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少女滿懷著各種各樣的希望而來,都在亞鶻這里得到了神魂的平靜。
那個時候,段兒簡直覺得亞鶻就是神明在世上的化身。
她也堅信,只要她服侍得足夠好,亞鶻就可以實現(xiàn)她的愿望。
直到有一次,段兒親眼撞破亞鶻與那幾個信徒女子在帳中“傳教”。
她忽然一身的冷汗就下來了。
她雖然出身窮苦,但是被班主疼惜得很好。
這種行為,在她眼中是很輕賤的。
她便開始產(chǎn)生了無可抑制的質(zhì)疑。
什么樣的福運需要通過這種方式賜予?
什么樣的信徒會被神使的皮囊引誘?
段兒意識到這或許是一個巨大的騙局。
但是她已經(jīng)走不掉了。
離開京城之后,她離開了自己唯一的親人,再也沒有了任何倚仗。她又是一個只在戲園子里闖過生活的女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夠怎樣逃出去。
即便知道自己已經(jīng)上當受騙,卻也只能先這樣湊合過著,等待時機。
“我、我不是故意想偷你們東西的。”
段兒跪在地上說。
當她意識到亞鶻的騙局以及亞鶻的“圣女”計劃之后,她就知道有更多的人會陷入到危險當中。
而且這些人原本身份尊貴,本來可以過上比她和她的姐姐美好無數(shù)倍的人生。
她想給他們警告,所以趁著房里沒有人的時候,到處偷了點東西,想要他們趕緊離開。
當然也想過趁著他們離開的時候,自己也能偷偷溜上他們的大船一起回到京城。
可是,她的提醒好像沒有起到什么作用。
段兒看了一眼沈遙凌,和她身邊的喻綺昕。
沈遙凌有些尷尬。
喻綺昕更是神魂出竅,整個人仿佛遭到了一記重錘,被錘得七零八碎。
沈遙凌摸著鼻尖道:“你放心,我不是真的想要當信徒來的……對了,你剛剛說的‘圣女計劃’是什么?”
這個詞怎么聽著這么奇怪呢?
段兒也有些懵懂。
“我聽不懂他們說的話,只是偶爾聽見亞鶻說大偃話的時候就記了幾句!
“好像是因為阿魯國國力衰微,對國主不滿的民眾越來越多。國主對亞鶻抱怨民眾不忠,不聽從天神的指引,亞鶻認為這是因為天神沒有足夠的氣運,所以無法庇護和教化他們的子民。”
“所以他們要從國運昌隆的大偃騙來‘圣女’,為他們誕下帶有大國氣運的子嗣,獻祭給他們的神明!
沈遙凌自己補上了后半句。
段兒想了想,點點頭。
“應(yīng)該就是這個意思!
沈遙凌挑挑眉,看向了喻綺昕。
“既然牽扯到血脈,那這個‘圣女’既然是身份越尊貴越好。你說呢?”
喻綺昕整個人都已經(jīng)面色慘白了。
不難想象她心里正經(jīng)受著什么樣的掙扎。
那個亞鶻確實生得一副好相貌,又有著巧言善令騙取人心的能力,喻綺昕涉世未深,被他騙也不是什么意外之事。
只是不知道喻綺昕到底是有什么執(zhí)念,被亞鶻抓住了把柄,竟然騙到了甘愿留下來侍奉神明的地步。
不過可以想見,亞鶻一定沒有跟喻綺昕完全說實話。
喻綺昕一定不知道所謂的“侍奉”,指的是這個侍奉。
現(xiàn)在蒼白的臉又變得青紫交加。
昏昏作嘔的樣子。
沈遙凌趕緊安撫了她一句。
“好了,別難受了,F(xiàn)在要緊的是想怎么逃出去。”
幾人說著話,門外傳來鐵鏈聲音。
沈遙凌給段兒使了個眼色,段兒慌忙站了起來,把臉上的淚痕全都擦干凈。
當門外的人拿著鐵鏈和刺球等等刑具進來的時候,段兒已經(jīng)站到了籠子外面。
沈遙凌則是拿著飯盤,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對方進來便很不客氣的問了句什么。
段兒低眉順眼地轉(zhuǎn)述。
“他們問你們想好了沒有?現(xiàn)在就要去服侍天神。”
沈遙凌還沒開口。
喻綺昕忽地崩潰了。
“不,絕不!我要回去,我現(xiàn)在就要回去!
