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何生今天走了十里地去學校,回來腳底板都長水泡了。他爹回來看到腳上流水的大泡子,轉頭他姐劉花元就挨了頓揍。
之后上學都有她姐在前面背著他,他個子瘦小,在劉花元面前有點像鵪鶉。一開始背著還很輕松,劉何生趴在她背上,之后就越走越慢,他的腳不長水泡了,就是劉花元的腳底板開始越磨越爛。
那是小學的時候了,現在劉何生十五歲,他爹意外死了,挖煤礦的時候碰到塌方。
尸體都被埋了,省了口棺材錢,只是說好賠償十五萬的,那煤礦的人一來看,家里就一個老母,兩個還在上初中的小娃,十五萬就打水漂了,拖著一直不給錢。
劉家老母年紀大了干不了活,現在兒子死了又拿不到錢,孫子還要上學,等大了還要娶媳婦傳宗接代,家里頂梁柱沒了不說,關鍵是錢也沒有,這以后哪來的著落?
于是在床上翻來覆去,等天剛亮,拉著劉花元大老遠跑去煤礦地,當著眾人的面壓著劉花元跪著,自己也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隔天劉何生家老奶也死了。
原來是在那里哭得太上火,見前面煤堆人多,一邊哭一邊跪過去,腳底一滑整個人滾下煤坡,血磕在煤礦上,人就沒了。
最后劉何生家里就剩他和他姐,還有兜里的賠償金三萬塊。
學肯定要上,他成績很好,一直都是校第一。他們村里沒學校,他和他姐都是走路去鎮(zhèn)上上的學,九年義務教育,學費幾十塊,書本費也沒多少,而且他姐大他一屆,書本剛好可以傳下來,省去不少費用。
劉何生盤算下來,幾萬塊真的能撐到他讀大學嗎?不止要給劉花元花錢,等上高中了,學費肯定不止這么點,幾萬塊錢,又要吃又要喝,還要供兩個人讀書,怎么算都堅持不了。
他躺床上睡不著,旁邊就是劉花元,兩人躺一張床上,蓋著兩床被子。
等第二天吃飯的時候,他給劉花元盛了碗飯,再把筷子遞給她。
“ 那個,姐……”他也坐在一邊,拿起筷子吃飯,總要先填飽肚子。
“ 咋了?”劉花元望過去問。
“ ……家里現在都沒大人了,咱們也沒拿到錢,以后怎么辦……”
他哽咽著低頭扒飯,不敢看劉花元。
劉花元也回答不上來,她眼睛又圓又大,此時也是灰蒙蒙的,心情壓抑得飯也沒吃上一口。
她今年剛好要升高中了,但是她自己清楚,這高中不管他爹還在不在,她指定都沒法去上了。
上學的時候有個好閨蜜,初二那年就沒讀了,一個人偷跑去了大城市打工,雖然沒有回來,但是一直有偷偷給她寫信。
信里面描述的大多都是她在大城市的事情,說這里到處都是紅綠燈,還有很多高樓,車多的嚇死人,她一個人沒錢,像狗一樣吃過地上別人扔的垃圾,晚上睡覺就在天橋下找塊能擋雨的就行。
不過后來她找到工作了,一個月能拿幾千塊錢,她一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錢,而且走遠路還能坐公交車,不用像以前一樣要走一兩個小時的路。
她跟劉花元說:“我是肯定不會回去了,我娘當年是跑走的,我現在要是又跑回去,我的下場就是被打死。 ”
她現在是跑成功了,有工作能踏踏實實干活,如果沒成功,就算她一個人來到大城市,沒學歷年紀又小,這片地方根本沒她的容生之地,她最后只能被餓死。
可是她還是跟自己的好閨蜜說:“你要是過來我更開心了,到時候我跟組長說一聲,讓你也進我們廠干活,保管讓你一來就能安心上班。 ”
劉花元人不傻,她爹重男輕女,她不是沒有給自己留后路。
可是──她看過去,看著劉何生。
十五歲的劉何生還是很矮很瘦,只是當年背他實在背不動了,他們上學的路上有條石梯路,都是些山上的石頭,被人走多了就成了路,而且高矮不一,寬窄不同,走起來特別危險。
她走不動了,又怕被爹打,最后咬牙爬上去,結果出意外了,一個沒站穩(wěn)摔下去,腳還給扭了。劉花元眼淚流得滿臉麻賴賴的,腳踝當場鼓起大包,動都動不了。
最后是劉何生爬起來,把劉花元扛在肩上背她上學的,這一背就是七八天,直到劉花元腳好了能走路了。
現在她馬上就要上完學了,等以后還會去大城市找自己的閨蜜,未來能賺很多錢,她爹也管不了她。
她還要再繼續(xù)背著劉何生嗎?
