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眼睛,由密密麻麻的六邊形網(wǎng)狀結構組成的靛青色眼睛,它的模樣如同昆蟲的復眼,擠在a小姐狹小的眼眶中,不斷扭動著,幾乎要撐裂她的眼角。
a小姐卻好似一無所知,她臉上的表情可以稱得上是純粹而天真了!
她看著我,此前見過的透明骨骼從a小姐下頜探出,它們擁簇著a小姐的頭顱,將她的動作限制在了狹窄的范圍之內(nèi),也將她的情緒完全封進了那尊如同人偶的軀殼之中。
于是,她表現(xiàn)出人性的地方便又少了一個。
我直視她,逼著“眼”對上a小姐那雙靛青色的復眼,強迫著已經(jīng)拿走面部控制權“蟲”調(diào)動起臉部的肌肉,笑著重復了一遍我的問題:“您將這話說給我聽,是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我以為我和原先生至少有相似的地方!
我向她走近了一步。自她下頜探出的骨陡然伸長,如我預想中那樣與我擦臉而過,“耳”耳部貼得太近,被撕裂了一小塊,我所得到的聲信號便有些失真了。
不論是來自a小姐的,還是從我自己口里說出的——
“我讓您失望了嗎?那可真是抱歉。”
a小姐的復眼扭動了一下,她后退了一小步,聲音有些顫抖:“我不想傷害任何一個人!
這具身體如果由“蟻后”來操控,大概就不會造成這么重大的破壞了吧。
也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用人類表達情緒的方式,將自己的情緒完全展露出來。
于是我問她:“那您需要什么?是需要同類來認同你的作為,對你為了清除隱患而殺死朋友的行為表示鼓勵嗎?還是需要他人為你糟糕的行為做出彌補呢?”
我看著a小姐緊握成拳的雙手,更接近了她幾分。
“你需要鼓勵的話,我現(xiàn)在就能夠告訴你,你做得糟糕透了!
“你知道有更好的辦法,你也知道如何彌補,但是你選擇了最壞的那條道路。翟學姐,你做得糟糕透了。”
“你本來是可以拯救所有人的,那些像你求救的人,那些渴望活下去的人,是你殺了他們!
身體里的“蟲”因為過于靠近而躁動起來,它們掙扎著,將哀求傳送入我的腦中,一波又一波的情緒信息如同浪潮般,好似能將我淹沒。而在此之外的,是從未有過的危機感——從四面八方涌來、把我團團圍住的、屬于a小姐的惡意。
目標明確、極富針對性的惡意。
“不,不是這樣……”
“我沒辦法控制‘它’,我阻止不了‘它’!
“不是我……”
她渾身顫抖著,退到了窗戶邊緣,猛地伸長了脖子。
“是你!”
“是你殺了小魚……”
一截怪異的骨骼從她的胸腔竄出,直接撕裂了她的衣物——那條帶在她脖子上的,頗有b小姐穿著風格的紅色圍巾因此染上了血跡。
它貫穿了我的心臟。
比此前來自下頜的“骨”的攻擊更加猛烈,更加快速,更加堅決。
“眼”仍舊可以活動,我能看到a小姐胸腔里面不斷蠕動的東西,從那截宛如昆蟲的節(jié)肢源頭,看到里面擠成一團的東西。它們推嚷著,被無形的東西封存在了a小姐那脆弱的軀殼之中。
a小姐緊靠著窗戶,兩節(jié)骨刺從她后頸伸出,將她整個人撐了起來,才令她不至于跌出去,或者坐在地上。
“是你!”
“你殺了小魚,是你害死了她,你毀了這一切。我要為她報仇!”
捧著她頭顱的蹼狀骨骼微微舒展,便又有數(shù)根“骨”刺出,貫穿了我的身體。臟器被它們搗爛,大量的血液上涌至咽喉。
到了這一步,應當仔細描述一下疼痛感吧。
——我對此毫無感觸。
我能通過“眼”看到滾落到地面的右手,也清楚地感受到了腿部,乃至胸腔被撕開的痛楚。作為和“蟲”共感的人,我同它們感受到的并無差別。
它不比我之前的游戲更加刺激,便是身上的“蟲”也因此有了幾分冷靜。
失去了肢體的支撐,頭顱就跌落到了地上,視野隨之搖晃,呈現(xiàn)的景象也像蒙了一層紅色的濾鏡一般愈發(fā)扭曲。
到了這一步,我應當是看不見的,我卻依舊能夠看到a小姐風衣的一角,我應當是聽不見的,我卻依然能夠聽到下面?zhèn)鱽淼捏@呼和尖叫,視覺、聽覺,乃至部分觸覺,它們都以某種方式存在著。一如還未死亡,仍然處于思考狀態(tài)的我。
a小姐搖搖晃晃地走到我的面前,用骨刺將我的頭顱挑了起來。
“是你啊!怪物!
“都是你這樣的怪物,才讓事情走到這種局面的!
視野被鮮血的顏色所淹沒,直到完全歸于黑暗,我依舊能聽到a小姐的聲音。
“阿禮會原諒我的。我殺死了主謀,阿禮就會原諒我的我過失的。”
“對,是這樣。我會去找阿清懺悔,我會去向她贖罪。
——我絕對不會讓任何東西來破壞我的生活。”
“不論是它,是你,還是周老師!我不會讓你們來破壞我和阿禮的生活!”
“所以請你去死吧!”
應該被切成兩半了吧。
如果用人類的標準來衡量,那我早就應該死去多時。
可我現(xiàn)在還活著。
活著,且能體會到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的“蟲”們所經(jīng)歷的痛苦。這并不比我們之前的游戲更加血腥,即使頭顱被掰碎,“腦”被搗爛丟盡垃圾桶里面,四肢軀干被分解成了數(shù)塊,“眼”因為靠近樓梯口,已經(jīng)隨著慣性跌下了一層又一層的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