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現(xiàn)在……現(xiàn)在變成她在親女兒手底下討生?活了。
張玉琴收拾到了一半，麻木的腦袋后知后覺想到，親女兒可不會怪她生?不出兒子，也不會這樣對?她陰陽怪氣。
兩個女兒已經長大了，大女兒能賺錢，二女兒有可能考上大學，將來吃國?家糧，哪怕她被林家趕出去，女兒也餓不死她這一口?飯。
更?何況，他們已經分家了！
是啊，張玉琴冷不丁一個激靈，他們分家了��！
林永福還在喋喋不休抱怨著女兒的不懂事，讓家給分了，以后有的她們罪受，沒人給她們撐腰，在村里?沒有話語權，被吃絕戶，一定?會挨欺負……而張玉琴這時候已經聽不進去了。
林雪霞那番話扎進了她心臟深處，林永福要靠侄兒，要個男丁給他抬棺下葬抱靈位，而她一個嬸嬸，真要靠侄兒，還不是隨便一埋，哪會管她的身后事。
只?有女兒才會管她。
張玉琴過?去特別怕被林家趕出去，她沒田沒地，被林家趕出去了，毫無生?存之力，農村的女人，很多?寧愿喝農藥自殺都不愿意離婚，因?為她們離了婚，真的就無處可去了。
女人就是這么無奈，要靠著男人——這是張玉琴過?往幾十年的認知。
大女兒在電話里?信誓旦旦說?要轉戶籍帶著妹妹跑了，劉喜貴說?她現(xiàn)在跟高春燕做生?意，不比在工廠賺的少，還租了房子，是樓房。
……如果女兒能帶上她一起跑就好了。
第36章 第一更
林永福蹲在屋門口抽煙怏怏不樂, 林玉霞不管他?，中午和張玉琴草草吃了些飯，帶上背簍和水，母女倆一路走到鎮(zhèn)上去。
她們村到鎮(zhèn)上大概十公里左右, 走路要走一兩?個小時, 林玉霞在縣里讀書?, 去縣城則接近三十公里, 很多人一走要走一天。
去?縣城的車少，有時候為?了省錢，林玉霞會跟附近村鎮(zhèn)的學生結伴走路回家, 也可能先去?鎮(zhèn)上, 在鎮(zhèn)上初中老師家里歇一晚, 白天起早再去?縣城。
像她們開學的時候，很多人都是這樣走著去縣城的學校，肩膀上挑著幾十斤甚至上百斤的大米，把米賣了才能交上學費, 余下?的留作在學校的口糧。
農民想賺些錢真不容易, 前幾年辣椒價格貴，家里跟著種辣椒，等自家的辣椒種出?來, 當年的辣椒又?不值錢了。
“媽，就快到了，你別慌�！绷钟裣汲踔性阪�(zhèn)上讀書?, 高中在縣城, 去?鎮(zhèn)上這件事, 對她來說是件十分簡單自然的事，心頭?根本?不慌。
而張玉琴則不一樣, 別說是去?縣城，就是鎮(zhèn)上她也很少去?，總是待在村里，去?十公里外的鎮(zhèn)上，對她來說算是出?遠門了。
她很害怕鎮(zhèn)上的“車水馬龍”，好多人騎著自行?車，房子一間接著一間。去?縣城對她來說，更是一間恐怖的事，她怕自己在那陌生的房子街道上迷路。
鎮(zhèn)上就一條大街，縣城里好多條街，好多房子，分不清哪是哪。
更遑論外面?好多新奇的東西，她怕弄壞了，人家要她賠錢，她的天都?要塌了。
連續(xù)兩?天去?鎮(zhèn)上，對她來說是件十分不可思議的事情?。
兩?人走到鎮(zhèn)上，已經三點多了，林玉霞問了下?時間，正好合適。先前跟姐姐林雪霞掛電話前，林雪霞給了她一個聯(lián)系方式，是林雪霞房東陳妙容家的座機號碼。
林雪霞說要聯(lián)系她，最好下?午三點多左右，她有可能回家一趟，或者天黑之后。
林玉霞電話撥過去?了，很快聯(lián)系上林雪霞，林雪霞昨天已經給房東太太打過招呼，說她家里人很有可能這兩?天給她打電話，拜托她幫接一下?，還給房東太太家送去?了一盒鹵牛肉，陳妙容應下?了。
“姐，我?們分家單過了！我?還要到了四百塊錢，本?來應該更多，但是……”接通了林雪霞那邊的電話，林玉霞迫不及待倒豆子一般把所有的事情?告訴林雪霞。
林雪霞笑道：“好，太好了，我?妹妹真能干，現(xiàn)在那四百塊錢在你手上？”
“嗯。”林玉霞捂著懷里的四百塊錢，她很心慌，忍不住地左顧右盼，生怕被賊惦記。
雖然她為?人膽大，可手頭?上這四百塊錢，可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巨款。
