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奕看著看著，又拉回一點，然后再度放緩。
影像中，楚君歸單臂架著機槍，正在一個一個地對著蜂擁而至的敵人點名。周圍到處是呼嘯的電擊彈，但哪怕是擦著鬢角飛過，也不見對他有分毫影響。
機槍槍口不斷跳動，每當一顆子彈出膛，就會延伸出一條虛擬彈道，延伸到目標身上。每條彈道旁邊都有成排數(shù)據(jù)，計算著和上一條彈道的差異、需要額外施加的力量大小、方向，以及調(diào)整彈道所需的反應時間。
直到最后班長倒下，戰(zhàn)斗組長來伸手拍楚君歸的肩，才見機槍輕巧地在楚君歸手中翻了個身，改握槍管。
秦奕就停在了這里。
“看出什么了？”
秦奕搖了搖頭，說：“他穿著戰(zhàn)斗護甲，又戴著手套，看不出肌肉動向。但是肯定對射擊進行了微調(diào)，就不知道運氣的成分占了多少�！�
方玉不滿地嘟囔著，“x的，還以為這家伙真的很可憐，沒想到被他給騙了！他居然買了海景公寓，還是整個星球最貴的城市。另外他居然還有微控芯片，這東西連我都買不起�！�
“他沒有芯片�！�
“沒有？！”方玉不信。
秦奕輸入自己的身份，提升了權限，然后調(diào)出一張楚君歸的全身掃描圖。這是在進行身份掃描時留存在學院檔案里的信息。
圖上顯示，楚君歸身體內(nèi)只有微不足道的數(shù)個芯片，其中一個最大的顯然是身份芯片，還是上一代的基本款產(chǎn)品，存儲空間小得可憐，也沒有多少數(shù)據(jù)處理能力。放段三維影像恐怕都要出現(xiàn)卡頓。放在當下，這樣的身份芯片連最基本的功能模塊加載都很困難，絕大多數(shù)應用模塊完全無法使用。也就是說，它也就起個身份辨識和基本通訊功能而已。
連身份芯片都是這樣，那兩個微型芯片就更不用說了。掃描結果顯示，它們只有基本的輔助計算功能，也就是說，能讓楚君歸心算快點，干不了別的。
“不會吧！他真有這么窮？那他干什么買房子？那可是140多萬呢，買的都不眨眼的�！�
秦奕說：“房子放在他爺爺?shù)拿�。我也專門查過他爺爺?shù)馁Y料，老人現(xiàn)在住在萊州城的平民公寓里�！�
“萊州城？那里的平民公寓不就是貧民窟嗎？”
“所以君歸要買房子�！�
“他父母呢？”
“父親死了，他遇上了星盜，但沒有君歸那樣運氣好，沒逃出來。至于他的母親，沒有資料�！�
“可憐的家伙�！狈接駠@了口氣。
“是啊，不知道他母親遇到了什么�！�
這個時代，雖然各方面資訊科技遠比母星時代發(fā)達，但是剛剛經(jīng)歷過大動蕩的人類，還處在四分五裂的狀態(tài)。各星域之間的遙遠距離，也使得跨星域間的信息傳遞和驗證變得十分困難。
量子通訊雖然早已廣泛應用，但是信息的驗證卻成為新的難題。面對傳輸過來的海量數(shù)據(jù)，哪個國家也無法跨越上百光年去一一驗證。
這就使得信息的偽造和變更也成為一項產(chǎn)業(yè)，而且日益發(fā)達。
“那他爺爺呢？就一直住在萊州？”
“已經(jīng)三十年了。三十年前的資料就沒有了，好像那時候萊州市政府窮得沒錢付電費，結果就被深空能源斷了電，然后市政資料大半就此消失�！�
“他們難道沒有備份？”方玉難以置信。
“備份主腦不要錢嗎？”
“那原本的主腦呢？”
“年久失修，斷電后存儲區(qū)出現(xiàn)在大面積損壞，許多人的身份資料就此損壞。”
“窮成這樣？怎么可能？”
秦奕嘆了口氣，說：“你該到各個地方多走走看看，窮的地方多了�！�
