復(fù)雜又太過陰沉。
他驀地輕擁住我,胸膛里咚咚的心跳聲,擾亂了我的呼吸。
“平珺!彼⑽⑹站o了臂膀,語氣莫名:“孤……”
但他到底是什么也沒說,只是覺得他的反應(yīng)和平常不大一樣了。(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