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遙凌沒答他,提筆也寫了幾個問題,問他寧玨公主這幾天心情如何,在做些什么。
沒過一會兒,灰信鴿又撲棱棱地飛來,沈遙凌喂了它幾粒粟米,才把第二封信摘下來。
寧澹先說,你怎么不問我?
然后說,寧玨公主沉寂了好幾日,對著西屋的雕花窗一言不發(fā),今天才總算明朗些,帶著騰騎將軍的遺物暫居在了忠武祠,除了祭拜,并無別事。
最后說,我很想見你,你若是得空,我來找你,哪怕一時片刻也行。
沈遙凌看完信,就沒有再回。
翌日天晴,沈遙凌拒了阿姊下棋的邀約,說想去明霞寺看看。
沈夭意沖她嗤笑:“你又不信神佛,去那里做什么,不如和我下棋!
“不是去拜神佛!鄙蜻b凌搖搖頭,“就是,去看看雪景。”
“好吧好吧。”沈夭意以為她在大漠待了那么久,所以對京城的景色興味盎然,也沒再阻攔,“天寒地凍的,我可不陪你去!
沈遙凌淡然地點點頭出門,掩下一點點心虛。
明霞寺在東郊的山上,不遠處就是忠武祠,沈遙凌至寺門而不入,徑直去了忠武祠。
若青跟在后面嘀嘀咕咕:“小姐既然是要來找寧公子,為何不同二姑娘直說?”
沈遙凌輕咳一聲,若青趕緊閉上嘴,露出一個討好的笑。
沈遙凌并沒怪若青,事實上,若青說的沒錯。
她與寧澹之間的關(guān)系,現(xiàn)在也不應該再瞞著家里人,只是不知為何,她心底還有些猶豫,又想著剛回來,還不必要提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結(jié)果這么一拖延,就越發(fā)開不了口,變成了現(xiàn)在這個躲躲藏藏的樣子。
暫時按下這些念頭,沈遙凌朝著忠武祠的大門走去。
院內(nèi)的雪掃得很干凈,彌漫著寧靜的檀香氣,偶爾有衣裙素凈的仆婢經(jīng)過。
沈遙凌越發(fā)放輕腳步,繞過一道院墻,看見一棵碩大的松樹,樹下有說話聲。
是寧玨公主,坐在雪松下,膝上和肩上都披著厚厚的毛毯,發(fā)絲在風中輕輕擺動,寧澹垂首站在她面前,看起來,是這對母子正在閑聊。
沈遙凌正猶豫是先走開等待,還是過去給公主請安,結(jié)果剛好聽見公主冷聲,帶著難得的怒氣。
“所以你就這樣單槍匹馬地去,還覺得自己沒錯?你是嫌老天爺長了只眼睛在你身上,留了你一命。”
“本來以為你會好些,結(jié)果果然還是個習武之人,與你那父親一樣,以為自己是什么戰(zhàn)神轉(zhuǎn)世,天不怕地不怕……”
寧玨公主說著說著便失了聲,動作也頓住了,目光雖然癡癡落在寧澹身上,卻好似是在看著別的地方,仿佛整個人的神魂被抽離了一瞬,在世界之外的某個角落暫時安歇。
沈遙凌垂眸,忍不住輕輕嘆息。
寧澹原本老老實實地聽訓,忽而耳尖一動,似乎聽到什么,微微睜大眼睛朝這邊看來。
窗邊的沈遙凌不偏不倚地撞上了他的目光,也沒有退縮,干脆穿過門廊走了下去,對面前二人行了一禮。
“寧玨公主安,副都護安!
寧澹動了動,似乎想走上前來扶她,但寧玨公主已經(jīng)說了“免禮”,于是沈遙凌自己站直了身子,朝他瞥了一眼阻止。
寧澹面上沒什么表情,卻似乎能微妙地看出幾分不自在。
寧玨公主朝她招招手,叫她過去,又對她露了一個笑。
“沈姑娘,你怎么在這!
“回殿下的話,我本是來明霞寺逛逛,聽說騰騎將軍的靈位供奉在忠武祠,便想過來祭拜!
寧玨公主神色微動,輕聲道:“有心了!
公主又看向?qū)庡,面上仍有怒容?br />
“若淵,還不去你父親靈前反思。”
寧澹恭順地低垂頸項,寧玨公主閉上眼,眼不見心不煩地扭開頭,繼續(xù)對著雪松靜坐。
寧澹無奈。
既然都要去靈位前,沈遙凌便跟上他的步伐走向殿內(nèi)。
一路上,寧澹越走越歪,越離越近,直至貼到了沈遙凌身上。
“你昨日,為何不回信!彼Z調(diào)沉沉,昨日見信鴿空足而歸,他不知忐忑了多久,也不敢再寫信去,擔心是不是做錯什么惹沈遙凌生氣。
沈遙凌道:“我現(xiàn)在不是在這兒?還回信做什么!
