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邊在腦海中慢慢想著,一邊提筆畫著圈圈梳理。
最使她憂心掛記的,就是再過不久即將到來的、無可避免的天災(zāi)。
她選擇進(jìn)堪輿館也正是為此。
洪澇、大旱、酷暑、寒潮,都與天文地理有關(guān),她只有學(xué)習(xí)相關(guān)的知識,才有法子應(yīng)對。
但是僅僅這樣,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
目前堪輿館的學(xué)子受到諸多限制,并沒有人重視這個行當(dāng),他們學(xué)的東西到時候很可能發(fā)揮不了多少作用,這是其一;想要抵御天災(zāi),也并不是學(xué)一些技術(shù),便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么簡單,這是其二。
最根本的,還是要有銀子。
上一世時,沈遙凌身為寧王妃,雖身無官職不能插手朝廷之事,但看了不少也聽了不少。
朝中并不乏救國之士,但種種變革舉措接連不斷地頒布下去,直到沈遙凌重生前夕,仍未見什么起色。
其實在沈遙凌看來,朝廷最大的問題是國庫虧空、無力應(yīng)對突如其來的劇變,最終養(yǎng)疥成瘡,循環(huán)往復(fù)惡積禍盈。
上一世,陛下為了調(diào)撥銀錢,向最富裕的泉州、燕州下旨征重稅,結(jié)果這二州表面應(yīng)承,私下里卻已生違逆之心。
陛下向二州單獨征一百萬石糧食,分?jǐn)偟矫恳粦艉螅瑩Q算出來是一兩銀子,以這二州連年的營收而言,雖是重稅,但也并非是苛政。
結(jié)果泉州燕州接旨后,私下里假造戶冊,將戶頭砍去一大半再均攤,然后拿著圣旨向每一戶征納三兩白銀。
百姓被剝奪得兩手空空,不少壯勞力為了減免糧食稅而去從工役,當(dāng)時大寒大旱之下,整個大偃適宜耕種的土地本就只剩下一成,泉州、燕州二州在這一成里又占去十之五六,結(jié)果百姓反倒為了交稅逃出莊稼地,讓這僅余下的良田也荒廢擱置。
東窗事發(fā)之時,從泉州、燕州的刺史名下查封出的糧倉,何止百萬石!在北方時有百姓餓死的當(dāng)下,他們的糧倉中甚至還有陳年舊谷,乃是前些年囤積下來、還尚未來得及高價倒賣完。
沈遙凌仔細(xì)想過了。
查處貪官污吏,有御史臺、都察院,而抗御外寇,有寧澹和諸位將士,這些她都完全幫不上忙,不因她的重生而橫生枝節(jié)就已經(jīng)是好事。
上一世她也曾渴切地想要去做點什么,比如治病救人,卻被整個大偃的醫(yī)館聯(lián)手驅(qū)趕。
到了這一輩子,她已不認(rèn)為靠行醫(yī)能夠救世。
一副藥只能救一個人,對鋪天蓋地的天災(zāi)而言,無異于杯水車薪。
她想做更多的事,不僅僅是救災(zāi)、防災(zāi),甚至是,為大偃解決銀糧之患。
這聽起來像癡心妄想。
但細(xì)細(xì)一想,并非完全不可為。
上輩子她父親當(dāng)了三十多年的戶部侍郎,如無意外,這一世也不會有什么改變。父親對于大偃的財政了然于胸,定然可以指點她,她天然有這個優(yōu)勢。
問題只出在去哪里掙這些白銀。
沈遙凌看的仍是泉州燕州。
她思忖,僅這二州的刺史就能趁著朝局混亂貪下百萬石糧食,它們平時的富庶簡直難以想象。
沈遙凌上輩子分析過這二州,燕州離東邊群島小國最近,一直有對外通商,財富積攢多年。
而泉州原本常年苦于濕熱,百姓除了種糧也沒有別的財路,是陛下在此設(shè)立市舶司后,才繁盛起來的。它水域暗礁少有季風(fēng)之便,兼具內(nèi)航與外航之利,又不受廣南府管轄,抽稅甚少,只花了三十年便遍地黃金。
說到底,都是掙外邦的銀子。大偃只有這二州允許普通商人對外流通,而這二州僅僅依靠通商,幾乎把整個東海所有小國的白銀都吸納光了。
沈遙凌筆桿倒轉(zhuǎn)過來,在紙上輕敲。
她想掙這種錢。
東海有二州牢牢把控,看現(xiàn)在的情形,陛下大約正與他們斗智斗勇,沈遙凌無意去摻和,北境劍拔弩張,她的目光落在——
沈遙凌看向輿圖的西北角。
這里是西北游牧民族與大偃民族的交匯之地,遷徙頻繁,城郭諸國的數(shù)量繁多,比起東南群島小國不遑多讓。
而且,西域與大偃一直有來往,有幾個臨近小國甚至與大偃關(guān)系密切,曾經(jīng)大偃還借兵助其鎮(zhèn)壓內(nèi)亂,此后它們與大偃一直保持朝貢關(guān)系。
只不過山高路遠(yuǎn),還被漫天沙塵阻隔,雙方的交流既不頻繁,也不容易,一直以來,大偃平穩(wěn)安定,比起這些小國如同高山俯瞰螞蟻,也沒有人想過要與這些渺小的國家通商。
但偏偏也就是這些高山和,使西域諸國免于大寒潮的侵襲,他們的糧田土地也沒有受到損害。
如果能通過商路讓西域的糧食和黃金流向大偃,定能在大偃在應(yīng)付天災(zāi)時扶危持傾。
掙錢!
