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六月,艷陽高照,接連一個月都沒有落雨,天氣悶熱的令人發(fā)狂。
蕭宮里的日子不算好過,雖然在冷宮里被晉封的妃嬪,古往今來可能就只有我一個,但待遇仍舊等同于冷宮妃嬪,沒有任何差別。
錦陽身邊帶了兩個陪嫁,四個媵妾,就連廚子舞姬歌姬樂姬也帶進了金宮,怡貴妃都沒有過這樣的排場,再對比進大都時候的場面,可以說整個金宮的妃嬪都很妒忌她。
而事實也證明,褚鈺確實很喜歡錦陽,他接連留宿在金闕宮半月之久,即便是月十五,應該去明德宮的日子,褚鈺也一如既往的留宿在金闕宮,絲毫不在意旁人的看法。
我喝著江綿煮的川梨水,提筆正作畫,可一時間卻想不起來子瑾那把劍的劍柄是什么樣的了。
我問碧拂:“子瑾的劍柄,刻的是云紋還是云蓮。”
碧拂眸子彎出溫和笑意,對我說:“世子的劍柄是云紋帶霜花,劍法喚作流霜回雪,太子殿下的劍才刻的云蓮!
我微微頷首,贊道:“我腦筋混沌,可記不住這些東西!
周國尚劍,即是武學又是風雅事,劍法極其講究,就連劍的傳承都有很深的寓意。以劍喻人,用劍束己,往往會把自己的心性夾在劍路里修習。
褚鈺的刀和周國的劍比起來就大相徑庭,那是我見過的最素的武器,單單只作為一件殺人的東西,劍鞘漆玄,刻著麒麟,其余再無任何刻紋,漣漣刀光,泛著殺伐的意味。
此時江綿從外面回來,剛擱下內(nèi)務府按制發(fā)的銀錢,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我見狀笑笑:“外面是又怎么了?”
江綿聞言,驚恐的望了我一眼,好似懼怕褚鈺的小五一樣。
我暗嘆:這丫頭是個瞞不住消息的。
“你別怕,主子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江綿抿了抿唇角,說道:“親王殿下不讓奴婢說!
我微微一愣,問道:“你遇見了阿夙?”
江綿點了點頭,如實道:“在蕭宮旁的拐角遇見的,那光景殿下站在外面,背上的衣衫都濕透了,好似站了很久呢!
“然后呢?”
江綿道:“奴婢取了食俸,往回走就遇到了殿下,囑咐了奴婢幾句,便走了!彼Z氣微頓,又補了一句:“殿下很溫和,是個很好的人!
確實,祁夙一貫待人溫和,不管是什么身份的人,他都不會對人色厲內(nèi)荏。
“所以,究竟是什么事情,他不讓你告訴我?”我淡聲笑了笑:“你若是不告訴我,我吩咐碧拂去外面打聽,也是一樣的道理。”
江綿聞言,秀致的眉頭蹙緊,或許是掙扎了良久,她終于說道:“是金闕宮的娘娘有了身孕!
啪的一聲,手里的兔毫跌落在地,戳的氈席上濃黑的一個墨點,墨跡也染污了我素色的裙擺。
江綿扁著嘴,一副欲哭模樣:“是奴婢的錯,奴婢不該說的!
我俯身拾起氈席上的筆,淡聲道:“哪里是你的錯,沒關系的,你不用自責!
我看向碧拂,她也蹙眉瞧著我。
“去送些東西到金闕宮慰問一下吧!蔽覍Ρ谭髡f:“你看著挑一挑錦陽喜歡的送去,哦對,那把鐘離琴我記著皇兄差人送了來,你去送了錦陽吧,我記得她很喜歡……”
“主子!北谭骺粗遥讕е届o神色,她一字一頓道:“不送,我們什么也不送!
她走過來,將我抱在懷里,撫了撫我的背:“別難過,你還有我!
我也回擁住她,將心底的酸澀死死憋住。
——
在我得知消息的第二日,大都終于下了六月份的第一場大雨,暑氣漸漸消散。
我倚在蕭宮閣樓的窗子邊,看著遠處迷蒙的雨霧,期望能看見千里之外長安城的影子。
我不經(jīng)意的瞥眼望去,隱約見樓下矮墻邊有一抹玄色一閃而過,但定睛去看,什么人也沒有。
不由得在心底自嘲,褚鈺對我是避之不及,又怎會來到蕭宮地界。
門吱呀一聲開了,只道是碧拂給我送了吃的,但我真的是吃不下,心口悶悶的,好似有一塊大石頭在堵著。
“不用送吃的了,我真的沒胃口!蔽铱粗巴猓暤。
卻未料到來的人是甄袖,她輕喚我:“夫人!
我驚詫的回過頭,見來的人只有她一個,內(nèi)心隱隱有些失落。
“甄姑娘,有事?”我故作平靜道。
甄袖淡聲道:“主子吩咐,要看著夫人吃完飯,才允許屬下回去復命!
我冷然瞧她,問道:“這算是他在威脅我嗎?”
