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半晌,實話實說道:“被羊管事綁來的。”
寧澹一怔,下意識道。
“對不起。”
然后抿抿唇:“我讓人送你回去!
沈遙凌忽然有一種心酸。
她覺得寧澹有一點可憐。
她看著寧澹被暖色燭火照得更加明顯的青黑眼底和下頜線,說:“有用嗎?羊管事又不聽你的。”
寧澹又是一怔。
沈遙凌在他要說出“那我自己送你”之前,揉了揉肚子,這個動作看起來有些嬌氣,她說:“好餓!
寧澹到嘴邊的話只好咽了下去,換了一句:“傳膳。”
走廊里明明沒有人,但沈遙凌仍然聽見不知哪個角落傳來的一句應答,接著便是有人走開去準備的聲音。
沈遙凌好奇地往外看,好像想要把人找出來一樣。
寧澹看她探頭探腦地望著外面,很明顯對其他的事情比對他更感興趣的樣子,忍不住說了句:“你想?yún)⒂^?”
聽起來像嘲諷。
他說完抿緊唇。
近段時間他越來越無法控制住自己的脾氣。
沈遙凌果然立刻回頭,圓圓的眼睛看著他。
看了一會兒,出聲問:“可以嗎?”
“……”
寧澹面無表情地望過去。
“可以!
他怎么不知不覺就答應。
大約是被她明亮的活潑的眼睛看得有些出神。
沈遙凌高興地露出一個梨渦,目光跟著他移動。
寧澹只好收拾了桌上的信件站起來,盡地主之誼——陪她閑逛這處秘密的地下宮殿。
這里是用于特殊緊急事務的地方,其實當然沒什么好看的。
但沈遙凌話已出口,就還是盡職盡責地裝出好奇的樣子來四處亂看——倒也不完全是裝的,她也確實沒有在地底下生活過。
地下還是太黑了,有時候沈遙凌必須從寧澹身邊走開,湊近去看。
寧澹便揮揮手,讓人把墻上的所有火把都點燃了,瞬間點亮了整座宮殿。
這里每一個房間都長得差不多,而且又實在夠大。
沈遙凌逛著逛著,時常被寧澹喊回去。
“剛剛那里已經(jīng)看過了!
“哦!
她記不得路。
這樣的情形反復發(fā)生,寧澹到了后面干脆懶于開口,沈遙凌一走錯他就伸手拎住她的云肩,把她往正確的方向一放,沈遙凌就像一頭蒙頭蒙腦的小鹿,又繼續(xù)往前跑去。
干脆不管她吧,寧澹想著,沉默地看著沈遙凌從一個房間轉(zhuǎn)出來后又一頭奔進了前不久才去過的棋室,而且又津津有味地看了一遍。
寧澹開始懷疑她是不是故意在消遣他。
擰了擰眉,嚴肅地問她:“你沒有發(fā)現(xiàn),這里是剛剛來過的地方嗎?”
“沒有吧,你騙我!
沈遙凌一臉吃驚地倒打一耙,并且很快地找到了證據(jù),捧起一個黑彩點繪、通體白釉圓乎乎的騎馬塑像,瞪著他道,“剛剛哪里有看到過這么可愛的擺件啊!
“……”
寧澹無話可說。
沈遙凌好像把每一處都點亮了才肯罷休。
也有可能是她走到腿酸了。
停下來錘了錘膝蓋,彎著腰可憐巴巴地看過來。
“晚膳好了嗎?”
她念了一天書,本來回去就有飯吃的。
結(jié)果被帶到這里,好像膳食都是臨時做的。
她沒過來的話,寧澹到底什么時候吃飯呢?
寧澹喉頭滾了滾,吩咐站在轉(zhuǎn)角處的侍從:“去問問!
沒過多久,侍從就回來稟報,可以用餐了。
沈遙凌肉眼可見地高興了幾分。
讓寧澹也莫名地,對用膳這件事多了一點期待。
寧府的廚子手藝不錯,只是每一道菜都很清淡。
沈遙凌嘗了一口,就嘗出來熟悉的寡淡,想了想,也不打算拘著自己,轉(zhuǎn)頭跟身旁的侍從要了兩碟小菜。
小菜是家家戶戶常備的,很快送了上來,其中一碟是咸豆豉。
明明是寧澹自己府上的東西,他好像從未見過,盯了半天問:“這是什么?”