沈遙凌雙眼放光。
直到晚上睡覺,沈遙凌還是滿腦子的黃金白銀。
夢里,漫山遍野的銀子一箱一箱地朝她砸來,簡直不要太愜意。
沈遙凌做了一晚上的夢,也沒人拘著她,任由她在被子里翻來覆去的,拳打腳踢,簡直要從床的這頭打到那一頭。若說前半夜還是被銀子砸的美夢,到了快要蘇醒時,就驟然轉(zhuǎn)成了噩夢。
白銀鑄成的山路上,突然緩緩走來一個寧澹,那雙幽谷般深邃的眼睛凝視著她,也不說話。過了好久好久,沈遙凌在夢中都急得冒汗,他才忽然說了一句:“東窗事發(fā)了!”
沈遙凌嚇了一大跳,連忙追問,是什么事發(fā)了,怎么就事發(fā)了呢,我什么壞事也沒干啊。
寧澹哼哼地冷凝著她,又不答話,等到兩個黑衣黑面的人上來要捉走她,他才上前一步,喝住那二人。
沈遙凌正要從悲轉(zhuǎn)喜,夢中的寧澹又對那兩個黑衣人高傲地說:“慢著,我也是共犯,別把我漏抓了!
于是沈遙凌陷入一陣絕望,跟寧澹兩個一起被拖下去扔到深坑里,腳心一蹬,醒了。
迷迷糊糊地爬起來,沈遙凌暈乎乎地坐了一會兒,掀開床帳一看,外邊兒已經(jīng)大亮了。
今天是個好天,雪沒再下了,日光照在雪上,映得明晃晃的。
沈遙凌看著盈盈雪光,來了興致,換上厚厚的短襖銀鼠皮裙,叫上若青賞雪去。
外邊兒果然熱鬧,稚嫩的孩童追逐著彼此的腳印跑來跑去,沈遙凌習(xí)慣性地移開目光,街市上暖香怡人,煙火氣撲面而來,畢竟伴著新雪,無論是飲一口熱酒還是吃一口剛出爐的點心,滋味都格外曼妙。
沈遙凌挑挑揀揀,搜羅了一堆吃食打算下回去帶給魏典學(xué),光是嘗味道都給自己吃了個半飽。
等到心滿意足準(zhǔn)備離開,隔壁酒樓人群涌出,檐枋下八角燈籠隨風(fēng)揚(yáng)起,沈遙凌偏頭往那看了一眼,目光稍頓。
人潮擁擠,在街面上分作兩波流水南來北往,一道蒼青身影輕裝漫步,自熙攘中穿過。
他投來的目光深幽靜默,好似兩只烏黑的小爪,將沈遙凌攥在原地,讓沈遙凌模糊想起幾分臨醒前的夢境。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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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為何沈遙凌似乎覺得厭煩◎
想到那個荒唐的“東窗事發(fā)”的夢境, 沈遙凌背心生汗。
直到寧澹走到她面前,垂眸瞧著她。
她等了一會兒,寧澹也還是像夢里那樣沉默不語, 像在等著罪犯自行交代什么。
沈遙凌揉了揉手心, 扯了個干巴巴的笑容, 問候他一聲:“寧公子, 你吃過了嗎?”
寧澹仍是沒有說話, 顯然并不領(lǐng)情。
漆黑的眼睛沉沉地壓下來, 像是有誰得罪了他一般。
沈遙凌東拉西扯地找著別的話題:“上回王杰的事多謝你,前些日子王杰還來找我們商量,說要怎么報答你的恩情才好!
她謹(jǐn)慎地抬頭, 眸光在他身上來來回回地亂轉(zhuǎn), 一副很糾結(jié)的樣子,好像真的在為了挑什么禮物而憂慮:“你想要玉佛呢……還是銀絲冠……”
她說得磕磕絆絆, 并沒有多少誠心實意。
寧澹清清冷冷地瞅她一眼,對這兩個東西都沒有什么興趣。
這跟軟刀子磨傷口有什么區(qū)別,沈遙凌扛不住了,一咬牙一狠心,干脆攤牌道:“昨天——”
寧澹眸光倏地一定,直直地看過來。
沈遙凌咽了咽口水:“昨天你找過我,什么事?”
“我昨天出門了!彼a(bǔ)充說。
她的聲音輕輕的,因為心虛,悶在臉頰里面, 像被她自己吞掉一截尾巴。
寧?粗粸樗鶆拥亻_口:“出門了, 去了哪里!
沈遙凌想了想, 問他:“這有什么關(guān)系嗎?”
寧澹一眨不眨地瞧著她, 好像還在等她自己坦白,從輕發(fā)落。
沈遙凌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說:“在友人家里,待到下午!
友人。
聽起來不僅熟稔,細(xì)細(xì)品后還有幾分護(hù)短的親近,好似無需對旁人過多說明。
寧澹咬緊牙根,忍著齒列里泛上來的尖酸。
她仍然不肯交代清楚。
昨日的雪水留下的灰黑濕痕還積聚不散,寧?粗蜻b凌,有種覺得自己應(yīng)該生氣,卻又不知道如何發(fā)怒的委屈。
沈遙凌看寧澹對她黑著臉,又高深莫測地不說話。
心里越發(fā)忐忑。
沈遙凌示意寧澹跟她走到僻靜處,幾乎視死如歸地問:“說罷,是不是泉州那個縣官的案子出問題了?”
寧?此涿畹匾荒樣乱悖櫭紗枺骸俺鍪裁磫栴}?”
沈遙凌更吃驚,瞪大眼睛,像個白玉娃娃似的仰頭看著他:“沒出問題嗎?那你昨天找我做什么!
寧澹眼睫眨了眨。
這才明白她方才那些顧左右而言他的支支吾吾是為了什么。