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大門,里面是一間老式的工作車間,中央放著升降機和起重滑輪,不過看起來好像很久沒用了。沿著墻壁是一排貨架,上面放著些零零碎碎的部件和材料,以及幾個容器。另一邊則有一張工作臺和兩臺老式機床,看上去都像是上個千年的產品。
楚君歸裝作無意地掃了一眼,就分辨出工作臺上散亂擺放的大多是各種武器零件,式樣型號都很古老了,卻又和標準部件有些細微不同。
開門的人穿著一身工作服,滿身油膩,看出來已經很久都沒有洗過了。那人個子不高,已經中年,頭已微禿。他再看看楚君歸,問:“看來你就是小姐說過的人。跟我來吧!”
楚君歸隨著他走進里面的辦公室,房間里同樣雜亂,到處堆著存儲碟片、各類電子零件,以及圖紙和零落的筆記。
男人坐到椅子上,打開一臺有著老式固定屏幕顯示器的終端,一邊輸入長長的密碼,一邊說:“我就是工匠。先讓我看看你的資料,再看看能做點什么!
屏幕上出現一長串戰(zhàn)績數據和點評。
工匠看得眼睛一亮,說:“真是不賴!難怪能被那位看上,就算是我年輕20歲,也拿不到這樣的戰(zhàn)績!等一下,我先看看具體的過程,再對你做個評估!
屏幕上開始出現一段段楚君歸在戰(zhàn)場考核中的視頻,工匠在屏幕上點了一下,按照32倍的速率開始播放。這個速度普通人已經難以捕捉和識別畫面了,但工匠卻看得很輕松,時不時在筆記本上記點什么。在這個人人都有身份芯片的時代,還堅持用紙筆的不是偏執(zhí)狂就是藝術家,也不知道工匠屬于哪種。
僅從不修邊幅的外表看,似乎屬于后者。
楚君歸也在認真地看,32倍速對他來說毫無壓力,實際上只要每秒幀數在四位數以下,他都能輕松處理。
這還是他第一次從旁觀者的角度看自己的戰(zhàn)斗紀錄,一邊看,一邊在紀錄分析和比對。轉眼之間,他就找出很多需要改進的細節(jié)。只要有充足的時間和算力,楚君歸就能進一步提升自己在戰(zhàn)場中的表現。比如說,很多射失打偏了的機會,以后就不會錯過。
邏輯判斷和戰(zhàn)術欺騙兩大組件都在不斷對新數據進行學習和自我更新,但給出的方向又一次出現分歧。
邏輯判斷認為,楚君歸完全可以表現得更好,用更少的子彈干掉更多的敵人。比如面對密集沖鋒,最優(yōu)選擇是胸前背后掛幾個彈藥箱當額外護甲,然后提兩把機槍沖進人群中一通砸。骨折和電暈都是同樣的考核失敗,前者還不用消耗彈藥,惟一需要做的是吃飯的時候多加兩碗就行了。
組件數據分析結果表明,和200人肉搏的關鍵因素是體力,反正楚君歸身邊最多站下六七個人。以楚君歸目前體力,提輕機槍可以干掉270個,換成重機槍就只有160個了。至于突擊步槍,大約50個不到就得先換槍。
戰(zhàn)術欺騙卻認為,楚君歸在戰(zhàn)斗中表現得太好,以至于后續(xù)考試對手的水準直線上升,和最開始幾場完全不在一個等級線上。綜合現有資料看,人這種生物,逼到絕境時是會拼命的,所以最好放他們一馬,然后讓他們自己進坑。
楚君歸完全可以通過戰(zhàn)術欺騙,讓對手誤判實力,從而為了拿下楚君歸而布置更復雜的戰(zhàn)術。在考試這種場景下,人這種生物都很喜歡表現自己,往往傾向于選擇能夠充分展示自己能力、并且大幅增加曝光率的戰(zhàn)術而非更加正確的戰(zhàn)術,哪怕這意味著浪費更多的時間。
時間對于楚君歸來說,就是戰(zhàn)績,就是獎金。
最后,組件指出,人總是喜歡放大自己的優(yōu)點,忽略自己的錯誤。楚君歸表現再弱一點就會讓對手產生“這次只是運氣不好”這種想法,從而把失敗原因歸結于外在因素而不是自身。這樣的話,對手的行動對策就會變成“再試一次,說不定運氣就好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我們必須得改變,得做點什么!
