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亮離開了太清觀,轉過幾個里坊,上了朱雀大街,直奔皇宮而去。
他心里始終存著一個擔憂,那就是李建成身上的那個名叫徐漢中的穿越者,將關于玄武門的印記,牢牢的刻在了太子的腦海里,即便他被鎮(zhèn)魂鐘驅離了載體,也會因為殘存的記憶干擾李建成本尊,以至于破壞了玄武門之變的歷史軌跡。
所以,他還得針對這個潛在的嚴重威脅,去到李淵那里提前做番部署。
趙亮來到太極宮的時候,差不多是申時三刻,也就是下午四點半到五點之間。這會兒李淵還沒有用晚膳,正在御書房中批閱奏章。
他聽內侍通稟,說問事郎趙亮在外求見,于是便放下手中的朱砂紅筆,吩咐進來。
一見到這位大唐皇帝,趙亮的靈覺便開始飛速轉動,跪拜之禮還沒行完,讀心術就已經將對方摸了個七七八八,同時心中有了定數(shù),知道自己之前想出來的那個計劃,很有機會說服對方。
李淵待趙亮站起身,笑著問道:“愛卿是從練兵大營那邊回來的嗎?”
趙亮拱手答道:“啟奏陛下,正是如此。微臣剛剛見過了秦王殿下,并將陛下的口諭傳達給了他!
“嗯,二郎他怎么說。俊崩顪Y端起桌上的茶盞,輕輕品了品,然后問道。
“秦王殿下回奏,盛贊陛下英明睿智,對騎戰(zhàn)之法的見解非常深切。”趙亮狂拍馬屁:“他表示,定然會將陛下的指示落實到位,向太子提供騎兵訓練的諸般要術,以豐富完善此次練兵的環(huán)節(jié)。”
趙亮頓了頓,接著道:“秦王還說,此番新法練兵,既是國家的大事,也是太子殿下治軍的關鍵舉措,所以他定會遵循陛下的旨意,堅決擁護太子練兵,完成好這次任務。”
李淵聽得連連點頭,笑道:“哎,這才像話嘛。兄弟就應該有個做兄弟的樣子。尊卑長幼有序,方是齊家治國之道。說起來啊,社稷之事都從來沒有讓朕這么操心過。”
趙亮知道李淵說得是肺腑之言,連忙應和道:“陛下一語道破了做君父的難處。俗話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家治好,方能治國,但是對帝王而言,家道即國道,誰又能知曉,有時候這家比國還難治啊!
李淵微微頷首,道:“愛卿不是朝中官員,也不屑于攀附皇子勢力,所以,有些話朕也只能跟你念叨念叨。朕的亡妻穆皇后竇氏,也就是太子秦王他們的母親,乃是北周文帝宇文泰外孫女,聰慧剛毅,善于書學 ,仁孝有禮,頗具才華。她為朕生了四兒一女,無論建成、世民,還是玄霸、元吉,包括平陽,每一個都非常優(yōu)秀,深得朕的喜愛!
他頓了頓,接著長嘆一聲:“唉,只可惜啊,他們的娘親走得實在太早了。舊隋大業(yè)九年,穆皇后那時才四十五歲,便突然撒手人寰。當時朕還沒有起兵舉事,太子建成略微年長些,大概有二十四了吧,而世民則剛滿十五,元吉更小,不過十歲頑童而已。娘親的離世,對他們打擊非常大,孩子們早早的沒了娘,或許也是他們兄弟不睦的原因之一吧!
趙亮點了點頭:“都說父親是一個家庭的梁柱,而母親則是這家中的燈燭,默默的燃燒自己,卻溫暖著家里的每一個成員。先皇后離去,家還在,可是家的靈魂卻沒了!
這番話一下子打中了李淵的心坎,引得他不禁悲從中來:“靈魂沒了……唉,你說的還真對,這個家的魂兒沒了……朕雖然立誓不再娶妻,也不再冊立皇后,可這又有何用呢?朕有二十幾個子嗣,除了三郎玄霸在他娘死后的第二年也跟著走了,剩下最能干的,也最頭疼的,就是那三個沒了娘的可憐孩子!
李淵將目光投向窗外,凝視著如金粉般柔和的夕陽,口中喃喃道:“二郎和四郎年紀小,所以在那之后都性情大變,令朕這個做父親的,越來越難懂他們了。倒是太子,更加成熟穩(wěn)重,也更加知道孝順!
聞聽此言,趙亮不禁心中一動。他這還是頭一回,單純從父子關系的角度,去審視唐初那場慘烈的皇權之爭。
而這個時候的李淵,也不再是他眼中那位至高無上、擁有一切的大唐皇帝,而是變成了一位垂垂老矣、卻仍舊兀自惦念著不肖兒孫的可憐人。
李淵,“成也兒子、敗也兒子”的開國帝君,此刻心中所裝著的,只剩下他的兒子了。
趙亮忍不住輕嘆一聲:“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太子、秦王和齊王,對您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您自然是希望他們都好。只可惜,帝王之家無小事,生死榮辱總尋常。您的愿望是好的,結果卻未必能如意呀!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嗯,愛卿引用《詩經》中的這一句,確實一語道盡朕的難處。”李淵緩緩的轉過頭來,對趙亮說道:“正如你所講的,帝王之家不同于百姓之家,而朕考慮的東西,也遠比繼承家業(yè)那么簡單。趙愛卿是否知曉,朕為何多次答應二郎立他為皇儲,又屢次改變主意,仍舊堅持讓建成繼位嗎?”
趙亮聞言一愣,遂又好奇心大起,道:“恕臣愚鈍,還請陛下明示。”
李淵無奈的笑笑:“其實,朕方才已經說出答案了。只因為一點,太子仁厚,世民剛烈。若是建成當了皇帝,諸位兄弟尚能安存,可若果世民登上皇位,卻未必容得下旁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