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寧澹蹙眉。
沈遙凌點點頭, 伸手指向下方的火堆旁,“和我的同窗們一起……”
話說到一半, 頓在了喉嚨里。
篝火旁樹影晃蕩,冷風像是隨時都能把那一堆小小的篝火撲滅,周圍空無一人。
人呢?
那么多的人呢?
不錯。
逃跑倒是比她強。
沈遙凌顫巍巍地收回手指。
行吧。
“沒有‘們’!鄙蜻b凌扯出個大義凜然的微笑,“我一人做事,一人當!
寧澹仍是面無表情,眸底劃過一絲笑意。
方才他出聲時,那幾人慌張?zhí)优艿膭屿o,整個林子都能聽見,也就沈遙凌后知后覺。
林中一時只剩下他們二人。
沈遙凌嘆息:“寧長史怎么這么晚還在執(zhí)行公務!
寧澹眉心微緊。
他想說, 沈遙凌不必叫他寧長史。
而他此時也并非在執(zhí)行公務。
但最終他一句話都沒說出口。
因為他意識到,沈遙凌可能并不愿意聽。
寧澹偏頭, 干脆將此話認下。
“你近來十分奇怪, 須得跟緊些!
沈遙凌一愣。
“什么奇怪?”
寧澹幽幽瞥她一眼。
心道她還問。
再也不來赤野林很奇怪。
跑去別的學塾認識了一幫他不認識的朋友很奇怪。
看著他的眼神……也變得冷漠許多, 很奇怪。
寧澹心中鼓噪,語調也變得森森。
“從前你專心學醫(yī),怎么忽而又熱心于地學,又怎么一夜之間弄出篇文章引得陛下矚目?變化如此之大,此時此刻,城中盯著你的眼睛何其多!
沈遙凌脊背一寒。
她突然意識到,在旁人眼中,她的舉止實在異常。
雖然沈遙凌覺得他們也不至于想到“重生”,但大偃信神鬼之說的人也不在少數。
萬一她真被逮住……
沈遙凌悚然地想,緊接著又覺得奇怪。
原來,前些日子寧澹一直跟著她,是為了監(jiān)視。寧澹是不是已經懷疑她許久了?
既然對她有所懷疑,為何還幫她那么多。
難道是,放長線釣大魚。
沈遙凌想了許多種可能,獨獨沒覺得,寧澹是在唬她。
畢竟,她知道,寧澹從不說假話。
沈遙凌心中跌宕起伏,面上卻維持著冷靜。
細細地打量寧澹一番,目光在寧澹臉上慢慢流連。
圓月躍出云層,銀輝落在沈遙凌眉間。
就在寧澹以為沈遙凌要對自己解釋些什么的時候,沈遙凌望著他挑起嘴角,“哦?那長史逮捕我的話,想怎么罰我?”
一邊說著一邊漫不經心地勾弄了下襟前的垂珠,清淺梨渦里縱生風流。
說完又并不理睬寧澹,指尖勾著垂珠甩了甩,轉身走下山坡。
“……”
寧澹愣怔了好一會兒。
月色下,脖頸后悄悄紅了一片。
寧澹追著沈遙凌走下來。
板著臉,面容嚴肅。
“你既未違犯法令,自然不會……罰你。”
沈遙凌心道,那你現在這樣監(jiān)視我,憑的又是哪條法令。
但她無意與專橫獨斷的寧長史爭辯,扯唇笑笑。
“那多謝寧公子!
“……”
寧澹沉默不語。
經過山溪,寧澹腳步頓住。
沈遙凌下意識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只見山溪之中浮動著一縷銀光,搖搖擺擺,時隱時現。
這是傳說中的銀魚?
沈遙凌下意識屏住呼吸。
寧澹偏頭看她,輕聲:“想要?”
沈遙凌點點頭。
她是想要近距離看看,但并沒抱希望寧澹會幫她。
然而,寧澹手指看不清動作地擺了一下,跳躍的溪水中濺出一朵漣漪。
過了會兒,一條被砸得半暈的小魚浮出水面,抖動著尾鰭。
月光下,周身流動著銀光。
寧澹走到溪邊彎腰,掌心中掬了一捧水,泡著那條小魚。
“給你!
寧澹聲音低低的。
沈遙凌怔了怔。
她走過去,也蹲下來。
口中輕問:“長史還要負責滿足被監(jiān)視對象的心愿?”
兩人相距不過三拳。
皓月皎皎,清暉灑落在寧澹修長身影上,他慣穿的雪衣映著月光幾乎瑩瑩生輝。
沈遙凌這句話聽起來像極了戲弄。
他面上劃過一絲窘迫,僵硬地轉移話題。
“要不要!
都已經被砸暈了,自然是要的。
沈遙凌伸手想接過那條魚,結果指尖剛碰到溪水,就被冬日里的山溪凍得一顫。
寧澹見狀躲開她的手,將小魚捧出水面讓她看得更清楚,合攏掌心,似乎想要煨暖些再遞過來。
結果,那魚身上的鱗片似乎十分奇特,在水中時映射著銀白月光,看起來像是通體生亮,而一旦離開水面,就變成了一條小小的枯褐色的再尋常不過的魚。
寧澹似乎也有些吃驚,又將手心沉進溪水里去。
小魚再次散發(fā)出月華銀輝,在他手里暈頭轉向地擺了擺尾巴。
夜風悄悄,沈遙凌偏頭看著寧澹的側臉。
眸光沿著對方的眉眼、山根、薄唇一路而下,描摹他認真的神色,滲進那雙難以解讀的眼眸。
原來,在不想擁有這個人的時候,才能被他溫柔以待。
像是過了短短一瞬,又像是過了亙古靜默。沈遙凌淺淺挽起一個笑,沒再往那邊伸手,“放了吧。”
寧澹疑惑偏頭。
“不想要了!鄙蜻b凌低頭看魚,“不在我手中,才更好看些!
寧澹亦垂眸,依言松了手。
那條小小的銀魚已重新活過來,一旦獲得自由,便倏忽間不知鉆到了哪里去。
“送你回去!彼鹕。
“好!鄙蜻b凌聲音輕快地應。
不管這個送是“護送”還是“押送”,對她來說都無所謂。
反正也拒絕不了。
身后的山路上,又開始飄起薄薄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