她昨天晚上守著錢，險些睡都?睡不著，今天白天起來，錢分了，她猶豫怎么處理這四百塊錢。
這錢萬萬不可能給她爹媽，而若是被她帶去?學校，難保不會被賊惦記著，學校宿舍里可沒地方藏錢，容易被偷。
存折的話，她現(xiàn)在又?辦不了，林玉霞準備留三十塊錢，給家里添一些家當，自己留十塊錢，剩下?的三百六十塊，全?都?以張玉琴的名義寄去?給姐姐林雪霞。
得知分家了，每個月還只用給奶奶三塊錢贍養(yǎng)費，無論是名義還是道義上，都?不能再找她們家要錢，林雪霞心情?頗好，打趣道：“玉霞，頭?一次拿到這么多錢，害怕吧？”
林玉霞微微臉紅：“怕，怕的受不了，我?媽比我?更怕，一路上總讓我?看看錢在不在，這一路起碼問了十幾次�！�
旁邊的張玉琴冷汗連連，她擦擦額頭?上的虛汗，今天愿意跟女兒來鎮(zhèn)上，就是為?了把這筆燙手山芋寄出?去?。
她真的不敢拿錢，對于張玉琴來說，錢就是個禍患。
張玉琴嘴巴笨，不懂講價，最怕婆婆或者大嫂讓她去?鎮(zhèn)上買東西，雖然錢在手里，卻由不得她做主，東西買的比別家貴，或者雞蛋賣得比別家便宜，要挨一通數(shù)落。
買農藥飼料她都?不敢買。
這種活對她來說是燙手山芋，能推就推，她也不愛來鎮(zhèn)上趕鬧市，家里在集日賣農貨，也是大嫂來，賣完了錢她一點都?見?不著，雖然家里養(yǎng)雞養(yǎng)鴨喂豬的活都?是她來管。
“玉霞，你今天帶著咱媽壯壯膽子�！绷盅┫甲旖窍蛏蠐P，給她們倆下?任務：“都?說了以后家里的錢我?來管，今天我?就讓你們把錢都?花光�！�
林玉霞愣住：“��？”
林雪霞翻了個白眼：“錢留著也是被賊惦記，通通花出?去?，氣死大伯家，咱們自己分開單過，家里添幾樣大件。”
“玉霞，你首先帶著咱媽去?買輛自行?車，不求新的，買輛能騎的二?手也行?，再去?買臺普通的收音機，買臺縫紉機�！�
林雪霞嘴里的這三樣大件，七十年代貴，八十年代末價格已經很便宜了，尤其是收音機，幾十塊錢就能買得到，自行?車和縫紉機鄉(xiāng)鎮(zhèn)也有不少二?手貨。
三百多搞定這些東西綽綽有余。
“剩下?的錢，你自己留個十幾二?十，給媽留個十塊錢，別的買雞仔鴨子，對了，一定要抱條土狗回去?看家，兩?條也行?，再養(yǎng)幾只大白鵝�！�
“別的鍋碗瓢盆，再買些布做衣服，你們自己看著辦吧，錢花光了就行?�！�
林玉霞嘴巴張了張，她滿臉通紅，眼前火冒金星，讓一個過去?摳摳巴巴幾毛錢都?舍不得花的姑娘一次性花掉三四百，這對她來說，難度無異于參加高考。
昨天還敢下?老鼠藥放火的林玉霞慫了：“姐，我?不敢，我?還是把錢寄給你，你回來花吧�！�
如今在她們家里，只有姐姐林雪霞才是見?過大場面?的人，拿過一兩?百的工資。
花大錢對她來說，等同于割肉啊，好不容易這么多錢，攢起來不好嗎？
可大姐說得對啊，就怕被賊惦記。
“乖，玉霞，聽姐姐的話，老老實實把錢都?花了，先去?買自行?車，這是姐姐給你的鍛煉�！闭f罷，林雪霞接著道：“我?要跟我?媽說幾句話�！�
林玉霞把話筒給了張玉琴，張玉琴揩了揩手才敢接，她聲音顫抖：“雪、雪霞啊�！�
“媽，我?讓你養(yǎng)狗養(yǎng)鵝，好好養(yǎng)，尤其要把狗養(yǎng)好，今天抱兩?條狗回去?，三條也行?�！�
張玉琴囁喏道：“養(yǎng)狗多費糧食啊，人都?吃不好還養(yǎng)狗，養(yǎng)點雞鴨就好。”
“大鵝兇啊，攆人。”
“糧食喂給大伯一家子就不浪費嗎？還不如都?喂了狗，你對他?們再好，他?們全?都?數(shù)落你，你把糧食喂了狗，狗起碼對你忠心，還能看家護院是不是？”
林雪霞毫不客氣道：“你最好把狗當祖宗一樣伺候，讓它們吃好點，出?門隨身?帶條狗，以后誰再過來跟你說不中聽的話，你就讓狗喊幾聲，家里把菜地圍起來，院子里散養(yǎng)大鵝，別人被攆了，不關你的事，頂多殺只鵝，自家吃�！�
張玉琴怔愣在原地，她嘴巴張了張，卻又?說不出?話。
她覺得大女兒這話說得十分不地道，但這主意聽起來非常不錯，講真，喂狗的那點糧食，她們家是有的，她跟林永福夫妻倆帶著女兒過，吃又?能吃多少呢？
