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遠(yuǎn)遠(yuǎn)看到寧澹一個人站在亭子里,背靠廊柱抱著劍,就假裝一個很普通的路人走過去,還特地改變了自己習(xí)慣的走路姿勢。
正要經(jīng)過時,突然聽見寧澹的聲音。
“走過頭了,你還要去哪里?”
沈遙凌回頭,發(fā)現(xiàn)寧澹正直直地看著她,目光中沒有一絲的驚訝,也沒有疑惑,既清明又篤定,好像真的以為她只是走錯路了那樣提醒。
“怎么回事!”沈遙凌不信,“我的偽裝難道一點(diǎn)用處也沒有嗎�!�
寧澹怔了下,這才反應(yīng)過來。
他沉吟一會兒:“其實(shí),我并沒有認(rèn)出你是誰�!�
“算了算了�!鄙蜻b凌擺擺手,“你找我什么事?”
寧澹拿出一個木匣打開,匣中是那個被拆開的木球。
木球由二十二片云片鑲嵌而成,散開在匣中像是一朵蒼白的花,正中放著一張紙條。
上頭寫著一行字。
“大哥,我為他惦念不忘,我去追尋他,請不要追問我的去處�!�
沈遙凌怔怔。
“這是段兒留下的?”
寧澹幫她糾正。
“不確定,只能說是在這木球中找到的。”
沈遙凌點(diǎn)點(diǎn)頭。
她想了想,把匣子合上。
“我先去找個人驗(yàn)驗(yàn)真假�!�
小琦已經(jīng)從紅樓中被單挪了出來,獨(dú)自一人住在靠近庫房的小屋里。
雖然條件仍然簡陋,但比十幾個人的大通鋪寬敞不少,氣流也清新許多。
她心里煩憂減輕,面色也比之前好看了。
沈遙凌進(jìn)門,小琦還笑了笑。
“沈小姐,你又來看我�!�
沈遙凌幫她把了一回脈,一切正常。
她看著小琦的雙眼說:“其實(shí),我在幫班主調(diào)查段兒失蹤的事�!�
小琦驚愣,下意識地?fù)纹鹕碜樱骸霸趺礃�,找到了嗎?�?br />
沈遙凌搖搖頭:“不過,我看到了這個�!�
沈遙凌把那張紙條遞給她。
“認(rèn)得出嗎,這是段兒的字跡嗎?”
小琦接過,仔細(xì)看了看。
班子里唱文戲的都要學(xué)些字,免得鬧笑話,小琦蹙眉看了片刻,點(diǎn)點(diǎn)頭:“是。是段兒的字�!�
沈遙凌深吸一口氣。
“你確定?”
“確定�!�
沈遙凌停了會兒,對她笑笑。
“那我就去向班主答復(fù)了�!�
她拿回紙條,起身時又對小琦問道:“你與段兒親近,可曾知道她中意的這位情郎是誰?”
小琦苦澀地?fù)u頭,緩緩地說。
“我也以為,我跟段兒無話不談�?吹竭@張字條才知道,她竟什么時候有了個深愛的情郎。”
沈遙凌沒再問什么,又寬慰兩句,退出門來。
門外,寧澹已將她們的對話全部聽得清楚。
沈遙凌和他對視一眼,走遠(yuǎn)一些,才輕聲道:“這字條確實(shí)是段兒寫的。”
寧澹沉默著沒立刻應(yīng)答。
沈遙凌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搖搖頭。
“我會碰上小琦完全是意外,應(yīng)當(dāng)不存在有人故意設(shè)計。更何況,段兒于小琦有恩,段兒不在,小琦病骨支離無人搭理,在戲班子里孤立無援,她沒有理由害段兒,也沒有立場騙人�!�
寧澹這才“嗯”了聲。
這樣說來,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查了一圈,查到最后,卻原來并沒有什么可疑的犯人。
段兒的失蹤,確實(shí)是自行離開的。
只有一處仍然奇怪。
沈遙凌皺著眉。
其實(shí)她覺得段兒留下的字條很可疑。
她信中的“他”,初讀之下任誰都以為是情郎。
可是,這個連最親密的友人都不知道的、神通廣大使段兒心向往之的情郎,究竟會是什么人?