甄袖道:“主子只是心系夫人身體,故而特地囑咐屬下定要看夫人吃飯才行!
我道:“我有個疑問,想請姑娘解惑。”
甄袖聞言,微微一愣,對我說:“但凡屬下知道的事情,只要夫人問及,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擺了擺手,說道:“我并不是要知道褚鈺的什么秘密,我只是想知道當日金周和親,褚鈺當真是親筆求娶的錦陽?”
甄袖秀致的眉頭緊蹙,半晌說道:“當日屬下在郢地辦差,并不曉得事情原委,但阿敏不曾提及是主子向周皇求娶錦妃,改日屬下仔細詢問了,給夫人遞個消息就是!
我聞及甄袖的答復,心口一滯,雖然結(jié)果并無什么改變,但過程于我來說很是重要。
“好!蔽覒艘宦暎缓箝_始吃飯。
一整天都沒有進食,我的胃早已疼的麻木,好在甄袖帶過來的主食是熱粥,吃了之后胃舒緩了些,不再那么難受。
甄袖淡聲道:“主子說夫人此前兩年在外面吃了很多苦,饑腸轆轆的蹉跎,久而久之胃便不好了!
“主子還說,事關夫人的事情,每一件他都記得。”
可他記得有什么用,該傷我的心還是要傷。
我將東西吃干凈,只對甄袖說:“你可以回去復命了!
甄袖起身,臨行的時候問我:“夫人可還要帶什么話嗎?”
我淡聲說道:“不帶了!
甄袖對我行禮:“那夫人保重,屬下先告辭了!
甄袖走后,江綿略帶驚詫的走進來,我對她解釋一句:“剛剛那位是王上身邊的侍衛(wèi),你以后見了,喚一聲甄姑娘就是了!
江綿點了點頭,說道:“怪道身上一股子煞氣,以前在村子里的時候,倒是見過幾個過路的俠客,也像甄姑娘一樣腰間配著劍,面色肅肅的!
我突然問她:“你覺著錦妃這個人如何?”
江綿聞言,驚了一驚,只道:“她是主子的皇妹,奴婢不敢妄言!
我眼波淡然的望向窗外,說道:“你只管說就是,我恕你無罪!
良久,江綿低聲道:“容貌是一等一的好看,性格也是一等一的傲慢,但恕奴婢胡言,那位娘娘對主子是好的!
“哦?此話怎講?”
江綿抿抿唇角,說道:“奴婢經(jīng)常去內(nèi)務府領東西,有一日在里面聽見錦妃娘娘訓斥內(nèi)侍官,說是再發(fā)現(xiàn)苛待蕭宮的待遇,便要告訴王上,惹得內(nèi)侍官當日便將該給的東西一應俱全的送到了!
“還有這回事兒啊!蔽业曅πΓ骸斑有嗎?”
江綿見我仍舊一副淡淡的模樣,心中大約是猜測我是不高興了,遂撲通一跪,苦著臉說道:“婢子妄言,請主子責罰!
我說:“你起來吧,本是我叫你說的,責罰你做什么!
其實從小到大,我和錦陽的相處,應該能用井水不犯河水來形容,平日里在永安宮見了,也沒什么特殊的交集。
她只是我眾多皇妹中的一個,僅此而已。
江綿起身,一副怯懦模樣。
我問她:“碧拂呢?”
江綿搖了搖頭:“不曉得!
晚間的時候,蕭宮里又來了一位客人。
錦陽穿著華美的宮衣,帶著二十個隨侍婢女,眉目間的神色一如往昔般傲慢。
我抱著臂,冷然瞧她,并不準備讓她進屋坐坐。
“皇姐不打算請我進去喝杯茶?”
我皮笑肉不笑道:“不敢,我怕你在我這出了什么事情,我可擔待不起。”
錦陽仰著頭瞧我,認真說道:“皇姐說笑,這世上誰都有可能害你,單是我不可能!
我冷笑瞧她,實在是擺不出什么好臉色。
我湊近她的耳畔,低聲道:“你曾說我的東西,你不要,如今可算是食言了?”
錦陽唇邊嗤的一聲溢出嘲諷笑意,她也低聲對我說:“皇姐,我從未食言,父皇自小教育我們,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錦陽斷然不敢忘。”
她話音里的認真,足以讓我相信。
“那你來我這兒是做什么?”
錦陽道:“是來求皇姐。”
我誤會了她的意思,對她說:“你放心,我不會害你。”
“不,錦陽是來求皇姐陪我住在金闕宮,直到我安穩(wěn)生產(chǎn)!
她抬起頭,眸光炯炯的瞧著我,眼底帶著希冀認真和相信。
我別過頭:“我不會去的!
她又對我說:“只要你陪著我……他就永遠是屬于你的。”
我不做聲,她就走近我,驀地投身在我的懷中,悶聲道:“皇姐,幫幫我,只這一次,好不好?”語氣微頓,又帶著幾分怯怯:“錦陽是真的害怕……”
我看著她年輕的臉龐,終究還是心軟下來,答應陪她一起住在金闕宮。(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