剩飯剩菜拿來喂狗再好不過了。
以前的糧食農副產品被婆婆大嫂拿去?賣了，現(xiàn)在她不賣，夫妻倆又?不攢大錢，只給一個女兒弄點學費，自家生產出?來的東西，吃都?吃不完。
“媽，你以后在家養(yǎng)雞養(yǎng)鴨，侍弄菜地，家里有了自行?車，等兩?天趕集日你就到鎮(zhèn)上去?賣雞蛋小菜�！�
張玉琴心頭?一慌：“我?不會賣，我?賣不好，我?賣虧啦�！�
林雪霞涼涼道：“賣虧了就賣虧了唄，你自己樂意就行?，誰罵你啊。”
“得了錢自己在鎮(zhèn)上吃碗面?，再買些肉和骨頭?回去?，把看家狗養(yǎng)肥點。”
“二?妹的學費生活費不用你來操心，你有錢了就買肉買布，把狗養(yǎng)好。”
“讓二?妹教你去?買肉�！�
林雪霞知道張玉琴沒什么主見?，膽子又?小，干脆給她洗腦“買肉養(yǎng)狗”四個字。
“既然分家了，媽，你選擇我?給你養(yǎng)老，什么都?要聽我?的�！绷盅┫季嫠骸皠e讓我?回來發(fā)現(xiàn)你狗沒養(yǎng)好。”
……
掛了電話，林玉霞和張玉琴母女倆都?誠惶誠恐的，但是沒辦法，這是姐姐給的任務。
“媽，我?們……咱倆先去?買自行?車吧，聽姐的話。”
林玉霞咽了咽口水，硬著頭?皮帶張玉琴去?買自行?車，一百多塊錢花出?去?，一輛鳳凰牌黑色自行?車。
花錢的時候心驚膽戰(zhàn)，可真正騎上自行?車的時候，母女倆都?激動了，有了自行?車，回村里不用再苦走十公里，騎車三四十分鐘就到了，還輕松，林玉霞身?高足，騎自行?車不費力，張玉琴坐在后面?。
又?去?買了新的收音機，唯獨縫紉機買的人家二?手縫紉機，約定好了等會小三輪送去?她們家。
光是買了這三樣，錢花出?去?了三百多，剩下?的幾十塊錢在身?上，林玉霞安心了不少。
接下?來就是買狗仔買肉……最后母女倆滿載而歸，自行?車前面?籃子里裝著肉和別的家用物品，橫桿上架著袋子，張玉琴坐在后面?，背簍裝著小狗崽，懷里抱著收音機。
張玉琴摸著懷里的收音機，她簡直不敢置信，在女兒沒看見?的角落，眼淚一直往下?流。
雖然現(xiàn)在結婚的四大件，早就變成什么冰箱洗衣機電視機，可她們今天買的這些東西，是當初她結婚時候想都?不敢想的，林永福那里還有塊大伯用過的舊手表，這樣她們家里四大件齊全?了。
第37章 第二更
林永福在家垂頭喪氣了大半天?, 覺得往后余生一點勁兒都沒了，他還不知道林玉霞帶著張玉琴去鎮(zhèn)上寄錢，而?是以?為兩人去鎮(zhèn)上買點鍋碗瓢盆。
四百塊錢對他們家來說是筆巨款，這兩個女人又敢花多少錢？
不止他這么想, 他哥林富家也是這么想, 下午就心急火燎跑過來跟他兄弟敘話, 嘴上說著分了家也是一門兄弟親, 別跟她們女人一樣眼皮子淺，盯著那一畝三?分地?，要看長遠, 你家只有三?個女兒, 最后出嫁了, 還是得靠著他們家巴拉巴拉的。
“實在是有難處，你親侄子結婚，八百塊錢彩禮啊，這一下哪拿得出……”林富家開始忽悠自己的親弟弟, 從他手里弄錢出來, 他跟鄭巧麗夫妻倆，向?來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
林永福抽著煙, 被自家大哥說得滿臉無光，可錢不在他手上，他又答應不了林富家。
昨天?被兩個女兒驚嚇住了, 林富家可不知道這件事?, 光是林玉霞發(fā)瘋, 還沒什么，林永福不敢惹怒遠在粵省的林雪霞, 這個大閨女，一氣之下跑了，那是真跑了。
林富家浪費口水說了大半天?，見林永福還是不開口給錢，他下狠心說了幾?句非常難聽的話，“我兒子要是結不了婚，到時候你別怪親侄子做的絕�！�
撂下這句狠話，林富家轉頭就走：“怎么選，你自己看著辦，我只要見到錢�！�
林富家走后，林永福坐在門檻上絕望道：“我的人生沒有指望了�！�
別說親侄子做的絕，親女兒準備做得更絕。
林富家在外面走了幾?步路，驚訝地?發(fā)現(xiàn)林永福竟然沒有絲毫追出來的意思，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