段兒既然特意留下一張字條給班主交代,說明對這位大哥還是敬重,那為什么又不在字條中說清楚那人的來歷,白白叫大哥著急?
沈遙凌想起自己的前世。
她曾想象過數(shù)百遍,要如何對父母坦誠自己已心有所屬,她要如何向父母介紹自己的心上人,恨不得洋洋灑灑說上一天一夜,才會讓父母對他感到寬容和滿意。
但段兒既然愛得癡狂,不惜離家出走,為何一句褒揚(yáng)對方的字句都沒有留下?
這既不符合常理,又不符合人性。
沈遙凌覺得不對勁,但拿不出更多的證據(jù)。
寧澹低頭看她,忽然發(fā)現(xiàn)沈遙凌下頜邊有一條青烏,下意識抬手蹭了一下,問:“這是什么?”
沈遙凌倏地驚怔,往后一躲。
自己抬手摸了摸,看見指尖黛色,明白過來:“哦,大約是描眉時蹭上的�!�
寧�?粗凰查g躲開的動作,手指慢慢收回來,在背后握緊。
“嗯�!�
“那我去跟班主說其中詳細(xì),你……要不要一起?”沈遙凌問他。
寧澹沉默了一下,說道:“不要�!�
那就好,沈遙凌松了口氣,否則有點(diǎn)難以解釋寧澹的身份。
她擺擺手,拿著匣子走了。
寧澹站在原地看著她背影消失。
他本以為,主動些不會有錯。
但似乎,并沒有想象中那般簡單。
不安升騰,寧澹只能攥緊手心壓制。
沈遙凌連著木球帶字條拿給了班主,又跟班主確認(rèn)過了一遍段兒的字跡。
班主看后,霎時憤怒、悲痛、和松了一口氣的表情,極其復(fù)雜地揉在了臉上。
把他當(dāng)成一個關(guān)心妹妹的兄長來看,便不難猜測他此時的心情。
雖然確定妹妹并沒有遇害,但孤身在外,跟著一個不知名的男人漂泊,讓兄長變成了另一種揪心。
“謝謝你,沈小姐……也實(shí)在是,耽誤你了�!蓖滔滤星榫w后,這位兄長面對外人時又多了一層羞愧,“待到明日,小的便去官府撤了訴狀。”
自己離開的人,即便是官府也沒有理由去尋。
沈遙凌嘆了口氣。
事情至此,看著好似水落石出,但她仍然滿腹疑云。
更糟糕的是,她已經(jīng)沒有辦法再查下去。
班主顯然也沒有懷疑這張字條有什么不對勁,或許對他們來說,能識得幾個字已經(jīng)不是易事,就算留言簡陋些也不奇怪。
沈遙凌只得將這樁事壓在心底。
之后家中迎新年徹底忙碌起來,沈遙凌來不及想別的事情,也再沒出過門。
再過三日,除夕夜至。
沈遙凌吃過午飯,早早地跑去外面等著,手里拿個紅燈籠,也不掛,晃悠悠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直到看見遠(yuǎn)處慢慢走來一個身影,沈遙凌才高興地蹦起來。
“老師!”
沈遙凌朝著那邊擺手,笑瞇瞇的。
魏漁也提著一個紅燈籠,慢慢地走近。
見到人了,低聲說句。
“闔家團(tuán)圓,福祿雙全�!�
“老師也大吉大利!”沈遙凌穿著一身小桃紅夾襖配滾毛邊襦裙,頭發(fā)盤成兩個圓髻,用絨絨的紅布包起來,側(cè)邊掛兩串小鈴鐺形狀的金發(fā)鏈,看著特別喜慶。
她低頭一瞧,指著魏漁的燈籠說:“一樣的!”
她把自己的燈籠拎得高高的,跟魏漁的擺在一起看。
魏漁也看了過去。
撇開目光道:“不一樣。”
沈遙凌笑瞇瞇地:“我的是小老虎,你的是小兔子。其它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