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和她以為的地洞不太一樣。
進到地洞里,上邊的蓋子被合上,李氏適應了黑暗后發(fā)現(xiàn)兒子攢了不少東西,雖看不太清楚,還是能看出壇壇罐罐和碗筷之類的東西存了不少,她摸過去,那壇子打開,獨屬于風干肉和熏肉的香氣散了出來。
中間甚至還有粗糙的木架,架子上是一只小布袋,李氏捏一捏,是黃豆。
沈銀道:“這樣的洞有三個,這個是我們自己挖的,另兩個是大哥給我們挖的,東西的話每一個洞都藏了一些,還有大哥給的肉干。”
沈烈離開已經(jīng)很久了,兄弟倆不再害怕曝露他回來過的事情,為了安李氏的心,把存糧情況大致說了說。
李氏眼圈有些熱,自家中生變后,她已經(jīng)不知道這是第幾次在心里感激沈烈這個侄兒了。
當然,沈烈早和她斷絕關(guān)系了,必不認她是嬸娘,也不稀罕她感謝。
但李氏確實從心中感激對方。
她捏著那小小一口袋糧,沒說什么,也說不出什么,只是點點頭,而后是無聲的沉默。
沈金翻出大哥給的彈弓,又從旁邊地上抓了一小把石子兒塞進衣兜里,這才領(lǐng)著他娘和弟弟鉆出洞里,把洞口蓋好,往山里去。
老天還是眷顧這小哥兒倆的,沈金運氣很不錯,一連四五天都沒收獲了,昨兒新下的幾個套子里也沒有收獲,卻驚遇一只灰兔,拉起彈弓連打了幾回,最后一記打中了,那灰兔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母子三人奔了過去,沈金發(fā)現(xiàn)那兔子腦袋冒血了,石子整個嵌了進去。
他咽了咽口水,第一次知道這彈弓的威力這樣大。
也是,這彈弓用的料子是大哥去縣里買回來的,原就是好弓。
李氏激動得呼吸都重了,她先前聽說了,這弓也是沈烈給的。
只是感謝的念頭很快被收獲的欣喜蓋過,她看著沈金沈銀熟練的扯了草來把兔子綁住,放進身后的背簍里,高興的讓回家去。
太深的地方,她們病的病,小的小,能不進還是不進的,把彈弓藏了,母子三人找了些野菜把那兔子蓋了蓋就歸家去了。
……
沈三看著沈金從背簍里提出來的那只兔子,幾乎懷疑自己花了眼。
“哪來的?”
沈金已經(jīng)能瞞沈三不少事了,但只要想到他爹今天剛動過念想要賣了他和沈銀,原本想好的話就說不出口,因為把握不住神態(tài)間不會被發(fā)現(xiàn)端倪,就只低著頭,沈銀也是一樣。
李氏看看兩個兒子,自己把話接了過去:“不是跟他們大哥學了那么久?我只當什么也沒學到,沒想到這兩孩子天天往山里跑,倒是叫他弄回點東西來了!
沈三看著兔腦袋上那血糊拉的傷口,想起沈烈?guī)е菐准液⒆右娞煺垓v,好像就有教打獵,兩眼就發(fā)亮了:“你真學會了?你大哥給你們彈弓了?”
沈金知道,他得說話了。
他點了點頭:“給了一把,還教了下套子什么的,不過試了好多次一直沒成功,今天這只是正好撞上了,用彈弓射中的。”
沈三樂了,嘿喲一起把沈金抱了起來:“好兒子哎,干得好!咱家以后也不缺肉了吧?”
李氏臉色有些難看,但還是扯了笑,道:“是,就算七八天弄到一只,這東西弄到縣里也能換點糧食吧?”
沈三那樂呵勁兒僵了僵,而后道:“也是,家里沒多少糧了!
他看向那野兔,咽了咽口水。
吃不上肉,肚里饞得慌。
不過也清楚,這會兒糧才是命,樂呵呵把沈金放下:“行,還沒到午時,這東西得趁新鮮賣,我去趟縣里,看看把這野兔賣了換點糧食回來!
上回辦的過所還沒到期,沈三回屋翻出了過所,把那灰兔往背簍里一裝,提著背簍就走。
他出了門,李氏整個人都萎頓了下去。
……
東福樓。
許家那老仆才給許掌柜說了十里村已經(jīng)有人家賣女的事情,在后巷里閑坐呢,遠遠的就看到巷里有人,在遠處另一家食鋪的后廚,兜售著什么。
從背簍里拎出一只灰兔來的那人,不是那沈三是誰?