“又不是我喜歡的人，關我什么事？”
秦奕早就知道這位大小姐的脾性，也不多理論，指指楚君歸，說：“我查過他爺爺?shù)膸艏o錄，當時里面一共只有2200元。每隔一段時間，會進帳一小筆零散收入，一年下來累計不會超過4000元�！�
“一個沒有固定養(yǎng)老金的老人？”
“這種情況并不少�！�
方玉看著楚君歸的影像，眼神隱隱有些變化，最后攤手道：“好吧，我承認，對他的印象又好了一點�！�
秦奕白了她一眼，“不知道這些時，你對他印象也沒差過�！�
“那是我慧眼識英才。”方玉大言不慚。
秦奕關了影像，雙手托著下巴，開始沉思。
“頭兒，你怎么了？”
秦奕說：“我在想，楚君歸用的那把輕機槍，究竟有多重，后坐力又有多大�！�
“這還用想嗎？”方玉隨口就給出兩個數(shù)字。象這種通用型機槍，所有學員都能做到將主要參數(shù)牢記于心。
“那你再看看他據(jù)槍的姿勢�！鼻剞扔执蜷_了影像。
楚君歸單膝跪地，左臂為架，右手持槍，就那樣掃射，不、是連續(xù)狙殺對面的戰(zhàn)士。
“也不怎么樣啊，論力量，好像就比我強了一點而已。和頭兒你比起來，嗯，強了兩級左右吧�！�
啪的一聲，秦奕直接將手邊的光屏拍在方玉頭上，道：“看來有段時間沒教訓你了。”
“怕你？要不要打一場？”
秦奕哼了一聲，“輸了的三顆電擊彈。”
“不打了。”
見方玉老實了，秦奕才說：“這小子看起來挺瘦，實際力氣挺大的��！我要是不開加力，恐怕還真別不過他。你看，他左手其實是虛架，也就是說，大部分時間他都是單手持槍�！�
方玉仔細一看，驚道：“還真是！”
“他能掌握這等射術，身體控制也屬頂級，那么近戰(zhàn)格斗應該也不差�！�
方玉道：“就算一竅不通，練上一個月應該就夠了�！�
“你說，我們那次去考驗，結果被他發(fā)現(xiàn)，究竟是不是巧合？”
這個問題，一下讓方玉怔住。
“如果不是巧合，那我們上次還真是危險了。”秦奕道。
方玉臉色有些不自然，但最后一咬牙，說：“我還是想再試試！”
“我都要放棄了，你還賊心不死？”秦奕哭笑不得。
“萬一得手了呢？”
第40章 有夢想的水生生物
人生總要有夢想的，沒有夢想的人，就和母星被氯化鈉浸透并去除水分的水產(chǎn)生物沒什么區(qū)別。
楚君歸印象中，好像在哪段資料中看到過這么一句話，當時覺得很有道理。
能夠把兩樣本來毫無關系的事物比如說夢想這種人類心理活動，以及根本沒有心理活動的水生生物硬拉到一起，就變成了哲理。
至少楚君歸看到的很多哲理，都是這樣的。
但他也看到另一句回復：
就算有了夢想，也不過是一條有夢想的鹽漬脫水水生生物。
楚君歸并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成了方玉現(xiàn)階段某個夢想的一部分，雖然他也能在水中自由生存，但還是下決心和水生生物劃清界線。
這和生物學無關，而單純是一種精神層面或者說哲學層面的選擇。
經(jīng)過大量人文社科和歷史資料的匹配比對以及嚴謹?shù)臄?shù)理分析，楚君歸發(fā)現(xiàn)，在天朝民間寓言中，和鹽漬脫水水生生物聯(lián)系到一起的人，往往都在經(jīng)濟層面上出現(xiàn)了嚴重問題。
很多人都處在短期現(xiàn)金流不夠覆蓋利息支出，長期預期收入又變數(shù)極大，基本可以視同為零的狀態(tài)。