在這種情景下,要過很久對手們才能認清自己。而到那時,楚君歸的獎金早就拿得不知道多少了。
兩個組件似乎都有道理,楚君歸也是有些頭痛,F在他有時候必須得依靠模糊判斷來決定行動方向,這也是人類經常使用的方式。問題是模糊判斷有時候效果很好,有時候卻又會招致莫名的后果。比如說,如果林兮這件事處理得好,他也不用跑到圖書館來了。
看著看著,戰(zhàn)術欺騙組件似乎變得更加活躍了,默默地彈出一條訊息:版本更新。
楚君歸都是一怔,沒想到這個組件還具備自我更新版本號的功能。具體一看更新公告,里面都是一大片一大片針對‘人類’這一具體物種的欺騙措施,雖然每一項都是微調,但是加總起來有幾千項調整,因此整體改進就積累到了需要更新版本號的階段。
現在的戰(zhàn)術欺騙,是1.1版了。
看完更新公告,組件又給出一條建議,根據既有數據分析,人族中一些有奇特癖好的特殊人才很喜歡躲在圖書館這種地方,而且越是古老破舊的就越好。所以楚君歸最好對這里的人表現出超出對方身份的尊重,哪怕對方是館里掃地的。
楚君歸頗為不解,順手看了看數據樣本來源:87%來自小說,10%來自各種落后星域媒體,3%為系統(tǒng)算法自行補足。
楚君歸默默地忽略了這條建議。不過工匠光是看戰(zhàn)斗錄相回放的速度,就證明絕非普通人類?磥泶_實有些人喜歡躲在圖書館這種地方。
窗外就是圖書館的主樓,F在真正儲藏實體書的,都是博物館而不是圖書館。圖書館這個名稱只是按照習慣,準確名稱應該是服務器站或存儲節(jié)點。學院有專門的主腦區(qū),提供主腦運行所需的嚴苛環(huán)境。圖書館這邊只能說是一個分支備份節(jié)點,主建筑太過老舊,不適應新一代主腦的環(huán)境要求。
這樣的圖書館,和過去意義上早就完全不一樣了。呆在這里沒有任何表面上的意義,想要看書的話,從任何一臺終端都能夠連接到主腦數據庫。所以這些人為什么會躲在這里,還得細究。
工匠終于看完了所有戰(zhàn)斗回放,贊嘆了幾句,然后在一頁筆記上刷刷列下幾個條目。從楚君歸的角度,只能看到一部分條目。其中有速度、力量、耐久力等身體素質,也有射擊精度、目標選擇、戰(zhàn)術決斷等的技能類條目。
其中大部分項目后,工匠都寫了個超字,就只有目標選擇后畫了個奇怪的符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看上去像是一個人在捂臉。
記好筆記,工匠似乎是想起什么,抬頭問:“見過血嗎?”
“什么?”
“就是殺過人嗎?”
“……沒有。”
工匠搖了搖頭,“這倒是有點麻煩了,看來還得做進一步的測試。跟我來,小子!
他帶著楚君歸進了另一個房間。房間看上去有些像是病房又像是實驗室,里面通體白色,靠墻放著把椅子,另一側是辦公桌,病床和工具臺。
桌旁坐著個頭發(fā)花白的老頭,手里正捧著一本實體書在看著。
工匠向楚君歸一指,說:“這就是那邊說的那個人,需要做一些心理上的測試!
老頭緩慢抬頭,向楚君歸看了一眼,然后慢吞吞地說:“好吧,到椅子那坐好。”
楚君歸走到椅子前,端正坐好。
工匠雙手抱臂,靠在門上,看似隨意,實際上堵死了惟一離開的出口。
“等一下,我要先翻翻書,好久沒做測驗,問題都快要忘記了!崩项^慢吞吞地來回翻書,很讓人懷疑他現在是不是已經快睡著了。
“。〗K于找到了,就是這一頁……好像少了一半,不過沒關系!崩项^翻到的書頁,只剩下一半了。
老頭盯著書看看,再盯著楚君歸看看,忽然問:
“你是誰?”
第55章 測試過關
“楚君歸!背龤w平靜回答,沒有絲毫停頓。
老頭又抬頭看了他一眼,繼續(xù)問:“你的父母是誰?”
“父親楚云飛,也叫楚鷹揚。母親……不知道!
“一點印象都沒有?”
“從我生下來的時候起,就從來沒有見過她!
“為什么要買房子?”
“想把爺爺搬到一個有陽光的地方!
“很好,接下來是一些深入的問題!崩项^動了動身體,吃力地翻書,然后問:“你為什么沒有女朋友?”
這個問題在楚君歸的系統(tǒng)里又造成一陣混亂,各個組件都陷入冗長復雜的計算中,一時半會根本看不到解決問題的曙光。
“不知道!背龤w一不小心,就說出了組件混亂的真相。
“好吧,那我們換個問題。如果兩個女孩子同時落水,一個胸大,一個胸不大,你先救哪一個?”
“不掙扎的那一個。”
“如果有兩個女孩子同時向你表白……”
“表白是什么?”