老仆只一瞧那兔子,略想了想就猜著了什么,噔噔回了酒樓找到了許掌柜,把這事說了。
主仆兩個在能看到后巷的包廂上看了看沈三,是他沒錯。
等人走了,讓東哥兒到對面那小食鋪里打聽,賣的確實是只兔子,說是自家打的。
東哥兒道:“我看了看那傷口,像是彈弓射的!
許掌柜就清楚了,是沈金的那小孩兒獵的無疑。
打發(fā)了東哥兒走,又讓老仆盯了幾天,見第五天上沈三又背著背簍往縣里跑,而沈金已經(jīng)好些天都沒跟貨郎換過東西了,證實了心中猜想,就轉(zhuǎn)身給沈烈寫了一封信。
趁著天色早,將信用竹筒封裝了,讓老仆和東哥兒兄弟換上破衣爛裳,悄悄往山里送。
信里寫的不是其他,是近來時局的變化,許掌柜的憂慮,以及十里村情況和李氏母子的應對。
幾人將走時,許掌柜又將人叫住。
糧食現(xiàn)在是不敢?guī)Я,山里藏的流民不少,三個空著手的流民沒誰會在意,遠遠碰見還會避開,三個帶著糧食的流民可不安全。
他讓人從他藏在酒樓庫房里的私人囤貨中取出近二十斤鹽出來,弄了二十幾個窄布袋分裝,裝得極薄,又用針線固定住,讓老仆和東哥兒兄弟隔著中衣纏在身上帶走。
給自家備的物資其實很充足,只不知另幾家如何,趁著天不熱,能捎一點是一點。
等把人送走,許掌柜才嘆息。
這信送歸送,也只是因近來的時局讓他心下著實不安,下意識想有個可以訴說的地方罷了,加之受沈烈所托,事關(guān)沈家三房幾個孩子的情況,告知一聲。
至于沈烈會不會來收走那封信,什么時候來收走,許掌柜自己其實都沒數(shù)。
看著外邊一日亂過一日,且這亂離歙州越來越近,哪怕縣衙和軍中,甚至當?shù)睾缽姸加邢鄳膽獙Υ胧S掌柜心中的壓力也一日大過一日。
能做的準備一直做著,只是能做的也著實有限。
母親和小的一雙兒女他現(xiàn)在不那么擔心,倒是留在歙州的妻子和長子次子,讓他心中實在焦慮。
因為根本無從預料厄運會不會降臨在他們或是他自己身上,更不知會在哪一天、哪一刻以何種方式降臨。
醒著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只盼著王家的力量足夠自保,好歹也能護一護他的妻兒,而他自己,也不知幾時能得東家松口讓他回去。
正自想著,有人敲門,許掌柜轉(zhuǎn)頭,見是賬房。
賬房推開門,神色也不知是激動還是什么,把身子往邊上一讓,道:“掌柜的,您看看誰來了?”
第155章 出不去了
許掌柜抬眼,待看到從門外進來的人,雙眼都睜大了,噌一下站了起來,脫口便喚了一聲:“令貞!”
又大步迎了過去:“你怎么過來了?”
轉(zhuǎn)眼就見跟在妻子身后的還有長子文慶,次子文泓。
前一刻還心念著的人,眨眼就到了眼前,許掌柜又是驚又是喜,喜不消說,驚的是外邊如今并不太平,雖從北邊來的流民還未至,但當?shù)夭恢嗌倭济褡兞髅瘛?br />
“你們怎么過來的?”
魏令貞知他擔心什么,淺笑著安撫:“到王家鏢行請了幾位鏢師送我們過來的,也沒帶什么打眼的東西,路上還算安生!
許掌柜提著的一口氣松了下來。
魏令貞又轉(zhuǎn)身與賬房微施一禮,謝過他領(lǐng)路。
賬房和許掌柜也算是老搭檔了,也是識得魏令貞的,笑著擺手,只說外邊還有事忙,就退了出去,把空間留給許掌柜一家,順帶著把房門也掩上了。
這房間原是許掌柜日常在酒樓時休息的地方,賬房一走,許掌柜還未及招呼妻兒坐下,就見妻子剛才還掛在臉上的笑已經(jīng)成了勉強,轉(zhuǎn)作了輕愁。
他愣了愣,接過妻子手上的包袱,一邊扶了她就坐,一邊就問道:“我看你面色不對,這突然過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魏令貞嘆氣,點頭:“確實出了些事,我實是拿不定主意,這才帶著文慶、文泓過來問你討個章程!
