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殷思妍回神時,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擋在傅鳴玉面前。
教室里的男人站起身,走向他們。
殷思妍的視線對上他的。
看不清對方的臉,卻隱約能看出與傅鳴玉相似的輪廓。
她不自覺微踮腳尖,肩膀往前敞開了些,想將傅鳴玉擋得嚴實一點。
「你是……?」男人好奇地問。
傅鳴玉捉住殷思妍左手,將她拉到身后。
「你來這做什么?這是我的學(xué)校!
「今天校慶,我不能來嗎?」男人兩手抄在口袋里,悠然地說。
像是要印證他說的話,走廊上剛巧幾個家長經(jīng)過,和學(xué)生有說有笑。
「你同學(xué)很熱情,不僅熱烈歡迎我,還主動借我坐他們的位置。鳴玉,你人緣很好嘛!好久沒坐這種桌椅了,真懷念……」
傅鳴玉咬牙,手心攥成拳狀。
殷思妍看見他的肩膀微微發(fā)抖。
走廊上、教室里,已有不少人投來視線。
廣播器恰巧響起,要高二所有學(xué)生到操場集合,啦啦舞競賽即將開始。人潮頓時魚貫而出,推推擠擠,幾度淹沒三人。
「話說回來,你都已經(jīng)高二啦。」傅鳴鳳輕聲道:「時間過得真快!
傅鳴玉保持沉默。
殷思妍聽著,不禁蹙起眉頭——
是錯覺嗎?
總覺得,在那與傅鳴玉有幾分相似的嗓音里,似乎流露出一縷寂寥。
班上同學(xué)急聲呼喊,催促傅鳴玉和殷思妍趕緊跟上,還有女孩子抓著膠帶匆匆忙忙跑過來,在殷思妍的衣襬貼了一條亮色膠帶。貼完一抬頭,才注意到詭異的氣氛。
「這位是……?」同學(xué)茫然地問。
沒人回答,氣氛更怪異了。
傅鳴鳳笑了笑,「鳴玉,看來你很忙。我們晚點再聊?」
「你到底來這干么?」他不懂還有什么好聊的。
「……我只是想看看你在學(xué)校的樣子。」
傅鳴玉不想多說,乾脆別開了臉。殷思妍能想像他現(xiàn)在臉色有多難看。
「……我們也跟上吧?」她扯扯傅鳴玉的衣角。
傅鳴玉默不作聲,拉起她的手便轉(zhuǎn)身準備離開。
走沒幾步,傅鳴鳳再度開口:「對了,媽也來了。她說,想和你道歉!
握著她手腕的掌心,微微一僵。
傅鳴玉握緊殷思妍的手,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傅鳴玉……傅鳴玉!」
直到呼喊撞入思緒,他終于回神,停下腳步。
殷思妍擔(dān)憂的眼神映入眼簾。
「怎么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手,有點痛!
傅鳴玉定睛一看,殷思妍的手腕已經(jīng)被他掐紅了。
「對不起……」他驚慌地用指腹去輕揉她發(fā)紅的肌膚,語氣懊惱。
殷思妍搖搖頭。
「不過,你想帶我去哪?」
傅鳴玉這才發(fā)現(xiàn),他們走的是操場的反方向。大家都往操場聚集,這條走廊顯得十分冷清。
「我走錯路了!顾首麈(zhèn)定,重新拉起她的手,準備折回原路。
「沒關(guān)係!挂笏煎プ∷改銊e回去!
傅鳴玉怔愣看著她。
——什么意思?他喃喃問。
「為別人著想以前,要先為你自己想。你不想看到他們、不想被他們看見,那就不要委屈自己!
「可是……」
「你這陣子缺席,大家已經(jīng)排好沒有你的版本了!挂笏煎麤]有戴眼鏡,雙眼卻炯炯有神,語氣堅定。
「那你……」
「我會回去參加比賽!挂笏煎贿呎f,一邊低頭撫平衣襬的膠帶。
他搖搖頭,「我不能這樣,像逃跑一樣……」
「傅鳴玉,我常聽見你跑酷的聲音。」她說,「風(fēng)呼呼地吹,你心跳砰砰地響,每當(dāng)這時候,連我都覺得像在風(fēng)中奔跑、翻滾、跳躍。」
傅鳴玉愣愣地望著她。
「我很喜歡那樣的你——自由自在,不受拘束!顾`放笑容。
從小開始,她的目光總是低垂著,盯著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憑弔著父親的遙遠背影,彷彿望著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隨時要墜入深淵。
是傅鳴玉,帶著她迎向?qū)掗煹氖澜纭?br />
她逐漸解開人生里的倒懸,即使摔得發(fā)疼,也能重新站起一步步走出洞口。她遲來地感受到人生充滿鮮活的樂趣,開始對某個人感受到虧欠和感激,對某樣事物感到好奇或喜愛,她終于能真正地去欣賞與成績無關(guān)的人事物——
她喜歡傅鳴玉,喜歡他聽見的世界多么廣闊,喜歡他溫柔的言語多么動聽。
作為「殷嘉平女兒」走過的這十七年,終于要從「殷思妍」開始破土萌芽。
「我想回去參加比賽,所以我要回去。而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想說什么,就說什么。你不要擔(dān)心,無論你說什么,都有我來傾聽!
這是傅鳴玉第一次看她這樣笑。
她蘊含笑意的聲息里,彷彿橫亙著一片蔚藍天空。
傅鳴玉一把抱住她。他將下巴抵在她肩窩,閉眼輕喃:「我想逃走!
他的聲音傳到耳里,酥酥麻麻,宛若親吻耳畔。
「那就逃。」她回擁他,以聲音回吻他心尖。
于是傅鳴玉松開懷抱,奔向走廊彼端的藍天,他跑得很快,起跑瞬間捎起風(fēng)聲,吹過她發(fā)梢。
「殷思妍!」
——在吶喊融進風(fēng)里以前,他轉(zhuǎn)過身,朝她張開手臂、笑意燦爛。
「我喜歡你!
殷思妍是他的樹洞。
他要把這份喜歡,全數(shù)藏進樹洞里。
無論多么喧鬧,都有她來傾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