沈遙凌看他悄悄皺著鼻子仔細嗅聞的樣子,有些好笑,一邊說,“這是豆豉”,一邊夾了幾粒放進薄薄的春餅里。
揉到一起,就要送進嘴里。
寧澹立刻警惕地阻止她:“不要吃!
那表情好像她要給自己投毒。
豆豉氣味很重,撲鼻而來的香辣。
寧澹十數(shù)年一直吃得清淡,或許這個氣味對他而言很異常。
沈遙凌起了壞心,將手里的卷餅遞過去,故意嚇他。
“你吃吃看,至少不會立刻昏倒吧!
她知道他可以接受這種味道的。
寧澹皺著眉,盯著她手里的食物,明明很提防,但不知怎么還是湊過來,張口從她手中咬了過去。
他吃東西的動作很慢條斯理,不愧是個安靜的貴公子,也沒有露出什么不滿的表情,只是咽得很快,然后對沈遙凌說:“好好吃飯吧!
講得好像她是在玩鬧一樣。
沈遙凌撇撇嘴,也沒有和他爭辯,夾著清香的炒菜薹喝了一碗粥。
吃飯的時候可以自然而然地很安靜,都沒有人說話,沈遙凌也不必費盡心機地想話題。
她回想著上一世的事。
按照羊管事告訴她的時間推算,在她送出花箋之后沒多久,公主就遭遇了不測,甚至生死垂危,直到現(xiàn)在仍在昏迷。
寧澹要同時支撐起公主府和寧府,可想而知有多么費心竭力,以至于羊管事實在看不下去,把她搬過來當救兵。
沈遙凌覺得羊管事可能誤會了,她與寧澹的關(guān)系并算不上那么親近,不過她還是留了下來,主要是出于心底的愧疚。
她上一世從來不知道花箔期發(fā)生了這樣的曲折,只是一味地在心底用情仇愛恨猜測寧澹,為此有許多個晚上都在翻來覆去地生氣,一邊擦眼淚一邊偷偷罵他。
寧澹不知道在她腦海里挨了多少頓打罵,而直到現(xiàn)在她才知道,原來在這件事上,寧澹算得上無辜。
她還猜測過寧澹是不是在把她與別家的女子做比較,“待價而沽”,可事實上是,寧澹根本沒有住在寧府,也不可能收到旁人的花箋,在這一點上,也是她誤會了寧澹的清白。
當時寧澹拖到最后一日才來提親,卻又同時坦白說無法立刻成親。
后來他果然把她的婚書擱置三年,自己跑去南海帶兵打仗,讓她成為整個京城赫赫有名的“束之高閣”的未婚妻。
她確實因此遭了很多人的恥笑嘲諷,甚至還有傳言說是她手段咄咄逼人,讓寧澹不得不接下她的婚書,又跑去南海躲避。
但寧澹也吃了她父親母親,還有一對兄姐的不少臉色,成婚后的頭三年,每一年寧澹到沈府來拜訪,都要遭無數(shù)刁難,簡直恨不得跪著進門。
他從未解釋過拖延的原因。
原來是無法解釋。
若不是羊管事自作主張帶她來了這里,她也不知道自己上輩子受的那些委屈,其實只是因為陰差陽錯。
沈遙凌心里有些亂糟糟的。
誤會了別人,總歸是有些不好受。
她也說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出于關(guān)心,還是出于彌補。
總之。
不是很想看到寧,F(xiàn)在這樣很難過的樣子。
晚膳都吃完了,沈遙凌之前留下來的借口也沒了。
她應該回家去。
不過,她沒提,寧澹也沒提。
沈遙凌往門口走,寧澹的目光就跟著她移動,手心悄悄攥緊。
沈遙凌跟站在那里的侍從說:“麻煩你,我想要一杯茶!
侍從領(lǐng)命而去。
寧澹緊繃的肩膀微松。
沈遙凌回頭,他的目光唰地收回。
喝完茶,沈遙凌想跟寧澹說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