他們或許只能靠甩賣資產(chǎn)，比如說時間、自由或者多余的生體組織；又或者靠資產(chǎn)重組，比如構建以資產(chǎn)注入為目的的婚姻，或者持續(xù)的婚前狀態(tài)。當然也有依靠短暫的婚前狀態(tài)，比如一天或幾個小時取得資產(chǎn)的例子，并且還不少。
如果以上兩種改變命運的途徑都不存在，那么帶著水生生物標簽的人們就傾向于打破現(xiàn)有的秩序。據(jù)某些學者說，星盜都是這么來的。不過各國政府都反對這一說法，至少不承認星盜來自本國。
楚君歸現(xiàn)在吸收了不少社科人文資料，對于貨幣這種神奇的東西已經(jīng)有了清晰且完整的認識。他不光明白什么是現(xiàn)金，還知道現(xiàn)金有很多種，也有很多形式。有可兌換的，也有不可兌換的。
貨幣的衍生概念也明白了不少。比如說，本金、利息，當期、遠期、掉期，至于用于計算各種合約價值的復雜數(shù)學工具模型，更不在楚君歸話下。
他甚至了解了一些罕見的貨幣補償方式，比如說，肉償。
母星歷史上，就曾有一家食品企業(yè)小鳥農(nóng)業(yè)，因為無力償債而提出以火腿抵債，因為火腿確實美味且是限量版包裝——并且聲明永遠不會再出同款——而被許多債權人接受。當然后來又出了限量版2.0，3.0……那是后話。
后來小鳥農(nóng)業(yè)被深空食品收購，這段歷史就漸漸沉浸在海量的歷史資料中。楚君歸其實本不知道這段歷史，只是肉償這個詞看得多了，就順手搜索了一下起源。
楚君歸感覺自己現(xiàn)在的財務狀態(tài)，就是一條已經(jīng)浸泡在飽和氯化鈉溶液中，尚未進行恒星能脫水的水生脊椎生物。
他不想這樣。
站在前往教室的地鐵上，楚君歸進行了許多關于人生的深層次思考，然后重新更新了預警模塊。
危險不僅僅來自于肉體或是精神方面的傷害，同樣來自于貧窮。沒錢的話，受到的是肉體和精神的雙重傷害。
至此，試驗體對于人類生活的感悟，終于進入新的階段。
就在這時，楚君歸手腕光屏上出現(xiàn)一個面容嚴肅刻板的女人，她用一成不變的聲音說：“我是后勤一部的胡中校。我剛剛看過你最近的表現(xiàn)，感覺有必要和你談談。我會在你的教學樓等你�！�
片刻后，楚君歸被帶到教學樓內(nèi)一間僻靜的房間，里面陳設簡單質(zhì)樸，沒有一件多余的東西。
胡中�？瓷先ト鄽q，并沒有穿軍服，而是穿著一身干練簡潔的職業(yè)套裝。通體的深灰色就和她的神情一樣枯燥無趣。
她高而干瘦，手也比正常人大些，骨節(jié)分明�？吹匠龤w，她絲毫沒有其他女生常有的眼睛一亮，依舊面無表情，目光銳利，用審視貨物的目光審視著楚君歸。
“坐�！彼噶酥敢巫�。
楚君歸與她隔桌而坐。
胡中校打開便攜終端，在光屏上點了幾下，調(diào)出楚君歸的資料，再確認了一遍，然后說：“你最近一次考核上的表現(xiàn)，讓我印象深刻。”
說話的時候，她嘴角更為下垂，很是奇怪。
楚君歸很想回一句“后勤部的表現(xiàn)也讓我印象深刻”，不過剛剛學習了不少經(jīng)濟學知識的他，已經(jīng)明白了要對給錢的人態(tài)度好點這個道理。
“你用149發(fā)子彈干掉了95個目標，簡潔、高效、節(jié)約。”
楚君歸又忍住了糾正數(shù)字錯誤的沖動。
“另外，你現(xiàn)在的負債狀況不容樂觀。而且據(jù)我們調(diào)查，你爺爺目前有許多慢性病。這些病完全可以通過基因療法治愈，只不過費用非常昂貴�！�
“有多貴？”
“你付不起的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