“啊……就是跟你說喜歡你……”
“從來沒有過!
“我們是說,假如……”
“她們?yōu)槭裁匆矚g我?”
“假如!不要問那么多!”
楚君歸認真思考,然后說:“我會問她們?yōu)槭裁!?br />
“等等,不是這個問題。問題是,如果兩個女孩子同時喜歡上了你,一個胸……”
老頭話未說完,工匠就捅了他一下。老頭這才省悟,趕緊改口:“一個十分美麗,另一個非常聰明,你會選擇哪一個?”
“槍打得準的那個!
看著老頭的表情,楚君歸感覺自己的答案似乎出了點問題,為了補救,趕緊補了一句:“或者能多背兩個彈藥箱也行。”
老頭呼吸似乎有些困難,不停翻書,才在某一頁上停了下來,說:“最后一個問題,如果你要給女孩子送一束花……”
“我為什么要……”
“你閉嘴!”老頭一聲咆哮,嚇得楚君歸乖乖閉嘴。
老頭深吸緩呼,手在胸前緩緩下落,似乎在運什么高深功法,幾下之后才算平復,問:“你會送紅色還是藍色?”
楚君歸思索,然后小心翼翼地問:“哪束便宜?”
啪的一聲,老頭手里的書掉在地上,他也顧不上撿,大手一揮,說:“行了,你過關了,去隔壁房間等著!”
楚君歸起身,向隔壁走去。身后老頭忽然拉住工匠,急道:“快,把我的藥拿來!我的心臟不行了……”
旁邊是個小房間,放著一些雜物和辦公桌椅。楚君歸四下張望了一下,掃描結果顯示房間里沒有隱藏攝錄裝置。他在椅子上坐下,安靜等待。忽然之間,架子上一本紙質書映入眼簾,書名是《圖靈測試》。
楚君歸感覺這本書似乎和自己有關,伸手拿過,開始翻閱。看了幾頁,心中就浮上強烈的危險警報。
這是一本介紹如何使用不同問題測試人工智能的書,假如通過答案有30%的機率無法判斷回答者是人還是機器,那就說明智能測試成功了。
這本書已經相當古老,相信現在的版本標準早就提高到新的高度,只是不知道是80%還是90%。
具體標準不重要,為什么要對他進行這項測試才重要!
楚君歸安靜看著書,實際上心中所有組件都在高速運轉,構建不同情景下的應對方案。
他翻得很快,但對速度進行了自我限制,以使看書進度保證在正常人類的范疇內。整本書很快看完,內容并沒有什么特別觸動他的地方,主要還是這本書實在太老了,老到很多理論和算法現今根本就失去存在的意義。
楚君歸只看到一半,就把書放下,因為已經不必再看下去了。這本書為什么會出現在他面前,這才是關鍵。
思索之際,忽然一個關鍵性問題浮現,他究竟是人還是機器?再引申一點,試驗體究竟是人還是機器?試驗體是怎么來的?自己現在還能不能算是試驗體?
又或者,人是什么?
如何定義人,已經成為整個人類共同的難題。盛唐許多人都認為,共同體那些從上到下都改造了一遍的怪物根本就不能算人,也相應不享有人的權利。聯邦中也有一些奉行人類至上主義的精銳,甚至推動過立法,要定義身體部位改造多少百分比之下的才算是人類,才能享有人權。
當年在聯邦星域內還掀起過一系列針對改造人的歧視事件,引發(fā)共同體的強烈抗議,最終演變成了一場戰(zhàn)爭。這場戰(zhàn)爭迫使聯邦撤銷了強制審核人體改造比例的法案,史稱‘比例戰(zhàn)爭’。
無論以盛唐還是英薩的標準,楚君歸比99.99%的人都更能稱為之人。他全身上下就沒有移植和改造過的器官,外來物只有幾片小得可憐的植入芯片。無論從體積占比還是功能,這幾個芯片都可有可無。
楚君歸知道自己是試驗體,但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試驗體和人之間有什么區(qū)別。
思索之際,外間的老頭情況終于穩(wěn)定,掙扎著坐起,說:“我沒事了!
“教授,你沒事就好,F在時間差不多了,聊聊那小家伙的事吧,然后好進行下一個程序!
代號是教授的老頭兒喘了口氣,說:“現在基本弄清楚了,里面那個小子應該是……”
教授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楚君歸都聽不清楚了。
是什么?
楚君歸的手裝作漫不經心地搭在扶手上,指尖探出一根細針,輕觸扶手。這根細針完全是由生物骨質構成,具備多種用途,是楚君歸身上為數不多的改造點之一。骨針能夠探測極細微的震動,再經過雜波過濾,就將隔壁房間的聲音不斷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