寧,F(xiàn)在是特殊的時候,不便分心干別的亂七八糟,既然想要見面,她過來找他也一樣。
然而她若是提前告訴寧澹,保不齊寧澹又要寫多少信來催,她也怕自己提前說了又突然有事來不了,叫人白等。
寧澹眸底明亮,看著她的神色分明是高興的,偏抿抿唇,開口又說:“你來,是看我的笑話!
沈遙凌瞥他一眼。
若是放在往常,她聽到寧澹這么說,心中又要泛起波瀾,而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清楚了,寧澹只是習慣性嘴欠而已。
沈遙凌心緒平淡,回想方才那一幕,反而道:“確實很好看。”
寧澹:“……”
他停住步子不走了,分明面無表情,周身的氣息卻似乎泄溢出難堪和羞窘。
沈遙凌搖搖頭:“是該有人多罵你幾句,下次你再挨罵,記得再叫我來看!
寧澹耳根漲紅,悶聲不吭,沈遙凌感覺自己再多說幾句他就要原地碎裂了,就也不再往下說,走過去拉了下他的衣袖。
寧澹果然又貼過來,兩個人蹭在一起往殿內(nèi)走了。
靈位前放著兩個蒲團,沈遙凌凈手點香,闔目虔心跪在蒲團上,雙手攏著香抵在額前,默默靜思祝禱。
騰騎將軍的不世風華她無緣得見,只盼望他所守護的這片大偃國土,往后能夠如他所愿,世世代代富足安寧。
寧澹也靜靜跪坐在一旁,此時卻沒再拜,只是看著沈遙凌出神。
沈遙凌閉著雙眼,也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臉頰上,等到將心中的祝詞虔心念完,才睜開眼,邊將手中的香插進香爐里,邊淡聲問:“想什么呢!
寧澹黑眸之中似是漾了一汪水,柔波蕩漾,又摻雜著一些別的什么。
“在想,我高燒的那一夜!
沈遙凌動作一頓,某些親昵的畫面涌入腦海,鼻尖的幽幽檀香更激起罪惡感。
她頸側(cè)悄然泛紅,正要沉聲呵斥,寧澹又道。
“那夜子時,我便清醒了,當時已下了決心,要去北戎!
寧澹撐著腮,靜靜道:“也不是沒考慮過會有危險!
沈遙凌動作一頓。
“當時想著,萬一真的死在異鄉(xiāng),魂魄也會飄回來。飄回來看看,你愿不愿意給我扶棺,若是你在,便也值了。若是回來以后,看到送靈的隊伍最前頭的不是你,還不如死了!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三千晚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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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第 117 章
◎爭吵◎
沈遙凌驚怔, 默默不言。
寧澹見她不回話,以為自己打擾她冥想,就也住了嘴。
過了好一會兒, 才察覺不對勁, 伸手想碰沈遙凌的肩膀, 然而剛接近還沒碰到, 就被用力打落。
沈遙凌從蒲團上爬起來, 攥著裙邊扭頭快步往外走。
一滴早已變得冰涼的淚水從頰邊滑落摔碎在地, 寧澹瞳孔輕輕震動,眼疾手快再次拉住了她。
“囡囡!
他聲音發(fā)澀,難得有做錯事后的不知所措。
這一世, 他還從沒看到過沈遙凌掉眼淚。
沈遙凌被他拽住, 抬起另一邊袖口擦干凈臉,鼻音悶窒短促:“別叫我!你的腦袋, 是拿臭蟲做的,想叫我替你扶棺……虧你想得出來。你既然已經(jīng)想到我,為何不想想,我不會同意你去那種狼窩虎穴,為何不想想,你若是出了事我會不會難過后悔?我早該想到的,你這個人根本不會改。”
寧澹被叱罵得一懵,腦中轟然作響,把人拉近了湊上前。
沈遙凌恨恨地推開他, 話趕話地說到這里,越說越傷心。
一想到寧澹是抱著這樣的心情去的北戎, 沈遙凌就覺得渾身發(fā)寒, 眼睛酸脹。
順著寧澹描述的畫面一想, 渾身都要打冷戰(zhàn)。
難道那個時候受煎熬的只有他一個嗎?找不到他蹤跡的那些日子里,她害怕得幾乎夜夜都不能合眼。她根本不愿意再想起的事情,寧澹卻當做玩笑一般提起。
他和她腦袋里想的完全是不一樣的事情。
或者換句話說,寧澹還是和從前一樣,不能理解她的感情。他們經(jīng)歷了這么多,結(jié)果在遇到矛盾的時候,還是跟當初一樣。
沈遙凌心中生出難以抑制的灰心和失望,消極的情緒混著焦慮爬滿心胸。
“囡囡,我錯了!睂庡5挂膊皇峭耆珱]有長進,認錯認得很快。
但這蒼白言語已不能安撫沈遙凌,她憤憤抬起腳在他腳尖上用力一踩,扭頭走了。
寧玨公主捧著一個暖爐站在院外,似是不經(jīng)意經(jīng)過,看見沈遙凌走出來,正要出聲搭話,卻只見到那個背影氣沖沖地消失。
“……”
寧玨公主摸摸下頜,和追著人出來一臉焦急的兒子默默對視。
沈遙凌原路返回家中,還早得很,能趕上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