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撿回來后就沒找到機會烹制,而烤兔子不像烤蛇肉,麻煩,去皮剝骨外,還得拿炊具來盛——火籠太小,炭火不足,用樹枝叉著烤也烤不熟。
所以連夜以來,顧冉也只能望兔興嘆,只能等日后找個借口,好光明正大地在眾人眼皮底下烤著吃了。
等這家婦人搬了火盆過來后,關上門,屋里頭漸漸暖和起來。
顧冉將弄濕的棉鞋跟襪子晾到火盆旁邊烤上——那火盆一圈都是她們的棉鞋襪子,而后將新買到的麻衣往薄被上一蓋,就要躺下去就寢,見到睡里頭的麥大嬸起身將房里頭那扇窗口關得死死的,趕緊提醒:“麥大嬸,全關死了不行,至少得留一條縫!
“為啥啊?”
麥大嬸不解,裴六娘也朝她看了過去。
顧冉看了看火盆:“咱們燒著炭呢,門窗都關了,不通風,容易出事。”
“能出啥事呢?火又不大,不會燒房子的!
“不是燒房子的問題!鳖櫲阶匀徊荒芙忉屨f房里頭密不透風,怕二氧化碳中毒,“就留一條縫,等外頭新鮮的氣息流進來,屋里頭才安全!
“流進來的也就只有冷氣吧,哪來的啥氣新鮮不新鮮的?”麥大嬸不信。
“麥大嬸,我……我在家里頭就這么留縫過夜的,是我家阿娘教的,你當做我習慣了,遷就一下行不行?”顧冉哀求,“不留一條縫我睡著感覺都不舒服!
“行行行!丙湸髬鹫f著,將窗子真給拉開了一些,“這樣,行了嗎?”
顧冉點點頭。
“慣得你,什么大戶人家的臭毛病!丙湸髬鹦跣踹哆兜卣f著,回到床板上,跟麥香挨一起躺下了。
麥大嬸睡最里頭,她旁邊靠著的是麥香,麥香過來就是顧冉了。
裴六娘睡最外頭,對著門口。
這樣,睡在中間的兩人應該最暖和,不過顧冉有經(jīng)驗,這裴六娘雖然身子單薄,看起來弱不禁風,可其實身子好得很,火力十足,所以挨著裴六娘睡,等于旁邊多了一個暖爐,好得很。
虧得麥大嬸母女對裴六娘有忌心,不然發(fā)現(xiàn)這等秘密,指不定裴六娘會受她們歡迎。
所以顧冉躺下去時,還特意朝裴六娘那頭挪了挪,靠熱源更近一些,睡得更舒服。
大概是徒步了一宿充分運動過后帶來的疲勞所致,顧冉這一夜睡得好極了,自然沒有發(fā)現(xiàn),半夜里頭,瞅著自己緊挨著就差抱著胳膊的裴六娘,臉色晦暗難辨。
自從找到馮多金的尸首,洗清嫌疑后,他沒了初時想滅口的緊迫感,對這顧二娘,是太好相與了些,幾日下來是全然沒了界限感。
他看她這態(tài)度,不像是懾于武力之下勉強為之的共犯,倒是越來越像搭伙上路的姐妹了。
要知道,洗清嫌疑后,殺了她,這世上就沒人知曉馮多金死于自己之手,她應該更忌憚才是。
是以為自己不會動手的緣故?
裴六娘嗅了嗅她身上傳來的氣息,愉悅地閉上了眼睛。
罷了,難得遇上一個當真會包庇自己的共犯,對她印象亦是不差。
再說他還得蟄伏起來才能順利抵達目的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他找到目標之前,讓她多活些時日,也不是不可以。
第24章
次日醒來,她們就要馬上收拾行囊鋪蓋,院子外頭早有官差讓集合啟程上路。
官差負責人犯一日兩頓,可不包括早食。
顧冉以最快的速度先喝了一碗骨頭湯,又用竹筒裝了熱水,而后拿過婦人給做的素菜包子,馬上先啃了一個,手里揣一個,而后將余下的都包了起來,連同行囊鋪蓋一起放到了驢車上。
等官差將自己雙手銬上的當兒,顧冉早吃完兩個素菜包子了。
那素菜也是拿晚菘包的,面皮厚實得很,里頭還有沒揉開的面疙瘩,吃了總比空肚子上路要好。
裴六娘是吃完最后一口包子后,才讓官差給上了木枷,至于另一個綴在隊伍后面的重犯麥大伯,早套上木枷了,不過有麥大嬸一口一口給他喂著吃呢!
