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遙凌全程低著頭，額頭搭在手背上，沒人能看得到她在想什么。
這時終于直起了身子，面上卻不見喜怒哀愁，反倒很平靜，好似方才的所有爭執(zhí)她都沒聽見。
“謝陛下。臣女方才高興得昏了頭，忘了同陛下說，其實(shí)臣女確有一愿�！�
皇帝點(diǎn)點(diǎn)頭：“說來聽聽�！�
沈遙凌道：“臣女回到京城后與同窗好友閑聊，得知綿城等地正蒙受大旱。同窗們善修水利，懂耕種，正是出力的好時機(jī)，同窗們也都想為受災(zāi)之地舒憂解難盡自己的綿薄之力，臣女想，為堪輿館向陛下請求一個機(jī)會�！�
皇帝心底輕輕震響。
她的愿望，是希望所有同窗都能為國效力。
少女所言，并非多么鏗鏘的話語，甚至帶著純稚青澀，卻極久違地使皇帝感到撼動。
仿佛，皇帝在這一瞬間忽然明白了，自己最渴求之物，正是這純粹的一捧熱血。
皇帝并未遲疑多久，很快掩下心口熱意。
早已習(xí)慣喜怒不顯于形的面上，看著也是一派平靜。
“朕知曉了。”
抬手一揮，讓他們都起了身，退回人群之中。
所有人都受賞完畢，皇帝輕輕頷首。
朗聲道：“人君之職，惟在奉天，爵賞之頒，豈容私意？民之資力有限，名爵之貴無窮，故茲赍與，亦不以多少為輕重�；螂拗形幢M，未滿爾心，對朕自陳，若退有后言者，于犯法甚不可也，但恐爾等不立功爾。今后果能立功，至再至三，不吝爵賞。朕之此言，通于天地，布告爾眾，咸使聞知�！保�1）
眾人齊聲應(yīng)是，又一齊跪下再度謝恩。
作者有話說：
（1）摘自網(wǎng)絡(luò)，《靖難功臣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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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第 88 章
◎復(fù)流◎
禮畢, 沈遙凌走回父母身邊，正要一同回家去。
身側(cè)卻跟過來一個人，一身黑漆漆的, 碩大的影子攏在身旁, 很有存在感。
沈遙凌抬眸看了眼, 寧澹正無聲瞧著她。
見她駐足, 寧澹又抬眸, 看向沈家夫婦。
沈夫人：“咳�！�
沈大人：“咳咳�！�
周圍其余人的視線也若有若無地朝寧澹這邊看過來。
沈遙凌頓了頓, 說道：“父親，母親，稍等我一會兒�！�
沈夫人嗯了聲：“去吧, 我們也還有點(diǎn)別的事情�！�
說罷同沈大人一齊轉(zhuǎn)身走了。
待他們離開, 沈遙凌同寧澹避開其他人，站在回廊下說話。
寧澹先解釋道：“今日之事, 并非我故意。”
自那晚到宮中說完話后，陛下那邊就再也沒有透露出什么。
寧澹原本還擔(dān)心，自己的勸說是否成功了，今日陛下會不會為難沈遙凌，結(jié)果卻是根本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陛下不知從哪里意會了什么，竟然想著當(dāng)場給他們賜婚。
其實(shí)在聽到“賜婚”二字時，寧澹真的心動了，心動到指尖都忍不住顫栗。
他知道圣旨在上，沈遙凌無法違抗, 她會成為他的妻子，就跟上一世一樣, 仿佛一切都會回到“正常的”樣子。
寧澹甚至有那么一個瞬間想過, 強(qiáng)取豪奪又如何, 至少他擁有了自己的寶物，總比像現(xiàn)在這般，惶惶不可終日要好。
然而，光是看沈遙凌的面色就知道，她是絕對不愿的。
寧澹只得及時清醒過來，掐滅這個念頭。
寧澹解釋完，又出聲問：“嚇到了？”
沈遙凌慢慢撫平左手袖子卷起來的邊，回答道：“也不算�！�
她在聽到陛下要給她和寧澹賜婚時，確實(shí)懷疑過寧澹。
心想寧澹是不是不滿意她的拒絕，于是想要硬來。
但很快她也回過神來，寧澹并不是那樣的人。
更何況，若是寧澹當(dāng)真想要硬來，寧玨公主也沒必要出面拒絕，還同時幫她爭取更有價值的賞賜。
所以現(xiàn)在，寧澹說今日之事并非他有意謀劃，她就信。
看來是陛下不知為何突然心血來潮，亂點(diǎn)鴛鴦譜，鬧了個烏龍。
要說受了什么驚嚇倒也算不上，畢竟沈遙凌還沒接旨之前就看到寧澹的神情不對。她已有心理準(zhǔn)備，猜到大約會出事，但怎么也沒想到會是這么一回事。
沈遙凌放下雙手，平靜道：“比起我，你受到的影響才更大吧。今日當(dāng)著這么多人，完全是犧牲了你的顏面保全我的體面�！�
寧澹本來還想說，他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況且他說的只是實(shí)話，又不需要欺瞞誰，無論是有人聽，還是沒人聽，都是說得的。