許掌柜神情微變:“出了何事?”
魏令貞臉色微白,張了張口,又頓了一息才道:“大太太娘家,除了兩個小侄兒小侄女被王家鏢行的人帶著逃了出來,舉家都沒了。”
一句話把許掌柜驚得心跳都險些止住了,一口氣憋住,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你說什么?”
王大太太的娘家算是?h大族,舉家都沒了……那是發(fā)生了什么?
魏令貞道:“裕縣逃出來的幾個鏢師說是縣城被一伙兩三千人的盜匪圍住,只五日就被攻破了,大太太父兄死于城破時,族人也大多慘死,幾乎沒;羁诹,大太太母親和嫂子弟妹并幾個侄女,不肯受辱……”
魏令貞原就是大房的丫鬟出身,也在王大太太身邊侍候過兩年才被放了身契的,想到舊主娘家人遭這厄難,說到這里眼里已經(jīng)噙了淚,按了按眼才道:“盡皆吊死在家中了!
許掌柜牙關(guān)顫動,半天都找不到自己的聲音,終于知道前幾日為什么縣衙動作頻頻,壯班的衙役都征了數(shù)百,還有駐軍將領(lǐng)出入縣衙。
又想到?h距歙州中間不過隔著六七個小縣,他生生驚出了一身冷汗:“那你們這時候怎么還敢往外跑?州城不比我這邊小縣安全嗎?東家一家也在!
許文慶、許文泓兄弟倆相視一眼,默默站在后頭沒吭聲。
魏令貞嘆氣:“王家那邊,我們母子只怕是呆不下去了,不然我也不敢這時節(jié)還往這邊跑!
許掌柜詫異:“這怎么說的?”
魏令貞苦笑:“大太太聽到娘家的消息就病倒了,至今起不來身,現(xiàn)在掌家的是三太太!
王家二太太是個常年不離藥的,掌不了家,大太太一倒,就輪到了三太太接手。
許掌柜一聽這話就明白了。
混亂的時候,像他們家這樣投靠過去的外人,還是沒什么身份的外人,掌家太太要動點小手腳太容易了,以三太太對魏家的厭憎,別說庇護,只怕被害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爹娘的意思,要是你這邊能安置的話,我和文慶文泓最好是到你這邊來,只大爺那邊,原是咱家自己去請托庇護的,現(xiàn)在要是都走了……我只怕你為難。”
許掌柜搖頭:“東家清楚三房和咱家那點子事,這掌家的要是換了三太太,你們過來東家心里應該也猜得到原因,我去信婉轉(zhuǎn)些解釋解釋便是!
他頓了頓,道:“只是我這邊不過是個小縣,只怕未必有更安全。”
說到這里又是嘆息:“若是當初叫你們母子幾個跟著我娘她們一起進山,我現(xiàn)下倒還能放心一些,現(xiàn)在我就是有心想送你們?nèi)ネ侗忌蛄宜麄儯舱也坏饺嗽谀睦锪。?br />
魏令貞收到過小兒子的信,丈夫信中也說了不少沈烈他們的情況,她也知道丈夫是不知對方藏身處的,握住丈夫的手道:“進不了山也無妨,能跟你一處,不管是個什么情況,至少我這心里是踏實的。只是我們來時恐怕帶糧食會被流民劫掠,歙州那邊囤的糧食我都給了我爹娘藏了起來。”
“這倒無妨,我這邊糧食還是備了一些的,只是岳父岳母留在那邊?”
魏令貞知他擔心什么,寬慰道:“我娘跟著老太太身邊服侍,應該沒事,且我爹娘在王家呆了半輩子,也不愿離開王家。”
其實離開又怎樣呢,哪里是安全的?
許掌柜點頭,起身踱了幾步,道:“我先送你們回我住處,許叔正好出去送信了,最快也要明天才回得來,你們要是來早一步,我觍著臉在信中與沈烈和桑娘子再請托請托,如若運道好,沈烈真的出來了,看著了信,也有望把你們母子三人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