“阿娘,這包子好吃。”同樣揣著包子大口大口吃著的麥冬吃得瞇起了原本就狹小的一雙眼睛,表情極為享受,“咱好久沒吃過熱乎的包子了!
“可不是,沒想到今日咱們還能吃得上包子!丙湸蟛哺袊@,而后又傷感起來,“可惜了麥五!”
麥五,據(jù)說是跟他們一個村的,也因為參與兩個村的械斗傷了人,被抓后判了流放,上路后身子吃不消,原本就生了一場大病,好不容易熬到現(xiàn)在,卻在昨兒夜里頭凍死了。
就像顧冉若是沒有及時穿過來,原主也就是另一個麥五的模板。
麥大嬸一家子提到麥五,都沉默了。
麥大伯吃了兩個包子后,麥大嬸再喂他,他搖搖頭,用眼神去瞅他們前頭一個紅著眼睛的小伙兒。
那是老五的弟弟,麥六。
麥大嬸撇撇嘴,但還是伸長胳膊去碰了碰麥六。
麥六沒了哥,正傷心著呢,見到麥大嬸遞過來的包子,登時破涕為笑,而后趕緊抓過去狼吞虎咽起來,連哭都忘記了。
這一日啟程,走了半個時辰后,便抵達了隨縣。
不算原主的記憶,顧冉是第一次用自己的一雙眼睛看來到這個大盛朝后的縣城,據(jù)說是個中縣,外頭跟她做修士的那個時間里的城府差不多,高聳的城墻,有官兵把守的城門。
如她所推測的那般,李解官沒有帶著他們進城,而只讓他們在城外歇息,只是帶著從青驛跟過來的兩個驛卒進城,去找官衙備案,得到官衙方面的許可,又帶上臨時充當押解官差的驛卒,以及通關文書回來后,他們這群犯人才借道隨縣,從北城門進,而后自南城門出。
如今尚在年節(jié),亦是老百姓們貓冬期間,所以進入隨縣后,沒有攤販,沒有開門的商鋪,行人寥寥,他們也就匆匆一瞥而過,很快就抵達了南城門,給守門的護衛(wèi)看過文書后,就繼續(xù)進入了雪地枯林。
自隨縣一路南下,便再少見著城池,便連村落也很少見。
幾個夜晚,沒能找到可以借宿的地兒時,就不得不在雪地上過夜。
這個時候就考驗諸位人犯挨凍的體能跟攜帶的保暖用具了。
能讓官差統(tǒng)一安排住宿時,人犯分男女囚,到戶外扎營了,因為官府提供給人犯的帳篷就三頂,眼下十七個人,一個帳篷至少得住五個人,但四個女囚肯定就用去了一頂帳篷,所以余下十三個男囚得六人住一頂,七人擠一頂。
但也有早早考慮到流放路途中露營的情況,有條件的人家專門給備上油布頂篷的,平時如同普遍,折疊起來就是,等要用的時候,拿出來展開,用竹子一撐就是帳篷了。
在這行人犯里頭,就有這么一位自帶了帳篷的富貴人家許郎君,不過他沒有自己帶帳篷,而是有并非流放卻也一路在后頭的奴婢隨身攜帶的,他走到哪兒,后頭奴婢就跟到哪兒。
而許郎君帶的帳篷寬敞,帶著路上對他多有照顧的三個囚犯一同住進自個兒的帳篷里頭,男囚那邊的帳篷一下就夠用了。
顧冉從原主記憶里就知曉,這并非個例。
因為原主的夫家,秦相爺死諫后,因顧忌秦府被卷進逆謀大案,許多平時與秦府有來往的人家都斷絕了來往,但亦有幾個秦相爺門下的學生暗中給官差打點過,秦府一家在流放路上雖然辛苦,但比起其他人犯的處境,卻輕松多了。
至于原主為何落得那般凄慘的下場,因不過是身為庶子之媳,原本在秦府就不受重視,又因為不過是侯府收養(yǎng)的義女,看不起原主的身份。
再加上原主性子做慣了侯府貴女,身份大變后性子一時沒能轉變過來,既跋扈囂張又擰巴糾結,自是在秦府眾人中不討好,種種原因施加下,原主就被秦府女眷一行人所厭棄不已。
這個時候,顧冉躺在四個女囚共同住進的帳篷里頭,絕對沒有想到,不久后,她新加入的這一行流放隊列,還能追趕上應該早就走在前頭的秦家人。
在跋涉了七八日后,她們抵達了另一片轄區(qū)的山林,按照李解官走過的路線,打算越過幾座崇山雪嶺時,停下了腳步。
原因,便是在隊列最末,顧冉也瞧見了。
前頭有一大片雪山,崩塌了半邊山,露出了黝黑的山壁崖時。
雪崩了?