劉何生真的又瘦又矮,面色也是蒼白的,放任他一個人不管,劉花元真的做不到。
她還是他的姐姐。
“這有啥,你只管好好上學,其他事情姐姐來解決。 ”
她夾了塊洋芋放劉何生碗里,勉強笑著:“ 快吃吧,多吃點,怎么一直這么瘦!
劉何生心痛死了,快要憋不住跟姐姐說其實家里還有錢,只是他自私,害怕姐姐知道了也要上學,這錢根本就不夠用,所以他私吞了賠償金,還要把責任全推給姐姐。
他到底是自私的人,咬緊牙齒一句話沒說,沒幾天劉花元就退學了,于是變成了他一個人起早上學。
有天放學回家,他趕忙跑回來,急得滿臉通紅冒汗,在房子外面的田地里找到劉花元,他開心笑起來:“姐!我老師說你可以去學校了! ”
劉花元一愣,接著他說:“老師說可以讓你去學校的食堂打工幫忙,一個月給八百塊,還包吃! ”
這樣姐姐就能和他一起去上學,甚至還能賺錢。
這幾天他一個人起床走路,身邊沒有劉花元的影子,他更害怕起來。
如果劉花元拋棄他一個人走了怎么辦?他不想要姐姐也走了。
于是他去求班主任,班主任老公是管食堂的,說不定可以讓劉花元插個隊。
他沒求過人,在學校也因為成績很好,自尊心一直很強。他滿臉憋紅,避開所有同學去找班主任,老師是好老師,也很珍惜成績好的學生,于是就同意讓他姐姐來食堂打工,空閑的時候也能去教室聽下課。
于是劉花元每天早上跟著劉何生出門去學校,等下午放學了再一起回家。
劉何生是高興了,每天米飯都能吃兩大碗,胃口越來越好,看不出死了爹的樣子。
吃飯的時候還總是給姐姐夾菜,笑得一臉殷勤。
苦的是家里頭養(yǎng)的雞和鵝子,白天天還沒亮吃了頓苞米籽籽,然后一直等到晚上餓得嘎嘎叫才能吃上一頓飽飯。
劉花元尋思著這樣也不行啊,要不還是找個時間把家禽提去鎮(zhèn)上都賣了,這樣也是給它們找個好人家。
這事跟劉何生講了下,本來也沒說要聽弟弟的意見,她現在總感覺自己也算是一家之主了?墒莿⒑紊犃撕笏伎剂讼拢行┎毁澩。
“還是養(yǎng)著吧,咱家的大鵝有本事的,我和姐姐經常不在家,大鵝還能看家護院,等過幾天我們去抱只大黃狗的崽也來養(yǎng)著!
劉何生心眼多,現在家里大人都沒了,指不定被村里其他農戶惦記,只是家家隔得遠,隨便去串門都要走個十幾分鐘,還不如留著鵝看家,過段時間再抱只狗崽回來養(yǎng)大,也是多一分保障。
劉花元也沒多想,但是還是聽弟弟的,之后就跟著劉何生一起去學校,等放學回來路過莊娘子家,就盯著人家門口大狗的肚皮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