但不知怎么的，他就沒開口。
想了一想，竟然蹙起眉毛，似是有些可憐地說：“不要緊，對了，也不知道今日之事，有沒有驚嚇到沈大人和沈夫人？我看我還是要上門拜訪一趟，給沈大人、沈夫人當(dāng)面賠罪一番，不知道沈府什么時候有空？”
他盡量說得平緩，心中卻很是忐忑。
陰差陽錯在沈遙凌的父親母親面前說了那樣的話，雖然算不上提親，但也是把他的心事坦露無疑了。
沈夫人愿意給他機(jī)會讓他單獨(dú)同沈遙凌說話，讓他不自禁地想到，是不是可以去沈大人和沈夫人面前爭取一些。
沈遙凌卻沒有給他繼續(xù)幻想的機(jī)會，直白道：“父親母親也算是見過世面的，怎么會被這種事情嚇到，恐怕都根本沒有在意吧，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了�！�
寧澹雖然本就心知這只是自己試圖圍魏救趙的幻想，但真的聽在耳中，還是立刻像從頭頂被挖了一個孔洞，灌進(jìn)去一場冷風(fēng)，讓他五臟六腑都快被吹跑了。
過了一瞬，寧澹才勉強(qiáng)收拾，恢復(fù)鎮(zhèn)定，假裝自己真的沒有其它的意思一樣：“嗯，那就好�！�
沈遙凌最后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走了。
寧澹嘴角發(fā)苦。
其實(shí)沈遙凌對他的態(tài)度并沒有多么壞，卻時常讓他感覺到身陷泥淖之中。
他知道能拯救自己的人只有沈遙凌，所以總是希望能從沈遙凌那里得到救助，而沈遙凌并沒有向他伸出手。
他不會因此怪罪沈遙凌，只是感到一種不斷下陷的痛楚。
即便沈遙凌其實(shí)什么都沒有做，但他仿佛時時刻刻都在受到鞭笞，和不斷被拋棄。
寧澹被迫細(xì)細(xì)地體會著這些，忽然在某一個瞬間意識到。
原來是這樣的嗎？原來從前沈遙凌在他身上感受到的，一直是這樣的痛楚。
留下女兒之后，沈夫人和沈大人一起找到了魏漁。
略帶憂愁地問。
“老師，我家乖囡在學(xué)塾里，不是，在外面到底都經(jīng)歷了些什么？沒有人欺負(fù)她吧？”
怎么感覺自家孩子出門一趟，被不得了的人纏上了。
魏漁此時也是心緒復(fù)雜。
但面對沈大人的詢問，還是收拾了心情，答道。
“并沒有被人欺負(fù)，那位寧公子……”
魏漁遲疑再三，仍是實(shí)話實(shí)說道：“品性不差，要說起來也算是個可信任之人�！�
說完，魏漁的牙根酸倒了一片。
他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親口夸出來，但面對沈遙凌的父母，難道他能夠以自己的偏見去使沈大人和沈夫人擔(dān)心嗎。
若要他來說，他看不慣寧澹目空一切，倨傲自大的愚蠢模樣，也覺得寧澹粗魯野蠻，一句話就能被激成斗雞，與沈遙凌怎能相襯？
沈夫人心有余悸地點(diǎn)點(diǎn)頭。
沈遙凌恰巧走過來，大約是聽見了這番對話，臉色黑了一層，別扭地道：“母親，不要找老師打聽這種事�！�
沈夫人安撫地拍她兩下。
“我這不是怕你不好意思說嘛�！�
沈遙凌無言，若要論心理年齡，這里最單純無辜的就是老師了，偏偏母親要去問他。
沈遙凌再怎么厚臉皮，也不想當(dāng)著魏漁說私事，不僅僅是因?yàn)樗缇次簼O，還因?yàn)槲簼O在她心中純白一片，對于人情世故像個小嬰兒一樣，她都恐怕跟他討論這些事情，會讓魏漁嫌棄“不純潔”。
于是飛了幾個眼刀，匆匆推著母親走了。
回家的路上，沈遙凌特意挑了單獨(dú)的一個馬車，不與父親和母親一起坐，免得他們又要八卦什么。
這一對夫妻，平日里對著孩子們好像很是寵愛的，但其實(shí)有笑話可看的時候，也是不會放過的。
她倚在車窗邊，并不想看外面的景色，于是把車窗簾放了下來，只留一條縫隙，透進(jìn)風(fēng)來吹拂著自己的面。
她想到寧澹違抗圣旨時說的那幾句話，很明顯是為了尊重她的意愿，又是為了使她免于遭受旁人的非議。
她其實(shí)是不大能夠承受得了這種體貼的，更何況對方是寧澹。
若她當(dāng)真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女，她想不到自己有什么不為這一幕動心的理由。
然而時過境遷，她在感情路上畢竟已經(jīng)是一個三十五歲的成人，經(jīng)歷了太多，不允許她用心不心動這種簡單的標(biāo)準(zhǔn)去衡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