顧冉馬上反應過來,若是雪崩了,那山嶺附近就危險了,可能通路也被堵斷,最好不要貿(mào)然過去。
李解官果然叫隊伍停了下來,而后先叫李四呆在原地不動,自己帶了一個官差前去探路了。
“哎呀,這雪山,竟然倒了,怎么倒的?”麥大嬸也嚇了一跳,直嚷嚷。
“是天氣變暖和了?”
“哪里暖和了?一月都沒結束,還冷得很呢!”
“今兒好像是元宵日呢,阿娘,咱們一家子,還是第一次在外頭過元宵呢!”麥冬道,“不知道今天夜里頭的月亮好不好看?”
“哎,你管那月亮好不好看,惦記這個,還不如想想今晚兒咱們睡哪兒,官差大人能不能開恩給咱們吃點好的!
顧冉聽麥大嬸一家子嚷嚷,原本正瞥著遠處那連綿起伏的雪色山嶺,聽到說遲點好的,也忍不住舔了舔干裂的雙唇。
連日來只管趕路,途中均未有停留,若是今日不能繼續(xù)前行,李解官又不改道的話,怕是得在這附近盤亙幾日了。
果然,等李解官探明路況回來后,就讓他們整隊稍息,叫李四看管著他們后,又帶了兩個官差進了雪林里頭。
“李大人這是干啥去?”
“前頭有一隊押送犯人的官差,他們已經(jīng)在這兒停留兩日了,據(jù)說就是他們路過的時候遇上雪崩的,死了不少官吏,李解官找咱們的人過去幫忙呢!”
李四跟留下的官差解釋完,又對著一群人犯喊,“小心跟上,咱們往這頭走。”
顧冉跟著隊伍進了前頭的林子,沒走多遠,便見著幾頂帳篷安置在雪地上,還有生起的幾堆篝火,旁邊有穿著囚衣跟皂衣的人不時走動,間或傳來哭叫呻*吟。
這些,便是李解官方才說的,遇上雪崩的那隊官差跟流放犯。
初時顧冉還不知道這就是原主原本兒所在的流放隊列,到底不是原主,即便在記憶里見過秦家人,可沒親眼見過,遇上真人她也不大認得出來。
直到李四代表李解官跟負責的官差打完招呼,讓他們就地扎營的時候,四個女囚犯選了位置拿出帳篷來時,旁邊篝火堆兒前煎熬著什么藥材的一個娘子看著顧冉吃驚得臉色發(fā)白:“你,你是顧家二娘?”
顧冉?jīng)]曾想還有別隊流放的女囚會認出自己,接著馬上意識到,同樣被流放,又認識原主的,怕不是秦家的人?
再在原主記憶里找了找,將這娘子跟名字對上號了:“你是秦三娘?”
秦三娘臉色登時一變,顧不得看火,起身便往其中一個帳篷跑過去,途中還因為腳上栓著的鐵鏈摔了一個趔趄差點沒倒在雪地上,還邊跑邊急吼吼道:“阿兄,阿兄,那顧二娘真的沒死,她追上來了!
第25章
秦家三娘秦珊, 為原主的夫君同母所出。
本來?該喚原主一聲嫂子的,無奈秦三跟秦府其他主子一般,都看不起?原主,認為原主配不上自家阿兄, 覺得他應該娶個上得臺面, 真正的名門?貴女, 所以從來只頤氣指使地叫原主顧二娘而不承認是大嫂。
要講門?當戶對, 也不想想,真算起?來?,他秦四郎也不過就是個姨娘生的, 真正的名門貴女怎么可能嫁一個庶子?
更何?況現(xiàn)在, 都是被流放的人了, 還能?有誰看得起這秦家?
“她們是你夫家的人。俊
站在顧冉身邊撐開營篷的麥大嬸問,裴六娘跟麥香也看了過來?,顧冉無可奈何?地笑笑:“什么夫家?分明是把我拋下在驛站的仇人。”
可不是,原主好歹也算是秦家的女眷, 既是受秦氏家難牽連被流放, 看平日里他們對待原主的態(tài)度,不奢望互相扶持,那也別雪上加霜吧?
原主生病了你們不護著人不聞不問也就算了, 可拋下人時,還將本該屬于原主的包袱被褥等等物什都給搜刮去,這臉皮可真厚了。
原主最后剩下一口氣, 到最后是生生被她們這種無恥行?徑氣死的。
秦三娘如?今見著還活著的她, 知道慌張, 就對了。
心虛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