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大糧山這邊,則是需要把糧食送進將士們嘴里的。
哪批軍糧先進來,哪批軍糧先出去,哪個營調(diào)撥黍子,哪個營領(lǐng)用麥粉,新到的雜豆分給誰,分多少,近一點的部隊啥時候送,遠一點的部隊派幾輛車,前一天剩余的糧食該轉(zhuǎn)去何處,后一天不夠的分量又從何處補。
這些問題,每一樁每一件,都牽連著成千上萬人的肚子,耽誤一頓都有可能吵翻了天。
除此之外,輜重營地還有很多輔助工作要重視。比如,怎么防范火災(zāi)隱患,怎么規(guī)劃運輸路線,怎么分布屯放場地,怎么安排民夫車輛,怎么設(shè)置警戒哨位,等等等等。
但凡有一項出現(xiàn)疏忽,同樣會直接影響到前線戰(zhàn)士們吃飯的大問題。
盡管趙亮不是典府派駐在此的最高長官,身上的擔子遠沒有胡義眾,可他仍舊被那些繁忙復(fù)雜的軍需保障,搞了個頭昏腦漲。
一整天下來,趙亮就感覺自己的兩腿像是灌了鉛一樣,腰酸背痛、喉嚨發(fā)干,只想著等今天最后一批糧草送去丹水防線的兵營,就趕緊躲回帳篷里,好好的睡一覺。
可是誰料到,他才剛剛打起這個念頭,新的一批軍糧又從太行山中運抵了這里。身為典府上士,職責所在,趙亮也唯有無可奈何的咬緊牙關(guān),一邊暗嘆自己倒了血霉,被那晉陽公主坑死,一邊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前去點驗收貨、簽押入庫。
又忙乎了近半個時辰的功夫,好不容易才清點完這批新到的軍糧,再將其分門別類的調(diào)撥進倉,遠處便傳來一陣陣沉悶的腳步聲。
聽那動靜,應(yīng)該是一支龐大的軍隊正在朝這里行進。此時,胡義也從另一邊的糧庫區(qū)跑了過來,對趙亮道:“應(yīng)該是趙括的那三萬運糧兵來了!
趙亮吃了一驚,道:“不會吧?太陽都已經(jīng)落山了,黑燈瞎火的來這么多人,咱們怎么調(diào)配呢?”
胡義大大咧咧的說道:“放心,不可能一下子全到位的。趙括傳下命令,部隊調(diào)動準備,再整裝出發(fā),且要花費一番功夫呢。你先去安排一下,讓他們等會兒就跟著剛到這里的那批運糧民夫,一起返回太行山里,同樣分段部署!
他瞅了瞅遠處那大片晃動的火把,又搖頭嘆道:“估計三萬人馬會分批陸續(xù)抵達,看來今晚沒得睡啦!
事情果然如胡義判斷的那樣,眼下奉命趕到大糧山的,只是一支規(guī)模在五千人上下的先頭部隊。趙亮與帶隊的都尉做了簡單的交接,然后便讓他們跟在運糧民夫的后面,連夜進入太行山脈,開始分段轉(zhuǎn)運糧草。
隨后沒過多久,另外三支部隊也先后來到了輜重營地,總計有兩萬余人。趙亮如法炮制,指示他們不必在此停留,徑直前往太行山的糧道,提供運力支援。
等到天色有些蒙蒙亮的時候,最后一批四千多趙軍終于前來復(fù)命。胡義跟趙亮商議,干脆不用他們進太行了,就待在大糧山這里,負責看守營地,同時還能幫忙搬搬糧草、抬抬輜重,干些力氣活什么的。
趙亮心里暗自盤算,一方面要防著趙晶下黑手,另一方面要防著白起下黑手,兩邊都不是什么好路數(shù),身旁還真得有支部隊才踏實。于是,他欣然同意了胡義的想法,讓新來的這票人馬就在此處找塊空地,暫時安營扎寨,聽從他進一步的指令。
說實話,由于典府衙門暗中得到了晉陽公主的指示,在滏口陘要塞那邊大作手腳,所以即便趙括痛下狠心,一下子調(diào)撥了三萬精兵來支援運糧人手,可糧草的輸送量,仍舊被人為控制著,牢牢的維持在一個莫名其妙的水平線上,沒有發(fā)生太大的改變。
不過,饒是胡義等人想方設(shè)法的跟趙括玩花招兒,大糧山的軍糧也還是從三天的儲備量,逐漸增至了五天的儲備量。當然,按照趙括的算法,如果再擠一擠、省一省的話,恐怕還不止五天。
隨著軍需問題得以緩解,整個趙軍開始了全面?zhèn)鋺?zhàn)的動作。相比趙亮剛來那會兒的平靜沉悶,這兩天的丹水防線,儼然換了一副光景。
數(shù)十萬大軍仿佛一夜之間從熟睡中蘇醒過來,長達十幾里的防線大營,到處都有列隊操練的步兵方陣,滿眼盡是往來馳騁的騎兵軍團。成捆成捆嶄新的箭矢,就好像不要錢一樣,堆滿一輛又一輛的大車,源源不斷運進兵營。而震天的喊殺聲,在激昂戰(zhàn)鼓的伴奏下,竟然能夠傳出數(shù)里之遠,氣勢驚人。
趙亮知道,趙括這是在做總攻前的最后準備了。趙軍將士被他們年輕的主將徹底激發(fā)起了沖天斗志,每一個人都摩拳擦掌,準備隨時給對面的秦軍一記迎頭痛擊。
歷史本該如此吧。趙亮心里默默的念叨著,同時也為這些渴望著勝利的戰(zhàn)士們感到惋惜。
他們還都那么年輕,生命中充滿了陽光和希望,他們幾乎都堅定的認為,未來等待著自己的,將會是一場無比輝煌的偉大戰(zhàn)役,而保家衛(wèi)國、殺敵立功,也將會是他們余生中倍感榮耀的難忘經(jīng)歷。
然而,殘酷的事實,終將擊碎這些熱血男兒的幻夢,修羅地獄般的瘋狂殺戮,注定要把他們推進那無盡的深淵。
歷史,本該如此吧。
趙亮默默的閉上了眼睛,堵住了耳朵,他不想去看,也不想去聽,他頭一次為自己能預(yù)見未來而感到難過。
此時此地,能夠預(yù)見未來,就意味著要眼睜睜看著那四十五萬條鮮活的生命走向死亡,而他不僅不可以阻止這幕慘劇的發(fā)生,相反還要設(shè)法去維護、甚至盡力去推動整個進程的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