沈遙凌心中一驚,攔都沒來得及攔。
那幾個人面色難看,轉(zhuǎn)向了喻綺昕。
比劃了一下,一個人就沖上去,把喻綺昕的手腳也綁了起來。
喻綺昕掙扎不已,握緊拳頭砸了幾下那個人的腦袋,但根本沒有什么用。
那人把喻綺昕綁好之后,一臉惱火,想要扇喻綺昕巴掌。
“等等等等!”沈遙凌大聲喊了起來。
那幾人的注意力被吸引過來,手上的動作停頓。
沈遙凌禿嚕了幾句阿魯話。
什么“謝謝”“你好”“我喜歡這個”,反正所有她知道的詞全都拿出來說了一遍。
那幾個人被她整得有點迷糊了,盯著她,似乎想看她到底要搞什么幺蛾子。
沈遙凌嘆息一聲,做了個雙手合十的動作,又比了比自己的嘴巴,嘰里咕嚕亂說了幾句。
那幾人似乎明白過來了。
留下其余的人繼續(xù)看守他們,其中一個人走到門外去。
過了一會兒帶回來一個大偃僧人。
沈遙凌一見到那個僧人,就一臉驚喜。
高興地說:“你快幫我告訴他們,我愿意相信石頭之神。其實,我早已經(jīng)信奉石頭之神很多年了!
段兒一愣。
旁邊的喻綺昕聽著這句話,更加崩潰了。
揮舞著被綁起來的雙手哭喊道:“沈遙凌你瘋了!你不要他們騙了,你清醒一點!”
沈遙凌:“……”
一刻鐘之前,這是她想對喻綺昕說的話。
喻綺昕的哭喊顯然讓另外幾個人不滿,他們并沒有亞鶻那點穴功夫,沖上去用麻繩綁住了喻綺昕的嘴。
沈遙凌強行不看她,繼續(xù)對著那個僧人一臉高興。
“你應(yīng)該明白我的吧,其實石頭之神才是世上的真神,我有證據(jù)!
那大偃僧人頓了一下,將她的話翻譯成阿魯話,轉(zhuǎn)述給另外幾人。
另外幾個人都看了過來,顯然多了一絲興趣。
“你知道的,我們大偃自古就有盤古開天辟地的神話。你們相信世界是由瓦都里創(chuàng)造的,正如我們相信盤古劈開混沌的世界,從石頭之中釋放出了無數(shù)的生靈。而在盤古消失以后,他的身軀也化作了石頭,山,和樹木,直到現(xiàn)在在我們大偃的海岸線邊緣,還有一塊巨大的石頭是盤古的足跡。那個形狀與足印一模一樣,你們阿魯國不也有一座山,被叫做腳印山嗎?”
這是沈遙凌在島上的這幾日到處觀光時聽說的。
她一下子就想到了大偃也有類似的傳說。
其實這是一件很常見的事。
之前沈遙凌跟著魏漁學(xué)習(xí)研究外邦的典籍的時候,還同時學(xué)習(xí)了大偃的古代傳說。
大部分神話都來源于夏鼎上的雕刻記載。
夏鼎是大禹時期傳下來的,把所知的不同地區(qū)用什么祭物祭不同的神刻在鼎上,百姓習(xí)得了這些,就能辨別善惡,入川澤山林時,便能不驚動山妖水怪,不逢不若,魑魅魍魎莫能逢之,協(xié)于上下,以承天休。
在學(xué)那些典籍的時候,沈遙凌發(fā)現(xiàn)一個很有趣的事情。
海外異邦的神話傳說中有很多跟跟九鼎上的百物神仙鬼怪有重合之處。
比如異邦有“帶有翅膀的人”,山海經(jīng)中有“飛人”。外文中說的“無頭人”,對應(yīng)著山海經(jīng)中的刑天。人魚在大偃被叫做氐人,長耳人則對應(yīng)著聶耳。甚至一些奇奇怪怪的傳聞,什么離開人體在天上飛的頭、狗面人等等,都能在夏鼎上找到相關(guān)的傳說。
魏漁說,地形和氣候都是會變化的,這些巧合很有可能是因為在很久很久以前,山海的位置與現(xiàn)在不同,道路也與現(xiàn)在不同。
不同國家的人在那時能夠互相來往,把彼此的傳聞神話傳到了別的地方去,才有了這般相似的古傳聞。
即便魏漁解釋得這樣清楚,但沈遙凌剛看到時,還是覺得既神秘又有趣。
甚至開始幻想,有這樣多的巧合,是不是說明世上當真有著這些神明。
既然她自己都能被唬住,那么唬住別人也沒有問題。
因而現(xiàn)在沈遙凌信口胡說了起來。
“所以你們發(fā)現(xiàn)了嗎,其實我們的土地本就是一體。當年盤古在我們的土地上留下了一只腳印,在你們的土地上留下了另一只腳印,你們的瓦都里,其實就是我們的盤古天神!”
僧人思索了很久,才將這些話譯給另外幾人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